这两日借着伤势发作,沈婉儿便也哪里都没去,终日只坐在屋里专心做自己的那件秋衣。到此时,正好将秋衣做成。又仔细检查了一遍,便将秋衣叠好,这时从门外来了一个陌生的小宫人,站在门外有些怯生生地开了口。
“是沈姑娘?”她问。
沈婉儿看她才十三四岁,眉眼、举止都还很稚嫩,便也格外和蔼地道:“正是。你是谁?找我有事?”
小宫人连忙行了礼,低声回道:“奴婢古婵娟奉傅掌衣之命,特来请沈姑娘过去一叙。”
沈婉儿倒不觉一愣:“傅掌衣?”一会儿又回味过来,想必是傅彩云高升了。
果然小宫人虽然生涩,也还有几分伶俐,见状连忙说明:“傅掌衣做事稳妥,如今很受尚服夫人重用。正好有一位老掌衣告老还乡,空出位子来,尚服夫人就提拔了她。”
沈婉儿:“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古婵娟:“就在昨日。”
沈婉儿不觉轻轻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问道:“傅掌衣不知道我有些不方便么?”
古婵娟迟疑了一下,含糊地点一下头。
沈婉儿自然明白过来,不由得轻笑一声:“你倒是个机灵孩子。”看那古婵娟微微脸红地低下了头,便也没有点破。
她也不是第一日认识傅彩云。她在丽景殿受罚的事,这几日下来又有谁能不知道?傅彩云,知道你凉薄,可你也未免太凉薄了。
沈婉儿又问:“你可知道你们傅掌衣叫我过去,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古婵娟摇了摇头:“傅掌衣只说请您过去。”
沈婉儿便也不想为难一个小孩子,点头道:“好吧,我这就随你过去。”便将东西略略收拾了一下,关上了屋子,赶紧随古婵娟走了。
傅彩云既升至正八品掌衣,穿着用度样样都比从前优越。沈婉儿见了她便先行了礼,傅彩云见她拜见完了,方笑着迎上前一把拉住。
“快别这样。”她很亲切地说,“我们往日就像姐妹一样,如此,反倒生分了。”
沈婉儿笑着由她拉起:“宫中的礼度本该如此,怎可因私废公呢?”心中却明白,傅彩云其实很是享用她们之间一高一低的变化。虽然她嘴上说得好听,脸上也笑得挺像真的,但她若真将自己当成姐妹,又怎么会眼见着拜见完了才来拉住。
人心本来如此。总算傅彩云还肯维持一个表面账。便也不必太纠结了吧。
古婵娟年纪虽小,倒真挺机灵。见傅彩云朝自己看了一眼,便连忙告退了,出去时还顺手带上门。屋子里只剩下傅彩云和沈婉儿两个人。
傅彩云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看了她的脸,很是惊讶地道:“哎呀,伤得真是厉害。你这是何苦呢?”
沈婉儿笑着:“皮肉之苦而已。况且惠妃娘娘的教训,也算是一种福分啊!”
傅彩云呵呵一笑,声音微嫌尖锐地道:“沈姑娘可真是想得开啊。”
沈婉儿只当没听出来,恭敬地问道:“不知傅掌衣召贱妾来此,有何见教?”
听她如此称呼彼此,傅彩云笑容里难掩一丝得意:“快别这样。不过运气好,正好有空缺吧。让沈姑娘自称贱妾,彩云怎么敢当?这样吧,以后沈姑娘也不必自称贱妾,彩云也不称你姑娘,你我但以名相称便了。”
沈婉儿笑着又推辞了一回,方同意了。
还是傅彩云先道明原意:“婉儿,这次请你过来,还是想请你再帮我一个忙。”
沈婉儿也不算意外。傅彩云这样的人自然是有事才会找她。也说明她沈婉儿在傅彩云那里还是有利用价值的。在这深宫里,不怕被人利用,没有人利用你才是最可怕的。因为那意味你已经没有利用的价值了。
没有利用价值的人,随时都可以被别人放弃。甚至于连一点痕迹都没有,就会被当成垃圾一样扫除得一干二净。
沈婉儿笑道:“你真是太客气了。既是姐妹一样,有事但吩咐便了。婉儿一定竭尽所能。”
傅彩云:“那就先行谢过了。”笑着说,“我想请你再帮忙绣一幅枕巾。不过这一回,不是为别人绣的,就是为我绣的。”
沈婉儿讶异地一怔,笑道:“这却是为什么?倒不是我不想帮忙,只不过心里着实奇怪。自己的东西难道不是自己绣最好么?”
傅彩云呵呵一笑:“我绣的,哪有你绣的好?婉儿,”忽然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你可是藏着绝活啊!”
沈婉儿手腕被她抓得心头一沉,这才回味过来。原来绕这一个圈子,还是为了“童子献桃”的事。想要她给她绣东西是假,想要窃取她的绝技才是真。傅彩云身份所限,就算她沈婉儿大度,愿意倾心相授,傅彩云也不好明目张胆地和她学。只能要她用同样的技法再绣个私人的东西,这样,傅彩云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天天把玩。老实说,傅彩云在刺绣上的功夫也是一流,凭她的本事迟早可以看出个中乾坤。
沈婉儿笑着致歉:“彩云,你可切莫误以为我有心瞒着你,这活我真不能绣。”
傅彩云没料到她会拒绝,还如此直截了当,怔了一怔道:“你说什么?”
沈婉儿却是主意已定:“这是我那已故的母亲传我的。外祖家有遗训,切不可外传。当初母亲传我也是无奈。因我外祖家只生了母亲这一个女儿,要不然,连我也是不能传的呢!”
这种规矩确也常见。
傅彩云还是有些疑惑地问道:“贵外祖家是?”
沈婉儿:“外祖姓白。”
傅彩云一惊,忙问:“可是号称江南第一神绣的白先九白老先生?!”
沈婉儿点头:“正是。外祖尝说,这江南第一神绣的名号是同行看得起,实则愧不敢当。”
傅彩云:“哪里。白老先生大名如雷灌耳。这一行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连忙笑起来,“既如此,彩云也不敢强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