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的大路上,县令刘高升点头哈腰的领着两个道士往县衙而行,看他那卑躬屈膝的样子,完全不像个父母官的派头,其实,他也确实不是个父母官,老百姓都叫他“刘扒皮”,而他当县令的原因也很简单,名字里有“高升”两个字,吉利啊,知府一听他的名字心下大悦,恰逢本县原来的县令李昌与其子争老婆,知府陷他入狱,县令一职空缺,就让他做了县令。
刘县令领着两个道士往县衙走,一干衙役在前面开道,闲杂人等一律回避,一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德性,其实,今天这事儿还真和他们没什么关系,刘县令新娶了一房姨太太,没身世没背景,娶回家没几天,就被刘县令的老婆,一个胖的像猪,浑身穿金戴银的肥婆逼死了。
打那以后,县衙里面就没太平过,不是深更半夜母鸡打鸣,就是家里的黑狗半夜狂吠,下人去看的时候什么都没看到,没过几天,那黑狗七孔流血死了,更有甚者,下人半夜出恭,看到有白色的身影在府里飘来飘去,把那人吓了个半死。
找了好几个风水相士镇宅子,钱没少花,府里还是不太平,这不,刘县令今天去郊外春游的时候碰到两个仙风道骨,一看就不是凡人的道士,死活要往家里拉。
那两个道士本着上天有好生之德,就随他去府上看看,真有恶魂做祟,就收了他,保一方平安。
两个道士和刘县令边走边聊,自称是太华山道门中人,年长的叫道临渊,年轻的叫虚若谷,此次是来下山游历的。
太华山乃道门根基所在,刘县令自然是知道的,尤其是本代掌教应无为,一身修为通天动地,当今圣上见了也得礼遇的人物。如今他的门人就在这里,那恶魂自是手到擒来,以后自己就高枕无忧了,想到这里,刘县令的心里乐开了花。
两个道士正往刘县令府上走着,打横里冲出来一个小乞丐,小小的个头挂了几块破布在身上充当衣服,满头的汗水撞在虚若谷身上。
虚若谷没怎么样,小乞丐倒是往后退了一步,跌倒在地上。
虚若谷正准备过去扶他起来,刘县令横眉一竖:“哪里来的小杂种,左右,给我乱棍打出去,别误了神仙的行程。”
两名衙役上前就要把小乞丐拖走,道临渊“嗯”了一声,大袖一挥,两个衙役只感觉一阵大力袭来,身不由已的退了几步,差点没砸在另几个衙役身上。
刘县令见状,知道几人是真有本事的,脸上笑开了花,口中“神仙”“神仙”的叫个不停。
虚若谷将小乞丐扶起来,看看被地面划伤的手,伸出手摸了摸,那伤口立刻好了,小乞丐惊奇的看着伤口,又用手摸了摸,确定自己的伤口真的好了。
一旁刘县令看的眼都直了,连忙掏出几两银子塞到小乞丐手上,然后道临渊说道:“仙长好神通啊,这小娃现在也没事了,仙长您看是不是先到我府上看看去?不瞒您说,这几日被那恶魂滋扰,下官食不知味,睡不安寝,求仙长搭救啊。”
道临渊还未开口,小乞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咚咚咚”就磕了结结实实的几个响头,嘴里说道:“求神仙救我爹爹性命。”
虚若谷连忙扶小乞丐起来,小乞丐抬头,眼中满是泪水,额头已经磕破,正流着血。
虚若谷心疼的抚了抚小乞丐的额头,伤口眨眼就愈合了。虚若谷对道凌渊道:“师兄,这小孩子着实可怜,想必也是与他爹爹相依为命,不如我去看看,刘县令这边,就有劳你了。”
道凌渊道:“也好,我随刘县令去他府上看看。”
小乞丐一听,连忙用手擦擦脸上的汗水,拉着虚若谷的手就跑:“神仙,神仙,我家就在村东头的一间破房子里,咱们快一点,我爹爹伤的很重,刚才一直在吐血。”
虚若谷笑笑,也不在意小乞丐身上有多脏,架住小乞丐御风而行,引起路人一片惊呼,更有甚着跪地磕头,连呼“神仙”不止。
到了小乞丐家,还没进门,小乞丐便朝里面叫道:“爹爹,爹爹,我找到神仙来治你的伤了,爹爹。”
虚若谷轻笑:“我叫虚若谷,不叫神仙。”
小乞丐说:“反正在我眼里你就是神仙,救苦救难的神仙,我叫夜长歌,这是我爹给我取的名字。”
虚若谷随着夜长歌进到破屋里,看到里面如此简陋,也不在意灰尘沾染了衣服,走到老乞丐身边一看,不禁吃了一惊:是什么人如此狠毒?连一个乞丐都要下如此毒手。
老乞丐歪着头看到虚若谷一身装扮,轻声道:“蜗居简陋,让仙长见笑了。”
“在下虚若谷,乃是太华山道门中人,今日在外游历,恰遇小长歌求医,冒昧而来,还请见谅。”说着,也不避讳,直接坐在老乞丐身边,伸出手替老乞丐把脉。片刻,虚若谷眉头皱了起来,又扒开老乞丐上衣一看,立刻就呆住了。
胸口被殴打过的地上已经凝成紫红一片,看他说话都要吐血的样子,显然已经是重伤濒死,回天乏术了。
老乞丐看到虚若谷的神情,心下已经明白了几分,伸出手把鸡腿递给夜长歌:“长歌乖,到外面吃东西去,我有几句话要对仙长说。”
看到夜长歌走了出去,老乞丐对虚若谷说道:“我是不是没救了。”
虚若谷神色凝重,许久才吐出一口气:“若谷无能,愧对老人家,不知老人家可有什么未了之愿?”
