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章 (2)
“客随主便,反正今晚在下并不打算要你的命。”他豪气飞扬地说。其实,他这辈子从未杀过人,即使让他杀,他恐怕也下不了手。
风雷剑客拔剑出鞘,扔掉剑鞘神色肃穆地说:“咱们近日无冤,往昔无仇,至少至目前为止,曹某还不知与阁下有何过节。姑不论谁是谁非,今晚且点到即止。只是刀剑无眼,谁也不敢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失手,如有得罪之处,老弟台海涵。”
他也丢掉剑鞘,双手执剑轻扳试劲,淡淡一笑道:“你金陵三剑客的老大、在江湖上名号响亮、朋友众多,爪牙上百。人的名,树的影,在下一介书生。与江湖人向无往来,如果不是万不得已,犯得着与你这种人结怨?你阁下尽管施展。不过,在下答应你点到即止,你是不是也有这份豪气,在下并不介意。”
“你说你是书生……”
“在下不多废话,阁下请!”他行礼在客位立下门户,徐徐将剑隐于肘后。
彼此身分不明,辈分不知、因此皆客气地互相行礼献剑、进、礼、献、退,立门户,最后是一声“请”剑伸出了。
双方皆相当自负,因此外表上皆神态雍容、气度恢宏,但各有千秋。
风雷剑客是见过大风浪的人,因此显得十分沉着镇静。举手投足皆有章有法,从容不迫、神气内敛、六合如一,赫赫名家气度,宝相庄严。
高翔则显得活泼些,活力充沛,生气勃勃,有一股青春朝气焕发于外,但内蕴的自信也表现于神色间,初生之犊的神态可从眼神中察觉出来。
“老弟台请。”风雷剑客沉静地说。
剑尖遥送相对。灯光下,闪耀着令人心慑的光芒。
高翔滑进一步,浑身肌肉皆在松弛状态中。
旁观老清,神手翻天暗叫不妙。看小后生年纪轻轻。居然修至这种境界,委实令人难以相信。一般说来。即使是身经百战的高手交手时仍会心中紧张、肌肉有发僵的现象,心情影响生理,便会血液流速增加,肌肉紧张,浪费精力。一个心无顾忌而又经验丰富的高手,可能达到这种境界;那就是信心坚定,六合如一,浑身肌肉放松。但在攻击与对架时,却能在刹那间将力集中。
风雷剑客也滑进一步,剑身开始发出隐隐风雷。
“有僭了。”高翔气吞河岳地叫,身形疾进,剑轻灵地点出,一点即走。
风雷剑客虚封一剑,斜移欺进回敬一剑。
双方三招礼让一过,经验丰富的风雷剑客开始抢攻,一声长笑、闪电似的冲进,剑上风雷俱发,剑气激射,势如排山倒海的狠招“电闪雷鸣”出手,抡制机先。
“铮铮铮铮!”双剑激烈地缠斗,互相争取中宫,吞吐如灵蛇,身形疾进疾退,快速绝伦。最后一声暴响候落,人影倏分。
似乎双方皆未占到上风,危机总算过去了。
高翔心中大定,他已经从容接下了对方可怕的第一次进击,似乎这位金陵第一剑客,真才实学有限得很。丝毫不构成威胁。
他也一声长笑,轻灵地抡进,剑出“长虹经天”,但见剑尖幻化一颗淡淡寒星,排空疾进,宛若电光一闪,奇快绝伦。
风雷创客冷哼一声,左闪,挥剑,错招……假使能错开刺来的创尖,他便可乘势切入反击了。
可是,剑挥出,射来的虹影突然消失,接着几乎同时由原处射入,这一吞一吐之间,恰好避过他的封架、剑尖直迫中宫,到达胸口要害。
他大吃一惊、飞退丈余。
高翔并末放过他,如影附形跟进,“流星赶月”跟踪追击,剑虹连续飞射,势如狂风暴雨。
响起一连串震耳清鸣,风雷声大作,风雷剑客疯狂地封架,逐步后退,完全失去了反击的机会,即使外行人亦可看出,他封架得极端吃力,处境险恶万分。
从外表看,可看出双方的剑虽可怕地纠缠,但一切皆以高翔为中心,风雷创客只能追随剑势而动,失去了主动进击的机会。
高翔猛烈地冲刺。无畏地迫攻,剑虹急速地吞吐,每一剑皆欲破壁而出,紧迫进招不许对方有喘息的机会、手中剑如同一条活的灵蛇,轻灵快速变化万千,一剑连一剑宛如长江大河滚滚而出,也似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完全主宰了全局,好一阵惊心动魄令人目眩的凶狠抢攻,今在旁观战的人心胆俱寒。
风雷剑客果然名不虚传,不愧称金陵三剑客之首,在对方可怖剑雨疯狂袭击下,依然能保全自己。剑上下翻飞,左崩右架布下了重重剑网,身法依然灵活,有惊无险,对射来笼罩了全身正面的可怕创浪,仍能以后退,闪避、封架来封锁对方绵绵木绝的猛烈冲刺。但是,他剑上的风雷声渐渐消失,每况愈下,可知内力已行将消竭,快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了。
狂攻二十余招约六十余剑,高翔已迫得对方从中心退至右厢,再从右厢退向左厢,绕了一个大圈子。本来他可以出绝招下毒手,但他忍住了,他不能伤人,万一控制不住,把对方失手刺死、岂不糟了?
