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开门去书房,老爷子已经不在,下楼也没看见人,看来应该在花园。去花园找了一圈,依然没见到人影,回来问陶叔才知道,原来他上了山顶。
自从爸妈去世后,老爷子向来不去山顶,虽然没有明说,但大家心里似乎都有共识,那是我和亦文的地方,是我们的私人领地,所以他几乎从不涉足。但现在……我叹口气,让陶叔找来一双拖鞋,中午穿着高跟鞋跑上山,然后又下来,当时不觉得,现在整个前脚掌像要断了似的,火辣辣地疼,这时候别说上山,随便走两步都如遭火炙、钻心刺骨。
换好拖鞋慢慢走上山顶,老爷子独自站在木屋前,看到我,淡淡地说:“其实这里风景不错。”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山下,现在这漫山的杜鹃已经掩去白日里的艳红夺目,变得深邃而内敛,很快就会被夜色笼盖,再也看不见。我打开门,走到窗前按下开关,一瞬间山上灯火通明,整个花海再次变得明亮而耀眼,转身望着他:“您不进来吗?”
他看我一眼,过了一瞬,摇摇头:“不进了,你们应该有自己的世界。”
出去站在他身边,我看着他:“为什么这么多年您不把信拿出来?”
他反问我:“如果是你你会拿出来吗?”
我说:“我不做和您不做的原因,未必完全一样。”
“结果一样就行了,亦文还是卲家的孩子,我还是他爷爷。”他说。
我摇摇头:“不一样,完全不一样。其实你早就知道亦文看过那封信,对不对?”当我找他要那封信的时候,他的脸上没有丝毫诧异,更是没有问过我为什么会知道那封信的存在,原因很简单,除了他和陶叔这两个唯一知情而又不会告诉我的人之外,他知道还有另一个知道实情而又会告诉我的人,那就是亦文。
老爷子转身面对我:“你爸妈出事的当天晚上,有个还不知道情况平时帮她打扫卫生的佣人进了房间,发现那封信,本来要交给你,但你当时不在,她就交给了陶业,陶业又交给了我。”
我记得那个人,王妈,在邵家干了十几年,以前都是她负责打扫我妈的房间,不过我妈去世没几天她就回老家了,看来是老爷子怕她多嘴,故意打发了她。我问他:“您看过信,又放回去,为什么?您既然已经知道实情,为什么还要故意让亦文发现那封信?”
他看我一眼:“不是故意,只是机缘巧合。本来那封信放回去是要留给你的,你已经独立,该了解事实的真相。”深深叹口气:“这些年,我对你爸爸已经失望透顶,我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你和亦文身上,严厉管教你们,倾尽全力地培养你们,就是希望将来亦文能接下中盛的担子,你也能好好辅佐他,替我传承下去。没想到,没想到我倾尽心力培养的接班人,到头来居然不是邵家的血脉,我的希望瞬间灰飞烟灭。当时我的心里真的很矛盾,就好像本来费尽心力浇灌的一棵树,满心期待地等它长大,谁知长大了结出的却是另一种果实,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砍掉它,毕竟自己曾经那么地浇灌过、疼爱过,倾注过太多心血、太多感情,不砍掉它,它就像深深扎在心底的一根刺,时时刻刻都提醒着我,时时刻刻都痛得难受。我实在没有办法下决定,所以只能交给你,让你做选择,如果你看完信谁也不说,那么我也会当做从没发生过,但如果你公开,那我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砍掉那棵树。”
“您没想到,先看到信的反而是亦文。”如果是我先看到,会是什么结果?他肯定清楚,以我对亦文的疼爱,绝对会埋在心里谁也不说,如果是这样他还要让我决定,那说明其实他早就做出选择了,留给我,只不过是给自己一个放下的借口而已。
我在心底欣慰地叹口气,他始终,还是爱着亦文的。
老爷子点点头:“是啊,亦文之前从不进那间房,我没想到他会突然进去,我已经让陶业私下吩咐佣人任何人不能进去,就等着你哪天发现,谁知道他会先你一步,不过也好,让他自己选择。只是我没想到,他拿走之后会再放回去,还故意让陶业进去看到那封信,故意让我知道。那个时候我才明白,也许他和我一样,都做不了选择,所以选择让别人选择。于是我决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告诉你,我们祖孙三人,依然像从前一样生活。”疑惑地说:“不过这次,他为什么要主动告诉你?”
我望着漆黑的夜空:“那个人,信上的柴骏,回来了。”
他讶然看着我:“他找过你?”