老乞丐长叹息一声,眼前一片迷茫,半晌,拉住仙长的手说道:“什么愧对不愧对的,这都是命啊。我只有一事相求,虽然夜长歌非我亲生,但却生死不弃,不是亲生更胜亲生,但我死后夜长歌无依无靠,实在可怜,道门名满天下,门下弟子个个神通广大,若此子若能入得道门,习得一身本事,也是一番造化,求仙长收留与他,让他随你入道门修行吧。”说完,嘴角又噙出一缕鲜血。
虚若谷低下了头,在来时的路上他已经看过夜长歌的根骨,实在太差,就算自己私心收留,入道门门墙还需几位长老把关,夜长歌如何能够通过?但是虚若谷一看到老乞丐的眼神,那热切的渴望,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老乞丐看到虚若谷的表情,便知此事棘手,但他一介乞丐,有什么能力让一位修道之人答应他的要求呢?万般无奈之下,老乞丐只得伸出手拉住虚若谷的胳膊:“求仙长应允。”
手臂被老乞丐拉住了,虚若谷只感觉自己的心也被老乞丐拉住了,定定神,虚若谷长出了一口气:“老人家,此事,若谷必定尽力周全。”
“如此,有劳仙长了。”老乞丐这才放下手,笑了起来:“麻烦仙长叫夜长歌进来吧。”
虚若谷走到门外,对正从门旁边偷偷瞧着的夜长歌说道:“你爹爹有几句话要对你说,你进去吧。”
夜长歌拿啃了一半的鸡腿走了进去对老乞丐说:“爹,你的伤快好了吧,他是神仙,肯定能治好你的。你赶快把这半个鸡腿吃了吧,我分你一半。”说着,笑了起来,他似乎觉得只要找到肯给他爹治伤的人,他爹一定会被治好。
老乞丐勉强的扯开嘴角笑了笑:“长歌啊,我怕是不行了,今后你就跟着这位仙长一起生活,记得啊,将来要像这位仙长一样扶危济困,救死扶伤。”
夜长歌一听就哭了:“爹,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啊!”
“傻孩子,是人哪有不死的道理。”老乞丐的脸上满是苦涩。
夜长歌跑到外面抱住虚若谷的腿:“神仙哥哥,神仙哥哥,你不是神仙吗?怎么不能救我爹?神仙不是会法术的吗?你一定可以救我爹的对不对?”夜长歌摇晃着虚若谷的大腿,也摇晃着虚若谷的一颗道心。
“长歌,快进来,爹爹还有几句话要对你说。”回光返照之际,老乞丐吃力的用双手撑起身子,竟然坐了起来。
“你看,神仙哥哥你看,我爹起来了,他一定还有救的对不对?”夜长歌满脸泪水指着房子里站起来的老乞丐语无伦次的说道,又跑了进去把老乞丐抱在自己瘦小的怀里。
老乞丐仰头看着夜长歌,伸出一只手紧紧抓住夜长歌的胳膊,那只手似铁箍一般勒住夜长歌的胳膊,让夜长歌感觉胳膊快要断掉了。老乞丐不断的颤抖着:“长歌,将来无论你本领有多大,有几句话——”老乞丐吐出一口血,紧紧的抓住夜长歌的手大声说道:“你一定要记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先贤继绝学,为天下百姓开万世太平。”
话甫落,老乞丐一口鲜血喷在夜长歌脸上身上,双手无力的垂落下去。
夜长歌看着老乞丐的遗体,无声的哭了起来,他紧紧的抓着老乞丐的胳膊摇晃着,似是想把睡着的老乞丐叫醒,然而无论夜长歌怎么摇晃,老乞丐始终不曾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