终于。风雷剑客颇负盛我雷剑法威力全失.风雷声听不见了,这表示他内力已竭、出手不再迅疾了。
“铮铮!”封出凶猛攻来的两剑,风雷剑客退至壁根。后面只有三尺空间,无处可退了。
高翔第三剑攻出,大叫道:“接我的‘乱酒星罗’十八剑!”
这一招其实不是十八,有时一剑便够了;有时则绵绵不绝。三二十剑紧迫冲刺并非奇事,除非对方能遏阻后续的剑势、不然便很难接下这无孔不入的快速剑招。
“铮铮!”风雷剑客连接两剑,稳不住、便封得不够严密、本能地向后退。他浑大汗如雨,持剑的手已现不稳。目中出现了疲惫而恐惧的神色。
蓦地,他后退的脚被墙根挡住了。
“嘎”声刺耳锐鸣传出、白虹突然向侧翻飞。
“哎呀!”店伙们失声惊叫。
“当啷啷……”剑掉在楼板上。其声清脆。
风雷剑客贴壁而立,双手颓然下垂、右手虎口血往外流、疲倦困顿且恐惧的双目,显得他似乎突然苍老了十年,似乎全身都僵了。
高翔也额上见汗,手稳定如快铸,剑尖抵在风雷剑客的胸前。
惊叫声过后,万籁无声,死一般的静。
高翔的目光,冷冷地缓缓地扫视神手翻天与二十余名店伙,冷静得像是石头人。
风雷剑客吁出一口长气,一字一吐地问:“阁下,曹某不知阁下所为何来,能见告么?”
高翔徐徐收剑。向店伙叫:“摆上一张桌子,两张凳。”
三名店伙匆匆奔出,拖来一桌两凳。摆好后急急退定,神情紧张。
“坐下谈。”高翔冷冷地说。
至少目前危机已经消失,暴风雨已经过去了。风雷剑客心中一定,木然地挪动脱力的脚,心情沉重地到了桌旁坐下。
高翔将剑放在桌上,坐下说:“你风雷剑客在南京,不是低三下四的人。”
“朋友们抬爱,浪得虚名。”风雷剑客泄气地说,语气中大有英雄末路的感慨。
“狂傲任性,在所难免……”
“阁下如果想侮辱曹某,休想。”风雷剑客倏然站起厉声说,态度颇为激动。
“坐下!”高翔冷叱。
“你说吧,要钱,给你;要命,你拿去。哼!曹某可不是贪生性死、甘受胁迫、在暴力下屈服的人。”风雷剑客沉声说、神色凛然。
“顽强对你没好处。”
“这就是武林人的骨气。”
一条人影空从梯口的店伙丛中穿出,无声无息,像是幽灵幻影,以令人难信的奇速,向高翔的背影扑去。
高翔背向梯口而坐、背部完全暴露在来人手下。
快,快得令人难以分辨。
“站住!”高翔的喝声似沉雷。
他抓剑、转身、出剑,一气呵成,捷逾电光石火,连桌对面的风雷剑客,也没看出他是如何应变的,更不知他如何发觉有人及背后接近。
灰影的轻灵快捷已骇人听闻,而高翔的神奇反应更是令人咋舌。
灰影是一个灰袍老人、在剑尖前倏然止步,罡风徐敛、气流徐徐静止。
老人脸如重枣,留了花白长髯,老眼依然神光炯炯,身材修长,站在剑尖前屹立如山,倏然静止不摆不摇,在剑尖前后丝纹不动,用困惑而惊奇的目光,不住打量这位少年人,似乎不信眼前的事实,久久方沉静地问:“小哥儿,你练了六识术?”
