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马三百里路。
终于到了浮玉山百花谷百花山庄。
百花谷位于浮玉山,山明水秀,此时正值百花盛开之时,只见姹紫嫣红开遍山谷,蜂蝶翩然,青山倒映碧水中,斯景美不胜收。
百花山庄便建于其间,山路蜿蜒,路却修得极好,一块约丈余的白山石立于谷外,石上书百花山庄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易风沉默片刻,踏入谷中,一步尚未落地,有弩箭离弦而至,这种程度的机关与狙击,他早已经过太多,袖剑不用出鞘,身形微动,轻轻避开。
再往前走,箭雨密集,他挥袖卷了几枝箭,朝着箭来处扔去,只听闷哼之声响起,箭势稍顿一瞬后又至,他左手中一把石子依次弹出,来势快如闪电的箭居然全数被击落,不等暗处的箭雨再至,又是一把石子朝着箭来之处弹出,随着不断的闷哼之声,箭终于停了。
易风继续前行,又有几处机关与十数人的狙杀,但易风身经百战,是以无虞,只是虽然已经留手,终还是杀了人,他没有多看一眼那些死在自己剑下的人,这时候,他必须冷漠,从而冷静。
百花谷深处,地势渐平,百花山庄便依溪建在向阳的山坡之上,虽不及青龙堡百檐飞宇,但置亭于山间,筑楼于溪畔,与天光水影似为一体,尤显秀丽明快之美。
可是,走近了才会察觉,这是一幢死气沉沉的屋子,听不见孩童哭闹,听不见女子浣衣戏水,更不闻鸡鸣狗吠,诺大的山谷,诺大的百花山庄,只听得见天风从头顶穿过山谷和小溪流过脚边的声音。
推开百花山庄正厅之门,吱呀声响过,又是一排淬毒的钢针毒镖飞过来,易风挥剑一一击落,迈步进入。
正厅很大,很空,空气里弥漫着经久不散的灰尘气,仿佛经年无人居住。
而事实上,离斩剑少的时间才过去不到两个月,没有了主人的房子,原来颓败的这样快。
易风来不及感慨,更不能感叹什么,因为这房子的主人因他的出现而死,他曾与这房子的主人并肩杀过敌,那一声易风小子,叫得他觉得凤施尊者像一位真正的姐姐一样,可是,她已经死了……
他忽然觉得,今天好像真的可以留下一条手臂,他要百里采薇活下去,他要莫幽月平安无事。
这样寂静如死的时间没有持续多久,一个冷漠而沙哑的的声音响起:“我以为先来的会是欧阳无非,或许你该把双臂斩下送给他。”
易风不语。
那冷漠而沙哑的声音带了说不尽的恨意,吼道:“想见莫幽月,先斩下一条手臂!”
易风抬头看着某一个方位,道:“若不见她仍然安好,我凭什么斩下一条手臂?我凭什么相信你还没有杀她?”
那冷漠而沙哑的声音吼道:“你没有选择余地!”
易风冷道:“若不见决不斩。”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割掉她一只耳朵!”那人似恨极了,竟发出像指甲在刮擦瓷的声音。
易风沉默了片刻道:“我必须看见她好端端站在这里。”
“我说过,你没有选择余地!”
‘你’字出口,易风已如离弦之箭,弹向他一直看着的一个方位。
‘没有’出口,流火剑已切开厚厚的板壁。
‘选择’二字出口,易风已经站到那人面前。
‘余地!’二字说出,说话之人看着自己的脖子喷出的血污了自己的脸,离开身体的眼睛再也闭不上。
板壁后只有这一人,大厅上的动静不大,却也足已让百里采薇知道并有所行动,她是否真的会割下莫幽月的耳朵,易风手心已满是冷汗,他几乎开始后悔没有斩下手臂,可,这世上哪有后悔药?
对方没有给易风更多的时间,另一个方位传来一个漠然声音:“既然如此,我先割下一个耳朵给你瞧瞧!”
“你若伤她分毫,今天便没有人能活着走出这里,连一根头发都不可以!”他不肯退让分毫。
“你若想要我的手臂,便让我先看见她!”
百里采薇不威协说要杀了莫幽月,因为莫幽月一死,易风会杀死所有人。就是要这样一只耳朵一只眼睛一根手指这样慢慢来,百里采薇不急,一点都不急,她很乐意这样看着易风因为痛悔因为焦虑因为不确定因为疼痛而慢慢受折磨,折磨至死……
她母亲受的痛,她弟弟受的疼,她要他一分一分都得还回来!
