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嫂子一听,心里更是不悦。因就放了针线,与她道:“什么?你不嫁人,难道要做一辈子的老姑娘去?这哪里使得?”因就连连摇头。
那袭人听了,就淡淡笑道:“如何不使得?究竟我哥哥也从未说我什么。”
袭人嫂子挺了,心里更不乐意了,因就站起道:“你不嫁人,难道还要与我争家私不成?”
那袭人听了,就冷笑一声道:“家私?嫂子你当真糊涂了不成?这家里的一干东西,还不是都与我的钱买了来的?当初咱家是什么样,嫂子难道不清楚么?里里外外的,还不都是我拿的银子。若不是我,你们哪里有这样好的房子住?我侄儿又哪里能去读书?真正嫂子也忘了,如今竟是想赶我走了。”
那嫂子不想她这样一说,这张着的嘴也就僵了一僵。袭人就又道:“嫂子你和我说了也是白搭。究竟我哥哥也向着我。依我哥哥的意思,只是想将我留一辈子去的。嫂子你若不愿意,好歹就带了侄儿走。我哥哥自会再娶一房媳妇。”
袭人嫂子听了,一张脸已然气得煞白。因就对她道:“大姑娘,好,你厉害。我说不过你。我知道,从前你在那园子里,一干的小丫头们都怕你,因此你回了家里,将这威风也带了在家里。如今,你是主子,我是那下贱的丫头。”她嫂子一径说,一径就眼泪红红地进了房间。
袭人见嫂子走了,也就放下了衣服,坐在凳子上叹了一口气。其实,她本来已经妥协了,横竖找一个人嫁了就算了。若觉得不妥了,以后就再回来。横竖她手里有银子。这年头,有银子自比什么都好。不想,那一日去街上买布,刚扯了二尺的布,身后就有人唤她在贾家的名字。袭人听了,未免吃惊,因见这唤她的人,却是宝钗。
宝钗请她入车,二人好生攀谈了一会。从宝钗的口中,袭人得知:宝姑娘家虽落了难了,但她也嫁得极好。想那贾雨村如今果然官运亨通,既是那忠顺王跟前的红人,又当了学政,如今只在淮扬一带巡查。袭人听了,心里就有些艳羡宝钗,因就酸溜溜道:“宝姑娘从来都是一等一的聪明人。”
那宝钗听了,就淡淡笑:“你也是个聪明的。因此,这么一段时间,我的心里,从未曾将你忘了的。”
宝钗一径说,一径就握住了袭人的手。
袭人就笑:“劳姑娘惦记了。我是什么人?从前只是做奴婢的。姑娘不同,常言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薛家虽败了,但姑娘以后,终究还会是诰命夫人。”
宝钗听了,就又笑:“借你的吉言。”
袭人就道:“想姑娘还是抽身的早。若跟了宝玉,如今却是在受罪。”
不想,宝钗听了袭人这话,却是沉默了一会,方对她道:“不要提他了,俱是过去的事了。想从前的我,也是傻。不过,那样地傻上一回,只怕以后是再不能够了。”宝钗因又深深一叹,目光惆怅。
袭人听了,也好一阵无语,因对宝钗道:“我也混了,姑娘都是奶奶了,我却还叫‘姑娘’,当真是该死。”
宝钗听了,就摇了摇头道:“不必如此。你我原是旧人。你怎样称呼,我都是不介意的。现在,咱们其实都是一样的人。”
那袭人谨慎,因见宝钗说着,就露疲惫之色,因将目光停在了宝钗的小腹上。袭人见宝钗小腹微隆,因就笑道:“姑娘怀孕了?恭喜了。”
宝钗就叹:“不错。如今也有三月了。想再过些日子,我这行动就不大便宜了。”
袭人听了,就笑:“姑娘怕什么?如今贾大人有钱有权的。姑娘若觉得累,横竖再买上几个丫头使唤得了。”
宝钗听了这话,就叹:“丫头是好买,但可心的可是没一个。因我在那园子住过,所以见了那外头的丫头,只觉得一个个笨手笨脚的。所以,如今只是我母亲照应我。”
那袭人听了,心里未免奇怪,因就对宝钗道:“那莺儿呢?她怎么不在?想她以前也说过,说将来无论怎地,都是要和姑娘一起的。”
那宝钗听袭人说起莺儿,就淡淡一笑道:“她是过好日子去了。我哪里要她继续跟着我?若再跟,只怕她就要和平起平坐了。”那宝钗就混说:说她已经嫁了人了,如今生活得很好。她出嫁时,她只是给了不少嫁妆的。
那袭人听了,却是相信了。因就对着宝钗道:“姑娘是厚道人。不过那莺儿到底是嫁人正经。”
宝钗听了,就笑对袭人道:“咱们也别说她了。我只问你。你的年纪只比莺儿还大的。你出了园子,也有这么长的时间了,你到底嫁了人没有?”
那袭人听了,未免脸红,因就对着宝钗,如实说道:“我没呢。究竟我笨手笨脚,姿色平凡,所以也并无一人瞧得上。”
宝钗听了,就打趣她道:“是么?不会是你自视甚高吧!左也瞧不上,右也瞧不上的!”
那袭人听了,就笑:“姑娘,不是的。真正我这样的人也难找。”那宝钗听了,忽然就明白她的意思了。当日这袭人在那园子里,与宝玉耳鬓厮磨的,只勾引得宝玉破了她的身子。她若是嫁了人,与新婚之夜不见落红,重则被夫家打死,轻则就是将她休了的。
宝钗听了,就笑:“那也不打紧。想前朝有几任皇后,在入宫之前也是嫁了人的,还不一样地被皇帝宠爱?依我说,得了造化就行。”
那袭人听了,就顺势道:“我就是那没造化的。”
宝钗就笑:“你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进的,当然没有造化。”
那袭人听了,就问:“姑娘的意思是——”
宝钗听了,就握了袭人的手道:“你跟了我,兴许以后也能有造化。”
那袭人听了,心里遂一动,因就问宝钗:“我已然回了家里,如何能跟得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