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风是能看清这场战斗的,而剑少也是能看懂的,武功境界并非一朝一夕可以练就,内力可以被锁,但境界是锁不住的,就算是废人,日积月累的境界通过眼睛看到一些比“废人”强的强者都看不到的东西也是很自然的。
他看到的就是越战越久之后,张云几次险而又险地抹开了欧阳廷的玄刀,那微寒的刀光反射着将暮时的日光,几乎让人以为刀已经沾上了张云的血。
能提前看到欧阳廷出手对易风来说无疑是有利的,总有一天,他会与他对决,知已知彼,方能……胜,胜吗?易风的底气渐渐被抽去,他很强,他已有心理准备,可仍是出乎所料,能收服红衣三老,能让凌中心甘情愿叫一声盟主,确实要,很强!
他敢说完好的状态下他可以对诀张云、归云生、甚至君无名!可是欧阳廷,还是差那么一点吧!
但就那么一点,就足以致命了!
乌魅曾是天魔城的镇教之宝,中州江湖只知道此剑通体黑色,只有剑锋寒刃如镜,它出现最多的时候,是在剑少手里,但剑少的功力显然不能完全驾驭,以至于无法驱动乌魅的剑气,此刻,乌魅剑已断,却仍能发挥出如此大的威力显然让众人重新认识了它。
莫幽月问道:“乌魅是怎么断的?”
莫殊道:“具体的情形不了解,但应该是在六十年前断的,断在张云之父手中,当年张云初来中州,形神洒脱,便有一把断剑走江湖之说。不过,更多的时候他用别的剑,乌魅出手的次数终究是少的。”
“那它比镂月如何?”莫幽月问道。
“镂月剑是我沧月岛的至宝,剑气清绝,与乌魅的黑气应该是截然相反,便是,一旦对阵,胜负难说。”
“如果乌魅未断?胜负又当如何?”
莫殊微一思量,看着乌魅在张云手中剑气纵横,道:“乌魅胜!”
莫幽月道:“那盟主的玄冰刀……”
话中自有深意,因为青龙堡主人本身的力量便很强大,盟主很早之前配的青龙剑虽好,但与天魔城的乌魅剑,沧月岛的镂月剑,冰宫的流火剑,尚不可同日而语,但这把玄冰刀,绝非凡物。
莫殊亦皱了皱眉,玄冰刀,他没有听说过,淡然道“世间有诸多不出世的神兵,偶尔因缘际会被人识得,也不为怪,就像君无名手里那把平常剑,因为剑名太平常,很少有人关注,《武林世家篇》里记载兵器那一卷就没有它,但是,谁人又知那不是一件至宝。”
莫幽月道:“父亲,为什么从来没有人知道盟主是用刀的?”
莫殊微异,没想到女儿竟然心思透彻至斯!
“无非是用剑的,他的剑术虽然大多是别人教的,但精髓都是盟主教的吧,为什么盟主自己不用剑?却用刀?”
莫殊一愣,欧阳廷以前用的一直是青龙剑,何以改用刀呢,但这件事情很难说清,江湖中不乏刀剑旨通者,但是这样的对阵,弃剑用刀,那么肯定就是知道自己的刀法比剑术好,或者,是因为兵器本身?
那么,这玄冰刀是何来历?
场间,只见断剑抹开玄冰,一边抹一边消玄冰刀的力,战至此时,胜负未分,但是随着乌魅剑渐淡的黑雾,众人已经能看出,盟主的占了上风的!
又是二百招过去了,其间,武林盟的人不再试图冲过来,那么场间的死士便随着易风的手势,退去一些。
真至生死攸关的,还是欧阳廷与张云的战斗。
归云生显然开始分心,他想去援张云,但是凌中当然不可能放他走,两人战势依然激烈,彼此都是负伤累累。
不愧都是站在江湖最高处的人物,一千招之内,仍然没有生死立见,欧阳廷身上有几处剑伤,张云身上的刀口也中汩汩地流着,一千招之外,两人动作都开始慢 了,却在此时,只见欧阳廷左手却骤然朝前一挥,有白光一闪而没,无柄的利刃的穿透了张云的身体,欧阳廷勾起唇角,道:“这便是,一只手与两只手的区别。”冷酷的声音有宣诸于众人之心的力量,时间仿佛静止,所有的人都停止打斗,朝二人看去,刀剑仍在相持,张云的剑却一点点失去力量,身上的灰衣渐渐被血染红,像是开出一朵血色的花,终于,断剑掉在了地上,欧阳廷的刀再次穿张云心脏而过。
剑少再也控制不住,嘶声大喊:“爹!”
