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进去坐下了,那贾琏方又叹息:“到底是短了一人。”众人听了,都知他说的是那贾兰。宝玉听了,遂道:“那一日,咱们与城门见了他,迄今也有小半月了。他去后,也就未再回园子。”贾琏听了,就道:“他是个孝顺的孩子。但只是以李氏之命是从的。想他也不是不愿回来。”
五人正坐下说话,那紫鹃却就提了一盒糕点过来了。见了贾琏等,那紫鹃就回,说这些点心是姑娘亲做的。做好了,姑娘就叫她趁热赶着送了过来。因还有几日就快到大寒了。园中数日无事,黛玉便亲下了厨房,琢磨着做了一些精致的糕点。
贾琏等听了,口中道了谢。一时,紫鹃退了出去后,贾琏遂将点心盒子打开。贾环瞧了一瞧,拿了一块,吃了一口,方叹:“我在那平安州也常去买芙蓉糕吃,但总不及园子里的味道。”
贾琏因问他:“如此,你不如就回了家里,住了下来。”
贾环听了,就叹:“到底我还是要出去的。我习惯了在外,住在家里了,反不习惯了。我这会子回来,其实是来说一桩要紧的事的。”
这贾环本想去知会黛玉的,因见贾琏就在这里,告诉他自是更妥当,因就道:“我在那平安州确实遇见了两个人。”
贾琏听了,就道:“哪两个人?”
贾环就叹:“一个是凤姐姐的哥哥王仁,另一个则是那东府的芹儿。原来是他二人拐卖了巧儿。因此,我想法子将他们拘了,便从平安州出发回了园子报信。”
那贾琏听了,果然神情激动。因就站起道:“那一日,林妹妹告诉我说,巧儿的失踪,大抵和他们有干,不想果然如此。”贾琏因又问那两人在何处。
贾环就说了地址。宝玉就道:“既如此,咱们就这去那平安州,将他二人给活捉了回来。然后报官。”
贾琏听了,就道:“也不必报官了。那珍大哥哥已然死了,我已然成了这家里的族长。咱们就这将他们抓了回来,好歹在园中处置。再则,从他们的口里,也就能知道了巧儿的下落了!”贾琏反深深一叹。
说着,方又拍了拍贾环的肩膀,叹道:“三弟,总是多谢你了!”
贾环听了,就道:“到底我还是巧儿的叔叔。那夜听了,心里也是极为愤怒的!不想那王仁尚且是巧儿的亲舅舅,也忍新做起这样的勾当!”
那宝玉听了,就也叹:“那贾芹也是个畜生。当日凤姐姐在时,总是将那些肥缺捡给他去办!这怎么狠得下这样的心?”
那贾芸贾蔷听了,不禁怒骂:“贾芹抓来了,我便上前咬他的肉。真正是亏得是姓贾的。”
贾琏就道:“到底还是我女儿的下落要紧。”一径说,一径就叫了李贵过来。那贾环就道:“我来带路。”
一时,那鸳鸯过来,说午饭备置好了。贾琏就道:“不吃了。”因就告诉鸳鸯,巧儿有下落了。那鸳鸯听了,就感天感地道:“阿弥陀佛。到底那两个恶人现身了。我就说,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的。”
鸳鸯因又看着宝玉等,说若要去,到底还是吃了饭再去。
那贾琏听了,想了一想,遂道:“也是。究竟三弟回来了,还未吃上一顿好饭。”因又问贾环的意思。
那贾环就道:“他两个也蠢笨。这听了我的话,只怕半步也不敢出门的。也不耽误这会的工夫。”
因此,五人遂去了嘉荫堂用饭。到了那里,只见黛玉湘云等都在那里等了。黛玉见他们来了,遂笑:“今日也算是团圆之日,不如大家一起吃个饭。”因此,也不分男女有别,贾琏宝玉等遂就和黛玉湘云等围着桌子一起坐下了。
鸳鸯紫鹃等过来上菜,黛玉就笑:“今日这些菜肴,俱是园中生长之物,极是新鲜可口的。就连这些鸡鸭,也是饲养的。这些鱼虾,自然是那池子里捕捉的。这清炒的蘑菇木耳笋干,更是鲜嫩。”
宝玉见了,心里喜欢,就笑:“就是这样好。自给自足的,比什么都来得。”
宝琴听了,就也笑:“依我说,这里可不就是那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么?只不过,咱们都不是那武陵人氏。”
湘云听了,不禁抚掌一笑道:“这个比喻好。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那桃花源的入口是青山溪水小洞,咱们这里却位于热闹的大街!”
