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您说笑了,这位置您还得坐着,我可撑不起九条家几百年的基业。”九条孝信不管是不是推辞,说的倒是很好听。“按长幼尊卑,理应不是我有此等荣幸。”
“哦,说的有理。义家,你也别坐着不说话,孝信不要,你要不要。”
“义家不懂。”
九条义家跟伊莱斯差不多大,可心智天差地别,听声音就像是还在学堂学诗书礼仪的熊孩子。
“孝信不要,义家也不要。要不……你们之中谁做我养子,我好挪位置。”
九条经教今天也不知服错了哪味药,对着下面一帮家臣说了这番话,差点吓死下面的这群人。
沉默半响,这个老人才一改先前的玩笑样子,七十五岁的老身板坐在中央,威严尽显。
“说到底,九条家的烂摊子你们谁都不想接下。我人虽老,可耳朵灵着呢。”他视线在身旁的人身上转了一圈,“来人,把安千代带下去,后院里斩了吧。”
话音落下,三兵郎身旁的一群家族护卫立刻围住了一位年轻的小妾,不由分说拖出了晚宴。
杀鸡给猴看,顺带杀的不过是没留下子嗣的小妾,无伤大雅。每个晚宴的人都看在眼里,不敢说话。
“可也不能就我一个老头子独自扛着,你们总要给我出点力。不出力还在背后做些结党营私的事情,那就别怪老夫无情。义家,你先说,有何妙计?”
老人一声喊,吓得义家差点坐在地上,支支吾吾半天只说了联合鹰司家,争取近卫家施以援手。
“还是孝信你说吧,五摄家唇亡齿寒的道理别再讲了,我耳朵的老茧快把耳道堵住了。”
“室町幕府是我们唯一生死不共的敌人,而足利义满是我们家唯一必须除掉的人。就是他这位第三代大将军,一手造就了我们九条家的今天惨样。就算九条家灭亡,也必须脱上那个老东西!”
老人第一次露出了笑容,“这话挺新鲜,我爱听。继续说。”
“足利将军自然不会只因为我动动嘴皮子就喝水噎死,我们要做的第一步就是争取天皇陛下的垂青。时间,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如今也只有天皇陛下能守护我们九条家一时。后龟山殿,已经自身难保。唯有祈求后小松殿。”
九条孝信拍手示意,外面等候的下人依次进来,一共九个锦盒。“这些都是我从大明国带来的稀世珍宝,不说价值连城,也必是世间罕见之物。”
锦盒全部打开,这下子家臣们坐不住了,纷纷站起来远望,尤其是一副书法。“兰亭宴集序”五个大字晒瞎了一帮家臣的氪金狗眼。九条孝信当然知道手里的是赝品,可在日本国内向来以中国之物为尊,也没人有能力鉴定出真假。这幅唐初的赝品,他也是花了大价钱买的。
老人满意地点头,随后问道,“凭此,可保几年太平?”
“十年。但若九条家不出京都,仅可一年。”
花钱买个流放,可继续醉生梦死十来年,之后就看足利幕府的态度。要是继续赖在京都,还想稳坐五摄家,那么足利幕府一年后控制了朝野,九条家难逃一劫。
听上去很悲哀,但这已经是目前能做的最好选择。无论如何继续窝在大阪是没前途的,河内守护终究是大将军名义下的下属,田山城主也会为他们自家前途着想。
“孝信所言句句精髓。我且问你,此次进京献宝,你要的是几年?”
“一年足矣分胜负。”
孝信这话一出,底下的家臣团已经懂了九条家之后的打算,是要跟幕府拼个鱼死网破。可足利义满名为大将军,手握天下重兵,一旦真正反目,九条家仅靠私兵如何为战?怕是足利义满在他的金阁上摇摇军扇,九条家就被清君侧的正义之师剿灭了。
“既然足利义满不可能因为我动动嘴皮子喝水噎死,可一年时间说短也不短。谁知道会不会出点万一呢。”
话至此不可再言,九条孝信回到坐处,喝了一口酒。“我这次在大明国结交了不少能人异士。北村君,还请上前。”
伊莱斯一个潇洒地翻身,无声地落在榻榻米上,虽手中无兵刃,可周围的侍卫都下意识警觉起来。这人非常危险,手上沾染的人命超出想象。
“在下,北村家御。从大明国来,受友人所托,愿助九条家一臂之力。”
九条经教眼前一亮,连忙站起来问道,“孝信的友人?有何本事?我这里的家臣可不是酒囊饭袋,个个精通百术。老夫倒想比较一下。”
“杀人。”
伊莱斯说的一套自然是九条孝信事先编好的,为的就是确保家中的地位。仅靠老爷子一人支持可不够,人心这东西只有靠情义是控制不住的。
立刻就有一个身材高大的独眼大叔站了起来,对于年轻的伊莱斯很不屑。“北村先生,你会杀人?那我们这些身经百战的武士算什么?当了半辈子屠夫?”