“找了我们两个。找我要钱,还找亦文要钱,结果被我发现了。”我说。
“人呢?”
“已经被我扣下了。”
他淡淡望着前方:“六年前的决定我不会改变,也不打算让它改变,既然在你手里,处理好,不要让他有再开口的机会。”说完补充一句:“实在不行交给我,我来解决。”看我半晌没出声,他用眼角余光瞥我一眼:“他毕竟跟亦文有血缘关系,放心吧,死不了。”
我点点头,交给他也好,处理这种事,我确实没他有办法。虽然先前一直说要杀了柴骏,可我很清楚,真到那一步,我一定做不到,所以交给他最好。
老爷子侧身望着木屋,问我:“亦文现在怎么样?”
“还算平静。”我说。
他叹息一声:“告诉他,如果愿意,他可以来找我,我们好好谈谈,如果不愿意,你替我转告一句话,他永远都姓邵,也永远都是我邵庆海的孙子。”
我垂下眼睑:“我会的。”顿了顿,说:“亦文把那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转给我了。”
他依然望着木屋,却没说话。
我抬头看着他的侧脸:“您明知道他不会要,为什么当初还要转到他名下?”
他回头说:“我说过,我不一定都回答。”
望着他的眼睛,我眉头微皱:“爷爷,您到底在谋划着什么?”
他拍拍我的肩膀:“还不是时候,时候到了,全都告诉你。”
我咬住下唇:“不管您决定什么,我只有一个请求,别把亦文扯进来。”
他笑了笑:“放心吧,不会的。”看着山下:“你们任何一个都不会。”
经过这么多波折,纷扰不断的日子终于又重新归于平静。这一个月以来,不管是我和聂少川、季坤和沛心、亦文和秋瓷还是亦文和老爷子,大家都在这难得平静的日子里,用最简单的心境,摸索着最合适的相处方式。尤其是我和聂少川,这段时间我们之间的相处,犹如再简单不过的平凡夫妻,各自上班、下班、回家,隔几天回聂家一趟,看看他的爸妈,偶尔又回大宅走走,陪陪老爷子。聂少川很得老爷子的喜爱,他们之间一见面似乎总有聊不完的话题,每次聂少川去,老爷子都是喜笑颜开。
亦文和秋瓷也经常回去,上次我传话后,亦文回大宅找过老爷子,听陶叔说他们谈了整整一下午,我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不过那次之后亦文似乎对自己身世的介怀减少了很多,还会时不时就带着秋瓷回大宅走走。对亦文,老爷子依然和从前一样,没有变得冷漠,也没有更多关爱,反倒是对秋瓷,似乎颇为喜爱。他们两个的分分合合,亦文没说,老爷子也没问,不过他一个星期前已经同意他们的婚事,就定在今年冬天。
工作之余我和聂少川虽然经常会回聂家或者邵家,但更多时候,我们还是呆在自己的公寓里。聂少川是个非常有生活情趣的人,跟他在一起,似乎永远不会觉得无聊。他时不时就会做饭,中餐、西餐,法国菜、泰国菜,能做出好多美味佳肴,说出去肯定没人相信,堂堂聂家的大少爷,富通国际的继承人,居然也会有围上围裙在厨房挥刀扬铲的一面。
每次品尝他手艺的时候,我都会在心里感叹,假使富通有一天垮了,他沦落到去做厨师,也一定会是一个名满天下的优秀厨师。
“在发什么呆呢?”名满天下的优秀厨师正一脸好奇地看着我。
我回过神,放下手中的刀叉,说:“我在想,如果你做厨师,也一定会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厨师。”看着他:“外面的人肯定不会相信,堂堂聂家大少爷,居然还是个煮男。”
“煮男?”
我笑着解释:“很会煮饭的男人。”
他咧开嘴角:“怎么不信,我本来就是个十全十美的男人。”
我没理会他的自恋,积极提议:“你厨艺这么好,要不哪天叫上亦文和沛心他们,一起来尝尝你的手艺?”
谁知他立刻否决:“不行。”
“怎么不行?”我问。
他突然认真地说:“我的厨艺只会做给你吃,没有其他人,只有你可以。”
唇角不自觉地微微往上扬了扬,我说:“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说甜言蜜语的功夫,简直炉火纯青。”
“没有,因为我从没在别人面前说过。”他笑看着我:“你是唯一一个。”
他的眼睛太过明亮,仿佛多对视一秒就会灼烧到我的心脏,让人不敢直视,于是我微微岔开视线,说:“快吃吧,介于你的优待,今晚的餐具,我全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