归云生怒极,再不顾及可能受伤,施出全部内力,朝凌中猛杀而去。凌中见首恶已除,反而更惜自身,却不知怕什么来什么,凌中一掌打得归云生吐血,归云生的指剑同时洞穿凌中身体,凌中再也站不稳,坠下高台。
归云生急掠到张云身边,指剑直指欧阳廷而去,欧阳廷抽刀急退,避开指剑,见归云生已吐血,凌中坠下高台,不由冷笑,却不动。
归云生扶住张云的身体,心已碎,气息竭,面目却平和恬静至极,甚至有一丝笑意,完全不似平时严厉而冷酷的样子,身体已动不得,嘴巴张了几下,说不出一句话,眼珠却往剑少的方向转动,剑少已经僵住,浑身擅抖却说不出一个字。
归云生看了一眼,鼻子一酸说道:“你听见了,他叫你爹了,是不是很好听?”
张云合了一下眼皮,示意是。
归云生滴下泪来,说道:“我都说你多少回了,不要对他太严厉,一生都想着死去的人,都忘了活着的人才最重要。”
张云不动。
归云生故作轻松道:“算了,不说你了,好在现在你们合好了。”
张云又合了一下眼皮,唇角有一丝极难察觉的笑意,眼皮却再也没张开,归云生颤声道:“怎么回事,睁开眼看看,你儿子,你再看看!我给你治伤……”。真气输入如泥牛沉海,张云再没有任何反应,归云生不由急痛攻心,怒吼一声,撕心裂肺。
剑少终于停止擅抖,朝着张云狂奔而去,跌跌撞撞……
你怎么能死?
你欠我的怎么还?
我欠你的怎么还?
爹,你不要死啊!
眼前的战场已剑在剑少眼里,他看着那个孤零零躺着的尸体,只觉得痛不可言,父亲,爹爹!
剑少母亲早逝,剑少对母亲没有任何记忆,幼时,会对他笑的是归云生和冷壁秋,而父亲,只是一直在催着他长大,长大,好去复仇!
是的,记忆里父亲的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快点长大,好去复仇!
记忆里,归云生更像父亲,那个冷如冰霜的人连一个微笑都吝于给他。
十岁,他就跟着他一起去杀人,他说,那是复仇……
十二岁,他开始独立执行任务,很多时候,九死一生,重伤的时候,他想起的还是他冰冷的脸,和那漠然的八个字:快点长大,好去复仇!
当他拖着残破的身体回去,他只是轻轻皱眉,冲过来的反而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归云生,冷壁秋,祖儿!
他不懂得什么是温暖,那么十二岁之前的生命,他没有觉得冷,可是他遇到了西岭七雁……
而他又当着他的面杀了七雁,至此,他发誓与他一刀两断。
可终究是断不掉!
谁能斩断血脉?
归云生与张云本是张越与张超两兄弟的弟子与儿子,三十年前结交后更是志趣相投,引为平生知已,九嶷山一役,魔鹰门覆灭,两人患难与共至今,归云生思及张云平生,悲愤欲绝,骂道:“欧阳廷,你这狗贼,叶雄你个混蛋,武林盟******没一个好东西!”
欧阳无非大喝道:“魔鹰已诛,清余孽!”
武林盟众人大吼应道:“盟主威武!”士气顿时高涨。
欧阳无非言毕,引弓箭指剑少,身后有人打了个呼哨。
武林盟的人听见哨声,看见欧阳无非的引弓便开始边战边退。
易风大声喝道:“退!”
归云生一凛,是,活着的人不能再死了。
爹,剑少嘶声大喊,他几乎要疯了,那样冷的像冰,硬的像铁,从来不会生病,从来不会被打倒的人怎么会死了?
怎么能死了?
“爹!”剑少嘶声喊道。
就算要死,也该说些什么,二十几年,冷漠相待,现在无声无息的死了,怎么可以??
穿过相斗的人群,有剑划过他的手臂,却完全没有痛意。
有限的距离变得无比漫长,仿佛倾尽一生都再也无法到达。
是的,这一生,不管他欠他的,还是他欠他的,都已无法再偿还?
为什么连一句话都不能再对他说,为什么,他不能在他还活着的时候抱一下他的躯体?
为什么要来救我,为什么不一直冷待到死,到我死?
有什么呼啸而来,有人猛拽住他的身体,一个踉跄,欧阳无非的箭擦过他的侧脸,一片冰凉,下一瞬,有温热的血涌出,疼痛却不明晰。
归云生抓起剑少,想要冲出去,在场之人凌中已被九宵门弟子扶走,百嗔与吕阳的战斗也结束了,两败俱伤,百嗔已退回无涧寺弟子中间。
那么除了莫殊与欧阳廷谁还能拦得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