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薛家,贾母其实一向瞧不大眼。
士农工商,在贾母看来,即便薛家祖上是皇商,那也沾了一个商字。论门第,哪里有林家清贵?她们要来,那就来罢。不过,想觊觎宝玉,那可是半点不行。
王夫人知贾母不看重薛家,虽心里忿忿,但面上却颇有点无可奈何。她自诩守拙,平常行事总不让贾母猜测半分。自己庶出的妹妹一家来了,贾母并不出来接待,只是遣鸳鸯过去回话。
鸳鸯到了王夫人处,见她们正治席,她便给薛姨妈行了礼,就笑对王夫人道:“老太太说了,府里东北角上,有一座多年冷落的梨香院,从前是府内一个姨娘住着的。反正空白也闲着,打扫了,就请姨太太和哥儿姐儿住下吧!”
王夫人一听鸳鸯这话,脸立即撂下来,沉吟了一下,方勉强笑道:“我知道了!”鸳鸯交待了话儿,自去不提。
对于王夫人的姊妹,贾政也一如既往地冷淡。王夫人亲请了他去喝酒,贾政也推脱不去。只说按老太太的安排办,王夫人亦无可奈何。
稍时薛蟠由贾琏引领着,到贾政的书房来见贾政,贾政见几年不见薛蟠,他还是一副纨绔公子的样子,心里倒还担心他将宝玉贾兰等带坏了。因此对薛蟠道:“你是个成年的男人。于他们姐妹住着自不便宜,不如还是外头单住着好了!”言下之意,竟有撵他之意。
薛蟠虽愚,但也不笨。听了姨父这话有嫌弃之意,当下就抢过话头,莽撞道:“我薛家多年的皇商,在金陵各处也自有房舍。妈妈和妹妹住着就好了,我朋友多,原就觉得不太方便。如此甚好。”说着,也不理贾琏,回了贾政,一径走了。他心里愤懑,觉得贾政轻辱了他。
既然薛姨妈宝钗来了,贾母思虑着总不能不见她,到底还是亲眷。虽未见宝钗其人,但贾母已从熙凤处,悉知了宝钗的性格。
一日午后,黛玉春睡醒来,洗了脸,就欲去贾母屋子里请安。还未掀帘进去,就听见里头有人低低的说话。黛玉听了一怔,近日她嗽疾未好,虽闻知薛姨妈一行,已经进了贾家。但贾母爱惜她,只不让她随着迎春等去见面。
听着屋子里宝钗等的声音,黛玉还是一阵恍惚。这母女两个,惯会做人。她已听紫鹃说,她们这一进贾府,里里外外地可是送了不少东西给李纨迎春等人。
对此,她只轻轻一笑。紫鹃就道:“不过,无论薛家姑娘送多金贵的东西,左不过还是各处的风土,其实在金陵就能买着。只是瞧她那样上心,姑娘们不点破罢了!哪里抵得上姑娘您送的那些文物古董儿贵重呢?”
黛玉正在对镜篦头,听了紫鹃这话就笑:“你这丫头,倒是惯会说好听的话哄我!”
“姑娘,哪里是哄!我又未见到她,这些还不是从府里下人处传来的!”紫鹃替她收拾了案几,过来给她篦头。
她瞧着镜中的黛玉,雪肤花貌,便幽幽一叹:“姑娘好容貌,真不知这以后是谁娶了姑娘去呢!”
黛玉素知紫鹃待自己的情,听了这话,不禁握了她的手,叹道:“好丫头。这一世横竖我也要给你个良人佳婿,保你一世无忧!”
紫鹃一听,不禁羞红了脸,她给黛玉的云鬓上插了一支步摇,笑道:“哎呀,姑娘你才多大呢,竟说出这些话来,可是羞死人了!”说着,就叫雪雁过来给黛玉洗脸。
想起前世的明枪暗箭,黛玉只将锦帕掩住了胸口,立在帘外,只不进去。
贾母和薛姨妈等在里间说话,不知黛玉前来。那厢鸳鸯立在屋子外伺候,发现水晶帘影晃动,掀帘一瞧,见是黛玉。
鸳鸯就出了来,低低笑道:“姑娘来了。老太太正和薛家母女说话呢!说什么金的玉的,反正听了怪无趣的!”说着,鸳鸯就打了个呵欠。
“是吗?那我就不进去了!”黛玉亦笑。她敬佩鸳鸯,前世鸳鸯不从贾赦的淫威,不惜削发为尼。今世,黛玉希望鸳鸯能得一个好的归宿。
“姑娘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呢?”鸳鸯倒好奇起来,说着就要拉过她的手,带往贾母处去了。
“不了。真不去!”黛玉叹道。想着薛姨妈的险恶用心,黛玉还是摇了摇头。莽然见了,她难免心里激动,口出意外之言,惹人心疑。这里无人知晓,她亦然是死了重生的人。
鸳鸯见黛玉迟疑,便有心告诉她:“林姑娘,姨太太和薛姑娘已经进了府里有几天了,你可曾听说过什么?”
鸳鸯见宝玉和黛玉走动亲近,心里就先入为主地下了断言。
“听说过什么?”黛玉不禁一问。
“还能有什么?金玉之论!”鸳鸯是跟随贾母多年的人,虽年纪不大,但在贾母熏陶下,颇懂人情事故。“这薛家母女一进府,就抛出一个什么金玉之言,可是让人笑话!哪里有这样急的?真当咱们家都是傻子呢!”
黛玉听了这话,不禁又一笑。呵呵——这薛家母女进金陵的理由,本说是为了进宫去待选的。只是误了时机,无奈在贾家住下。
黛玉从紫鹃处听了这话,就不禁想笑的。就凭薛家的皇商身份,纵进了宫,也不过沦为公主郡主的陪读。说到底,还是个宫女而已。可若她去待选,仅凭着自己父亲一品官员的身份,就入了秀女的资格。身份谁贵谁重,贾府中的人,自是能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