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元嘉点点头:“朕一定是要罚你的。但是,朕也不是那等不问青红皂白的昏君。说吧,到底为什么要让田御女吃此暗亏?”
沈婉儿低首,不能回答。
独孤元嘉有的是耐心:“你越是不说,朕越是想知道。你不过就是怕她说出偷雪蛤的小贼是谁。”
沈婉儿抿了一下嘴唇。
独孤元嘉道:“这小贼就这么不能说?”笑了一笑道,“即使你不说,其实也不难猜。这凝云阁统共就这么几个人。岳采女和田御女是一道的,若是岳采女,用不着你出手,田御女自己也不会说出来。也不会是杜御女。方才朕可瞧得明白,不是你帮杜御女,却是杜御女在帮你。”
“那就只有一个人了。”独孤元嘉并不乐意提起曲宝林。
一直如含春风的俊美面容上,终于渗透出丝丝缕缕的寒意。
“说,”他眼神冷淡地望着沈婉儿,“是不是她的人。”
皇帝虽是问的,可说出来的话却那么笃定。
沈婉儿亦知不可能再隐瞒过去。她今日总算见识到了:皇帝,实在是太机敏锐利了。
沈婉儿努力让自己维持镇定,斟酌一下说辞方回道:“不敢欺瞒陛下,如陛下所言,就目下所查,确是查到了她的人。”
皇帝不提曲宝林三字,沈婉儿便也不提。
独孤元嘉轻微地皱了一下眉头,笑道:“目下所查是何意?”
沈婉儿谨慎地回道:“田御女的雪蛤是怎么丢的,妾身不知。但妾身知道,她所得的雪蛤并非田御女的。”
独孤元嘉双目微微一眯:“你是怎么知道的?”
沈婉儿:“乃是妾身亲眼所见。昨日有人特意送来雪蛤给她。来人并非凝云阁的人。”明明是昨夜,沈婉儿有意说成昨日,一字之差便少去多少可疑。且又不能算说谎。
独孤元嘉问:“来人是谁?”
沈婉儿:“妾身不知道,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小内监。”
独孤元嘉:“你怎不将他们拦下?宫人内监私相授受也是错。”
沈婉儿:“妾身只知道曲宝林一向奉旨养病。牵扯上她的人,多一事还不如少一事。”
这几句,沈婉儿说得十分坦然。
独孤元嘉便也相信了。心中隐隐腾起不快:竟有人敢背着他,偷偷接济曲宝林,将置他这个皇帝于何处。想想,又问道:“既知道多一事还不如少一事,你又为何要帮她?”
沈婉儿回道:“妾身不是要帮曲宝林,是帮自己。妾身只是想凝云阁里还是安安静静的好。所以,只得委屈田御女了。”
安安静静。
试问天下,又有谁人比他更懂得安安静静的好。
独孤元嘉默默地回味了一番,终是点点头,也将那隐隐腾起的不快且先抛开。重又看向沈婉儿,放柔声音道:“平身吧。”
沈婉儿低着头,微露怯意道:“妾身不敢。”
独孤元嘉不觉浅笑:“大胆的事做了这么多,如今却来不敢了?”
沈婉儿回道:“陛下还没说,要怎么罚妾身。”
独孤元嘉一怔,随即失笑:“亏你还替朕记着。”转身,伸出一指轻敲案上,“就罚你,与朕对弈一盘。”
沈婉儿愕然,一抬头,正对上皇帝含着几许戏谑的温存眼眸。
宫人们都退出去了,沈婉儿亲手找来一副棋,且为皇帝打开棋盒。才要收回手,冷不防指尖一暖,却是被一只骨节分明、肤色白皙的大手轻轻握住。皇帝的指尖同她的指尖交叠在一起,像在小心地捧着一片羽毛。
“那时为什么要收回手?”独孤元嘉嘴角含笑地问。
沈婉儿正自一刻小小的失神中回来,因此慢了一拍才想起。皇帝是问在杜吟雪处时,她和他的指尖亦曾不经意地轻轻一擦。
不觉微微地红了脸。
独孤元嘉嘴角的笑意越发明显:“是怕杜御女么?”
沈婉儿轻声回道:“不是怕,是爱。杜姐姐,对妾身很好。”
独孤元嘉微微一怔,笑容虽淡了一些,然而眼神却更温柔了。
杜吟雪原没有午睡的习惯。自打有了身孕,便时常觉得困倦,午膳后总要小睡一会儿。许是今早劳神太多,这一日便睡得有点儿长,一觉醒来,已近未时三刻。一睁眼便觉得有些气闷,唤来青梅将轩窗打开,也好透一透气。
青梅只推开一扇,正可瞧见对面沈婉儿那里,高有忠、尹墨香等人俱在外间守着,内间已许久不闻声响。
“青梅,青梅?”
身后传来杜吟雪的低唤,青梅方恍然回头,忙沏好一盏温茶奉上。
杜吟雪接过茶,却有几分奇怪地望着她:“怎么了?”莞尔一笑,“摆出这么一张脸来,谁欠你钱不还了?”
青梅却笑不出,低着头,犹豫再三,终是道:“奴婢知道御女待沈采女不一般,沈采女也确是一个值得相交的人。看她今日所为,是救了高内侍,也是救了曲宝林,也是救了一个小小的宫人。”
杜吟雪笑着:“可是……”
青梅抬头看一眼杜吟雪:“可是,御女就算要帮她,今日也帮得不少了。花无十日红的道理,御女说过一次,奴婢就不敢忘。所以御女要助沈采女得宠,奴婢也都懂得。但今日陛下原是要留在御女这里的,御女又何必将陛下赶到沈采女那里?就是要帮沈采女,也不必折损了自己啊!”抿抿嘴唇,“更何况……”
杜吟雪替她说完:“更何况陛下本就对她青眼相加,即使我不推陛下过去,陛下迟早也会过去。”
青梅微一惊诧,既而苦笑:“御女,奴婢的那点儿心思,您又是什么都知道啊!”
杜吟雪微微一笑,看着青梅,声音也不知不觉地放柔一分:“青梅,我怎么不知道你的心思?我当然也是想陛下留在我这里的。宫中嫔御在别人眼里看来并不多,可在每一个嫔御的眼里谁又会嫌少。”轻轻地叹息一声,“陛下就只有一个啊!我算是得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