当下,众人就说笑吃起来。无奈,那贾琏虽也面带微笑,但神情分明沉重。黛玉知道他的意思,因就低低与他道:“琏哥哥,且毋须担心。待吃了饭,你们再就过去。究竟,也需将饭吃饱了上路。”
贾琏听了,就点头一叹:“我知道。但究竟心里难过。因再过几日,就是你凤姐姐的祭日了。若巧儿还是无下落,我去了你凤姐姐的坟头,也是无脸祭奠啊!她若是在地里问我,琏儿啊,都这么久了,咱们的孩子可找回来了么?我听了,可该怎么说?”一径说,一径就泪流满面。
黛玉听了,就道:“会的。想巧儿吉人天相,一定会逢凶化吉的。当日,那刘姥姥说过的,说就给姑娘取个巧字,以后若有什么不好的事了,都从这个巧字上化解。想那刘姥姥虽是村妪,但其实是个很有见识的人,她也是一个可靠之人。”那黛玉说完了,心里就想:那刘姥姥和板儿去了那瓜洲,也有小半月的时间了,竟还未回来。若没有消息,也早就回了。莫非,他们在那里,果然是寻出了一二么?因又想:到底那王仁和贾芹现身了。如此,即便刘姥姥那里断了线索,她这里也能再续上。这样一想,便心安了不少。
那贾琏听了,就对了黛玉道:“若真巧了,那果然是好。”因被黛玉苦劝着,到底又吃了半碗饭。贾琏等吃完了饭,方就预备车马,和宝玉贾环贾芸贾蔷一起动身赶往平安州去了。
到了那平安州。贾环领着贾琏等进了巷子。果然,王仁和贾芹还躲在屋里,此刻二人正翘着腿吃饭呢。那贾芹酒意正酣,因不过酒瘾,因就叫王仁再去厨房取酒,这猛一抬头间,不想就见贾琏等人沉沉立在门口。王仁也察觉了,因就泥塑般地立着不动,不敢抬腿了。
那贾芹心里还不敢相信,因还伸手擦了擦眼睛,这才发觉不是幻觉。因就站了起来,讪笑地对贾环道:“三叔,你这么快就回了?莫非在半路又遇上了二位叔叔?”那贾环听了,就道:“芹儿。你做了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到底不能往邪路上走,因此还是赶着回去告诉琏二哥哥。这会子,你束手就擒吧。”
那贾芹听了,想了一想,方知贾环出去,原来为的来捉自己的。但觉不可思议,因又问贾环:“三叔,我不明白。我什么都没告诉你,你是怎么知道的?”那贾芹说完了,因又看着王仁,将眼一瞪:“莫非是你?”想想,又一叹:“我竟是忘了。你虽不能说话了,但到底还是会写点字。”
那王仁一听,口里便又咿咿呀呀起来,因又摆手又摇头的,模样只是滑稽。贾环听了,就道:“你是没说。不过是我托那和尚的福,你与梦中说了出来。”
那贾芹听了,心里便更不明白了。贾琏也不多语,径直就对李贵道:“李贵,取麻绳过来,将他们的手脚皆捆缚住了,扔了往车里。待到了园子里再说。”
贾琏刚说罢,那李贵等几个大汉,就过了来,拎起贾芹和王仁的胳膊,死死捆绑住了。贾芹见了,就闭眼一叹:“也罢。既被你们找上了,我认命就是。”那王仁扔了在车里,因被李贵扔得疼了,伤了他的屁股,因就不停地咿呀叫唤。
一路之上,那贾琏方问那车中的贾芹:“我问你,你和王仁,将巧儿究竟卖到了哪处?”
那贾芹却是个倔性子,因觉自己给贾瑞报了仇了,又兼被李贵等痛打了,因此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横竖贾琏怎样问,他就是闭口不说。
贾环见了,遂对了贾琏道:“这样问他,也是不行。我到底是做过强盗的。我有法子令他张口,待回了园子再说。”
那贾芹一听贾环这样一说,倒是心里惊惧,因就开了口,问他:“你是要对我用刑不成?”