高翔淡淡一笑,收剑说:“在下与佛道无缘,不曾涉猎。”
“那你……”
“曹东主的目光、暴露了你阁下的偷袭阴谋。”
“老夫不是偷袭的人。”
“当然,你不过是情急解曹东主之困而已。”
“小哥儿百词锋利。”
“好说好说。”
“如果你与曹东主有何过节,老朽愿替你们双方和解。”
“老伯恐怕无此能耐。”
“等他回来之后,这件事便可水落石出了。阁下,你居然非法去仗势逮捕在下的家小,你简直无法无天,南京城怎容得下你这种市升痞根?你竖起驴耳听了,高家门弟不够显赫,你们所以敢于胡为,但在下不是善男信女。我要把你们这群人这根拔掉。今晚在下特地前来警告你们……”
“你知道许二爷的血案,牵涉到什么事么?”神手翻天问。
“不错,在下早上从窗友周家来,才知道这件事的内情。”
“你是说,你与这件事无关。”
“在下一概不加,但此恨难消。在下已经决定公私两途和你们解释。公,明天中山王府将有人以南京守备兼领中军都督府令谕,分示五城兵马司与江宁府。限期彻查莠民 擅捕缙绅的罪行。私,不管此事如何解释。在下绝不放过你们,你们这群人一天不离开南京,我要你们死。再见。”
声落。人如飞隼穿窗而出,一闪不见。
厅中灯火摇摇、人突然穿窗而出、像是电光一闪,蓦尔失踪了。
风雷剑客毛骨悚然,急趋窗门。楼高四丈,下面没有房屋,看去势,决不可能向上飞升,下降必定可以看到下降的身影。天色朗朗,群星闪烁,下面有从楼下大窗透出的灯光,院中明亮,按理定可看到下降的人。
可是,下面静悄悄。鬼影俱无,这位自称高翔的少年人、硬是平空消失了。
景宁扶在窗台的手在发抖,打一冷战说:“这人到底是人是鬼?”
“是人,一个艺臻化境,深不可测的人。”神手翻天毛骨悚然地说。
“他是怎么练的?”风雷剑客脸色苍白地问。
“可怕极了。”景宁心神不定地说。
“大爷,咱们一时鲁莽,把高信明一家的事弄糟了。”神手翻天惶恐的说。
景宁也跌脚惶然道:“如果他的话可信,大家都糟了。老朽一个退职的五城兵马司指挥。与中山王府斗法,不啻鸡卵碰石头吗,兵马司的朋友,也可能倒霉。”
“他的话绝不会是虚声恫吓的,高庄与莫愁湖中山王府是近邻。”神手翻天忧虑地说。
景宁突然身形暴起,跃向东面的窗口。
“有人。”风雷剑客低叫。
东窗上的邻屋的瓦面,繁星满天,视界可以及远,但夜空寂寂,哪有半个人影?
景宁已穿窗而出,站在邻屋的屋脊上向四周眺望。
风雷剑客急纵而至。低声问:“宁老、看到什么了?”
“一个人影……不,橡是两个人影。怪!这两个人怎么又平空不见了?”景宁神色紧张地说。
“会不会是高翔约来的人?”
“恐怕是的,他一个人敢于前来闹事。必有所恃。”
风雷剑客一面用目光搜索檐下的暗影,一面说:“宁老,穿窗而出的瞬间,可嗅到什么异味么?”
宁老先是一怔,随后又恍然地说道:“不错,是女人的脂粉香。”
“至少,这证明了在窗外窥探的人中,有一个是女人、而且是身法灵活轻功超尘拔俗的女人。”
“我没看清楚,不知掠过窗口的是不是人,但这阵脂粉香果然可疑。”
景宁踏瓦柱回走,苦笑道:“看来,咱们碰上了可怕的对头了。”
“如果真是人、并不十分可怕。”风雷剑客入窗说。
众人将两人迎入,还不知是怎么回事,两人也不说、免乱众心。
“大爷、中山王府的事怎办?”神手翻天凛然问。
风雷剑客长叹一声,不住拭汗焦虑地说:“我倒不担心中山王府的事。目下王爷在中都末返。咱们也是受托行事、大不了受罚了事,兵马司与知府衙门自然也会设法替咱们开脱。”
“大爷的意思是……”
“赶快好好伺候高家的人,咱们只有从高爷身上可获得生机,我是说的‘私’字。”
“那……”
“除了恳求高爷成全,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许二爷的事……”
“只有重新找线索了。”
“那高翔……”
“贤弟,你怎么这样傻?那小伙子艺臻化境,骇人听闻,他真要杀许老二,何必到慈姥山去杀?杀了人又何必掩埋尸体?又何必通名?要是你,你不杀那八位公人灭口?以他的造诣来说,别说八个公人,杀八十个也易如反掌,对不对?只怪扬捕头该死他为何不将当天的情形详细说出,贤弟,你快去请许大爷,半个时辰后、在我家见面商量对策,咱们还有一夜的工夫准备。”
第二天天刚亮,九乘大轿在微曦中进了高庄的庄门,庄主高信明一家老少与两名男女管家,在风雷剑客亲自步行相送下,平安回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