“大友君既然不服气,那可以跟我的朋友比划比划。”
九条孝信要的就是反骨仔自己站出来送死,不管是哪位后妈的下属,他相信这个大友武士死定了。
“先说好,我只用真刀。况且是这位北村君自称有杀人特技。可不像剑术比划比划就完事了。”
不用吩咐,下人已经将大友武士的爱刀呈上,刀口出鞘,锐利难当。
伊莱斯当然想在对方摆poss的时候直接甩飞刀,可要让武士们信服,必须按照武士道的规矩来。所以九条孝信早就准备好了一把好刀,能代鬼斩。名字听着很厉害,实则论做工一流,材质上差了些。但伊莱斯不挑剔,在他眼里能砍人就好,收藏价值跟他没关系。
“以我掷杯为号,见血即停。”
孝信说完丢出了自己的杯盏,碎裂声响,相距十米的两人瞬间贴身。
刀光剑影一闪而过,只一回合已经决出了胜负。名为大友的武士,人头落地,他信心满满的一刀挥了空。
鬼斩收鞘,未沾丝血,胜负已分。
“杀人之术,老夫已见识到。北村君,不愧是英雄出少年。来人,清理干净。”
一条贱命换来家臣们的服气,这笔买卖不管谁看都是赚的。九条经教今晚的一出好戏,看得台下的家臣们和妾室儿女一愣一愣,全场也就孝信一人知晓一切。正所谓不破不立,经教这个半截身子进黄土的老怪物玩弄人心比谁都在行,连孝信他都算在内。
【毕竟现在义家年幼,家中能稍微派上用的只有海外归来的孝信,这段时间先靠他撑一把。】
要是九条孝信知道自家老爷子想的是这桩事,他估计能气得倒地不起,可明面上只看到了经教满意的眼神。
尸体被佣人们赶紧拖走处理,家臣们也知趣,晚宴算是结束了,不想步某傻子武士的后尘,赶紧洗洗睡了才是正道。有人带头告退就马上一哄而散了,剩下的妾室也急忙带着自家的宝贝孩子离开了这个带着血腥味的欢迎宴会。
谁都看出孝信现在是大红人,而且很有可能家主之位就是孝信的,不管经教之后要跟孝信谈什么,自己先走准没错。
由此一来,才短短十来分钟,偌大的晚宴中只剩下十人不到还坐着。
“义家,你留下。”经教都看在眼里,直到身边的十四岁小毛孩也要跟母亲走,他才开口拦住两人。“惠子,你也别走。”
除开山田恒助,艾米薇,伊莱斯以及九条义家的两个贴身护卫,在坐的仅剩九条家的经教,义家,孝信和义家的生母惠子。算上管事三兵郎和两个佣人长,不过十二人,其余佣人都在三兵郎的示意下离开了视线。
大门紧闭,珠帘垂下,九条经教这才离开座位,在三兵郎的搀扶下慢慢站起来。“孝信啊,北村君的杀人之术的确精妙。你现在可以介绍另一位大明国的友人。”
都是经教想好的,故意让伊莱斯施展下本事,好让幕府的眼线传出去,威慑下越来越嚣张的足利义满。反正在别人看来,不管误会是孝信的家眷也好,北村家御的家眷也罢,等他们看到美丽的外貌下藏着嗜杀的匕首,那副表情肯定很赞。
“魔女,艾米薇。可以称呼我十六夜爱未。”艾米薇挥手从掌心燃起了黑色的魔焰,仿佛在燃烧刚死之人的灵魂。
“魔女?虽听犬子提起,但亲眼见到,才不得不相信。有点类似阴阳术。”经教的第一反应也是以为艾米薇在用妖术,但为了体现出镇静,不慌不忙地改口说是阴阳术。
一旁的义家和惠子夫人早就看得吓了一跳,但又不敢乱说话,只能强装镇定。
“阴阳术?经教,这是正宗的西洋黑魔法。你儿子倒是请来了两个不得了的高手。”话从屏风后传出,连艾米薇跟伊莱斯都没发觉居然有人躲在屏风后,也有可能晚宴开始前就一直静观九条经教的戏码。
“多谢国分尼尊者赐教,三兵郎撤屏风。”
九条经教主动挪到了孝信旁边,把主座空了出来,由于三兵郎撤了屏风,正好显得后面的人位居正中。
艾米薇也才终于看到了屏风后大人物的庐山真面目,是个穿着男性狩衣白发少女,手持一把金镶边檀木折扇,双眼如炬,直直地盯着艾米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