那贾环见贾芹张了口了,因就一笑,说道:“你到底是开口了。”
贾芹听了,就道:“反正我被你们捉住了,我认栽。只是要杀要剐的,但求个痛快,只别对我用刑。”
那贾琏就叹:“你这样待巧儿,我岂能让你快活就死?巧儿所受的苦,你们都要给她还回来。”
那贾芹听了,口里就冷哼一声道:“琏二叔,告诉你,若我现在仍有机会,我还是要那样做。要怪,就怪二奶奶弄死了我瑞叔。我这样不过替他报仇。”
贾琏听了,就啐了他一口,说道:“这样的话,亏你也能说出来。那贾瑞本就品行不端,你二婶子不过教训他一下。”
那贾芹听了,就道:“我不管这个。我只知道我从小没爹没娘,俱是我瑞叔帮衬着我。我就是要替他报仇。”
贾琏听了,心知此人偏执不可救药,也就不与他开口。那宝玉听了,却又道:“这一路上,究竟让旁人看见咱们的车上,绑着两个人也不好。不如,将他们放在箱笼里好了。”
那贾琏听了,果然就点了头。因叫李贵从车底下取来一个大木箱。李贵遂将王仁贾芹二人,死死塞了进木箱里。那李贵想了一想,又寻了两块抹布将他二人的口塞住了。如此,大家轻松上路。
车马夜行,待入了神京,进了园子,那贾琏遂命将王仁和贾芹关了进厨房的鸡笼里。那柳二嫂子见了,就骂:“黑心肠的东西。将你们关了在鸡笼里,只是亵渎了这些能生蛋的鸡!”因此,这柳家的因觉贾琏不狠。见贾琏一行刚走,这柳家的就找了一个木棍,就着鸡笼的铁框子内,劈头盖脸地朝着贾芹王仁打来。贾芹受不过,就道:“别打了。好歹我卖的也不是你的女儿。你一个做下人的,何必替主子操心呢?”
那柳家的一听,更是气不过了。因就打得更厉害。一边打,一边更是咒骂:“我是下人怎么了?总比你不是人的好!”因打着贾芹王仁,却是将那些鸡吓得够呛。那些鸡因觉受了惊吓,只管往贾芹王仁身上飞啄,更是弄得他二人身上一滩鸡屎。
那焦大正在柴房隔壁睡觉,因听出了隔壁的动静。因就起了床,过来看怎么回事。那柳家的也就三下五除二地告诉焦大。那焦大听了,更是火冒三丈,因就指着贾芹的头道:“混账东西。”想想又拍手朝柳家的笑道:“好了。我可有得玩了。我正愁这个冬天,怎么过呢?整日里吃吃喝喝睡睡的,也怪不好意思的。”
那柳家的听了,就笑:“你有什么玩?”
那焦大听了,就笑着伸手指了指贾芹王仁二人。因道:“我和他们玩。你焦大爷爷年轻时可是个练武的好手。如今年岁也大了,一般也不和人打架。不过,我没事了,可以来逗他们玩一玩。”
那鸡笼里的贾芹听了,就叫唤道:“焦大。你疯了,我好歹还是主子。”
那焦大听了,简直要一巴掌扇过去,因对了贾芹道:“屁!你还有脸说是主子?我看你就是一坨屎!”
那柳家的听了,就对了焦大笑道:“好了。和畜生计较什么?刚三爷走时,不是说过的么,他自有法子对付。你老还是省点力气留着吃饭吧。”
那焦大听了,还不解气,到底又上前,就着鸡笼的空隙,踢了他几脚,方才又讨好地问柳家的:“柳嫂子,今天你给我开了个什么小灶?”因又提了提裤子,嘿嘿笑道:“刚睡醒,这睡得时间也长,撒了一泡尿,这肚子又空了。”一边说,一边就给那柳家的看自己的瘪肚皮儿。
那柳家的见了,就啐了焦大一口,口里笑道:“我可说过多少次了?肚子饿,就支使我一声。有脸没脸的,老给我看你的肚子干什么?”
那焦大听了,就又嘿嘿一笑,说道:“总是怕你不信我嘛?所以每回总要给你瞧瞧。”
那柳家的听了,口里就没好气道:“真正你是这园子里祖宗爷爷。姑娘爷们的饭还没好的,就要先将你的给侍弄好。难不成我竟是上辈子欠你的不成?”那柳家的一径说,一径却果真去了厨房。那焦大进了,方又将衣服系好了,屁颠屁颠地跟着柳家的进了厨房。
那柳家的见了他,就将一个橱柜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食盒。柳家的将食盒打开,给焦大瞧了瞧。口里说道:“你老睡了一天一夜。我只当你就要睡死过去,赶着去给姑娘们报信呢?不想,那李贵回了来,看了你一回,却又告诉我,说你好着呢,只是入了冬天了,就和那冬眠的蛤蟆一样,整宿整宿地睡着不醒的。因此,我见你老醒了,就要与我要吃食。所以,早早地就预备下了。你摸摸,这盒子里还烫着不是?”
