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不解,因问何意。
黛玉只叹道:“你不懂,且细细地体会。纵然身正不怕影子斜,但也要适可而止。好了,我真乏了。我要困了!”
见宝玉还讷讷地不走,黛玉便笑道:“你若不走,只怕袭人要拿轿子来抬你了!”
宝玉一听,方笑了出声。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你当真明白?”黛玉不禁一问。
可是宝玉不答。果然,前头袭人麝月两个,手拉着手,来潇湘馆这里唤宝玉回去睡觉了。
宝玉无法,只得恹恹地出去。
一时,黛玉安寝下来,却又毫无睡意。因换了紫鹃,命她掌灯。自己则从书案上又找出水溶写给自己的信。
他身在战场,她真是为他担心。看着这信筏上的婉拒之言,却又令黛玉心痛。那泛着墨香气的信筏被她置于案头,就着灯,她只看得到横着的第一行字。
黛玉怔了怔,思索了一会,忽然悟出了什么。这一排字,分明就是《邶风?北风》里的句子。她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下,方跟着念道:“北风其凉,雨雪其雾。惠而好我,携手同行。其虚其邪,既亟只且。北风其喈,雨雪其霏。惠而好我,携手同归。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读罢心中感慨不已。阴风扑面,雨雪霜露,是一番模样。风平浪静、水波不兴又是一番模样。他写了信,担心她曲解其意,因此心里不放心,到底又嵌入了藏头诗。
黛玉又看了看,方收起书信,好生藏于书案。她埋怨自己的粗心,也感叹水溶的细致。如今,他在北,她在南。只不知何时他才能回来?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嗔怨一过,取而代之的,就是思念了。
话说黛玉离开之后,贾母的心,方又安定了些。
这厢王夫人就觉得无趣。黛玉得了脸,反倒自己的女儿,在宫里没了势。黛玉进了宫,皇帝也不叫她去见下元妃,可见心里已渐生厌意。
见她要走,贾母就道:“过几日就是中秋了。今时不同往日,咱们且在园子里赏桂花吃螃蟹,省俭些开支。太太认为怎样?”
王夫人对这些事,不大上心。听了,就看着熙凤道:“仅凭凤丫头办好了!我看她之前办得还妥当!”
说着,先行告退。
那厢邢夫人却又叫住熙凤,说有要事要和她商量。熙凤便笑道:“这么晚了,太太叫我为得什么事?”
邢夫人便道:“你且跟我回房。”
熙凤不解,但只得跟了邢夫人去了她屋里。待坐下了,邢夫人便唤退众丫鬟婆子,对熙凤叹道:“你也是知道的。我无儿无女的。如今府里亏空,老爷手里自是短缺。因此他和我商量,预备周转几个钱,可这哪里是易事?因此,老爷想了个法子,告诉了我。我便对你说,你看可行不行?”
熙凤听了,心里惊异,马上就道:“我虽然在婶子屋里办事,但到底还是太太的人。这点,我和琏儿都清醒得很。”
邢夫人听了,心里满意,因叹:“你既能说这句话,可见还是个有良心的。我家世不如你婶子,所以事事让她占了先。这是娘胎里带来的福分,没得和她比,因此我也认命了!”说罢更是重重一叹。
熙凤忙安慰道:“太太何必说这样的话?老爷有世袭的爵位,一等公,太太是正儿八经的一品诰命夫人,谁敢瞧低了太太去?我是太太的儿媳妇,既看轻了太太,可不也看轻了我去?”
邢夫人听了,更觉这话顺耳。因也不隐瞒了,便对她道:“老爷和我说了。鸳鸯姑娘是太太屋里掌管钥匙的,外面的各家当铺银号的,她也熟。况她年纪也不小了。若是将鸳鸯纳了来,开了脸做了姨娘,兴许咱们手头会活泛些。我将老爷的这个意思告诉你,且听听你怎么说?”
那厢熙凤听了,心里暗自叫苦。老爷竟和她想一处去了!她知道邢夫人是个软性子,因此就半吐半露道:“太太,实不相瞒。鸳鸯那丫头,恐对琏儿有些意思。这些,只怕老太太也知道。”
邢夫人一听,心里不免吃惊,因问:“你既知道,怎么不早告诉我?幸而我没和老太太要人去!”说罢,按了按心口。
熙凤就笑道:“老太太的确有这个意思!只是她年事已高,左右离不了鸳鸯。因此就拖着。哪里知道,好女百家求,老爷和太太也看上了她呢?”
邢夫人就苦恼道:“你是知道老爷的性子的。只怕这件事弄不来了,老太太知道了,老爷又没脸。到时,我成了个出气的!”
此话一出,熙凤不免怜惜起来,因叹:“太太放心。横竖我好生和老太太说去!只是老爷既然这样,太太也要越发刚强一些!”
一席话说得邢夫人无语,半响又道:“我哪有你婶子的心机呢?任凭有半点,我也不这样了!外头的人只当我风风光光的,可哪知道里头的苦呢?”
说着,不禁又拭泪。
熙凤便道:“只是我看,这事琏儿要遭殃了。太太还可。”
邢夫人听了,便问何意。
熙凤就笑道:“鸳鸯那丫头,是个心气高的。为琏儿等了这么多年。如今哪里肯当他的庶母呢?鸳鸯自然不肯了,老爷定然会疑到链儿的头上!”
“那该怎么办?”贾琏虽非她亲生,但朝夕相处的,到底也有几分亲情。
“能怎么办?横竖让老爷打一顿呗?谁让他招惹上了鸳鸯?活该!”熙凤说着,啐了一口。
不想隔几日,因邢夫人愚钝,虽有凤姐告诫在先,但到底弄出了风声。果然,贾母知道了。因叫过贾赦,斥责了他一番。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日后鸳鸯就指与了贾琏。
贾赦没了脸,又加羞愧,回房大怒。他终找了个借口,将贾琏狠狠责打了一番,直打得贾琏差点皮开肉绽,方才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