莫幽月看着因为各种情绪混杂而致使面部表情都有些扭曲的百里采薇,心如刀绞。
那夜,她没有睡,于是百里采薇站在她窗外时,她是听到了的,她带着戒备开了窗,看清站着的人是一脸无助地百里采薇时,她有些奇怪,“这么晚也不睡吗?”
百里采薇说道,“莫姐姐,我做恶梦了……我母亲在我梦里,为什么我母亲一直称赞有加的易风少侠会杀了我母亲呢?”
莫幽月轻轻一抖,挂起一丝勉强到了极点的笑容,“采薇,这么晚了……”
“莫姐姐,我好冷。”百里采薇楚楚可怜地看着她,说道。
莫幽月转身,准备给她取一件衣服,然后,百里采薇的手伸向了她后面……
她从黑暗中醒来时,才知道,百里采薇挟持了她。
不论她说什么,百里采薇都已经听不进一个字,事实上,她也说不出什么,亲人俱丧,换作是她,又当如何?
百里采薇察觉到了莫幽月在可怜她,于是怒从心起,一把揪过莫幽月来到这个密不透风的密室唯一所留的一个气眼处。
她们能从这里听到别的密室的人说的话,也能清楚看到大厅所发生的一切。
易风被要求站到大厅中央自己动手斩下一条手臂,易风想起方才那一念,这个百花山庄,确是因他而灭亡,就算百里皓与凤施当年错了,那百里长歌呢,百花山庄的其他人呢?他易风与当年欧阳廷,区别何在?
他需以血救莫幽月,他需以血祭凤施尊者,剑者,直也,心中的直道若弯了,他还如何走的下去?
他缓缓动手拨剑,透过天光,薄薄的剑身映出四周的情形,为什么一定在要大厅?一定是为了让百里采薇看见,莫幽月一定在百里采薇身边!做为她最后的筹码。
他心底莫名生出一丝感慨,他看过的那些江湖传记里,主人公近乎无所不能,于绝境处全身而退,还能救得美人归。
现实却是,一切的得到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莫幽月看着流火剑冷冽的光移向他左臂处,原本乱麻般的心突地抽紧,疼痛如此明晰,她没有想到先来的是易风,她以为他根本不可能知道,就算知道了,也……
不!如果知道了,他一定会来!这答案从来都在她心底,从来不用怀疑。
剑对准了手臂,莫幽月闭上眼睛,不,不该是这样的!
可是,祈祷如果有用,世上又哪里会有杀戮?
离开身体的手臂落到百花山庄大厅的地面上,易风弯身,剑落在地上,右手死死捂住染血的左臂,若非他先封住肩部几处穴道并以极快的速度缠住伤口,或许会直接血喷不止,当场身亡。
莫幽月眼睛一眨不眨,没有眼泪,只觉得钝刀切割过心脏,一下一下,撕皮扯肉般……
易风弯身,脸色很苍白,暴涌而出的冷汗打湿了衣襟,但好在并没有倒下,且还在几乎让他昏厥的疼痛中保持着一丝清醒与警惕,所以他堪堪闪过了又一轮机关射击。
“我要看见她!”易风嘶声道。
“哈哈哈……我让你看见她!”冷漠的话音落。大厅一处的墙上开出了一个门,一个戴着纱帽的女子揪着莫幽月坐在门内,逆光的方位,他想走近看得清楚些,对方已将一把锋利的匕首抵在了莫幽月的咽喉上。
“斩下你另一条手臂,我放了她!”握着匕首的女人冷冷道。
“斩下另一条手臂,我会死在这里。”易风淡淡道,没有情绪地陈述一个不必陈述的事实。
“你来了,难道不是想以命换命!”
易风一直注视着莫幽月,似乎想从她眼睛里看到一些东西,就算隔得有些远,就算她坐在暗影里!是,虽然不是想来送死,可若非死不可,又有何不可?
易风忽地笑了,“是,我只要她活着……
右手只得松开左臂,想要嘶声痛嚎的疼几乎再次冲昏了他,俯身,右手颤抖着去拾起地上的流火剑……
一个石子已经破空而至,击中纱帽女人握着匕首的手,纱帽女人另一手的短刀立即狠狠朝身前的莫幽月刺下,流火剑至,割断纱帽女子的咽喉,纱帽下的眼睛兀自恨恨地盯着易风,人已倒了下去——是玉嬷嬷!
易风丢下剑,伸手解开莫幽月的穴道。
她站起来,扑进他怀里,可下一瞬,易风又出手点了她的麻穴,她手中的利刃几乎已经贴到他的肌肤,只差毫厘而已!
易风的手抚过她的下颌,轻轻一扯,一张近乎完美的人皮面具下竟是百里采薇美丽却疯狂到扭曲的脸!
天香楼那个为了让他死不惜一起死的绿衫女子!
一直都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