那焦大听了,果然就上前将盒子摸了一摸,因就朝柳家的笑道:“是很烫。我知道柳嫂子待我好。”那柳家的,却是叹了一口气。将那几样热菜从食盒里端了出来,一样一样地摆在了小桌上。那焦大见了,就赶紧寻了一个小凳子,哈着腰坐下了。
那焦大拿过了筷子,扒了几口饭,又夹了一块猪肉,因就感叹道:“好吃啊!我就知道,柳嫂子你心疼我。”
那柳家的一听,不禁啐了他一口,笑道:“你美得你!我不过见你上了年纪,况姑娘们也嘱咐过了我,因此才这么着。你都当我乐意?没事,谁不会喝了酒去挺尸去!”
那焦大听了,就又腆着脸笑道:“虽这样说,但柳嫂子待我还是好。”想想,这焦大不禁感叹起来了:“你到底才四十几的人。可我焦大却是往七十上去了。要是我再年轻一些,我定然去求那林姑娘,将你取了来做老婆。”
那柳家的听了,见焦大嘴里更是胡诌起来,因就拉下脸子道:“若你和我一般大,我也不稀罕你。真正这人不能有同情之心,我这刚待你好了一些,你就越发地蹬鼻子上脸的了!”
那焦大因睡饱了觉,又兼吃饱了饭,心里高兴,嘴里越发胡说起来,听了柳家的话也不生气,因就又道:“柳嫂子,我这话也不是胡说。你将耳伸过来,我告诉你一见稀罕的事。”
这柳家的见焦大神秘兮兮的,因不知他要说什么。想了一想,到底还是将耳朵凑了过来。那焦大见了,就一乐,果然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那柳家的一听,果然脸就红了。因就对焦大道:“你老是欺负我男人死了么?这样地玷辱起我来?你那话儿一日举三次的,与我有什么相干?”因就将脸别过去。
那焦大见了她忸怩起来,就笑:“真正我是信你,因此才告诉你。其实我也纳罕。从前在那东府里,吃穿只如乞丐似的,也不想这些事。如今到了这园子里,吃好的,睡好的,身子也越发硬朗了。每回醒来了,总是蠢蠢欲动的。”
那柳家的听了,因就将脸转了过来,对了焦大道:“好。你算是提醒了我了。从此,我只管给你送些冷的馊的吃。你就不与我胡言乱语了。”
那焦大听了,就将饭碗放下了,对柳家的叹道:“我又不是开玩笑。你若是无事了,尽管来找我。我只管让你尽兴的。想从前呀,我焦大爷爷也风流过,那——”
那柳家的听了,已然将脸子撂下了。因就对焦大道:“为老不尊。我哪里就想了?真正我女儿都快要生孩子了!”
那焦大听了,就笑:“你有外孙那又怎么了?这行人事,也是天经地义的。”
那柳家的听了,也不和焦大说话了,因就从橱柜里翻捡起东西来。寻了一遍,却是未寻到。那柳家的想了一想,因就问焦大:“这橱子里的那些冷饭呢?”
焦大听了,就道:“我吃了。”
那柳家的听了,就埋怨:“你吃干什么?这是给那鸡笼里的畜生吃的。因二爷也关照过了,还没问出巧儿的下落来,到底不能先饿死了他。”
焦大听了,就跳了起来,对她道:“什么?那两个畜生你还给他们吃饭?依我说,不如就给一些发了霉的杂粮好了。就他们,还想吃饭?”
那柳家的听了,想了一想,遂点头道:“你说的也是。”一径说,一径就从那泔水缸里,取了两个发了霉的馒头,递给焦大道:“你出去,将这两个馒头给他们吃。”
那焦大遂将馒头接过了,却又在馒头里各自夹了一块牛肉。那柳家的见了,就问:“你这要做什么?不准我送米饭,你却又给他们喂肉?”
那焦大听了,就笑;“我不过耍一耍他们。”那柳家的听了,因还要捡菜,也就不与焦大出去看。那焦大手里便拿了两个馒头,到了柴房后的鸡笼旁。那焦大将那牛肉伸手往那贾芹的脸上引了一引,一边就笑:“想不想吃?”
那贾芹和王仁从平安州押了回园子,已然一昼夜未吃饭了。二人肚子已然很饿,因见了这块非肥牛肉,不禁都伸着头,只将那脖子伸得比鹅脖子还长。那焦大见二人眼里闪着光,就将牛肉引得更高了一些。那贾芹就道:“好爷爷,休要引逗我。到底我是真饿了。好歹给我吃一口。”
焦大听了,就笑:“你要吃。我偏不给你吃。除非,你学狗叫与我听。”
那贾芹听了,就懊恼道:“我到底是人,虽然想吃肉,可到底不能学狗叫。不吃,就不吃吧。”因就闭了眼。焦大见了,就道:“好。”因又到了那鸡笼的另一边,拿着牛肉,对那王仁道:“你乖,你与我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