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间的对话对视并没有其它人注意。
但是不想看到两败俱伤结果的肯定不是莫幽月一人。
一个黑衣人飞掠而至,在这样漫天剑光的高台上,手中刀一挥而过,欧阳无非与易风便退回两边。
欧阳无非的剑有极深的刀痕,而易风的剑上却没有。
可以想见,他便是易风的帮手了。
欧阳无非终是忍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黑衣人的刀,很强。
他抬起头,看着易风,漠然而笑的表情里有讥讽的意味。
易风不为所动,淡淡道:“这从来不是一场公平的决战,我是来救人的,所以不能死在这里。相信你也不会,只是我的帮手先一步出手而已。”
话音未落,百嗔方丈站到了欧阳无非身边。
以对方那一刀的力量看来,有资格站上去的也不过寥寥四人而已,百嗔方丈虽是为人平和,但绝非胆小怕事,不过是若非必要,不肯露其锋芒罢了。
黑衣人自现身时起,众人便在猜测他的身份。
百嗔方丈却是了然的表情,恬淡的脸上微有一丝嫌恶,浑厚低沉的声音淡淡而道:“阿弥佗佛,追命刀,多年不见了,不想你还活着。”
众人大惊,除了凌中,欧阳廷,连欧阳无非都震惊不已,此时再看向易风的眼神便只有纯粹的漠然与冷意了——漠然是失望,冷意是杀气。
追命刀,又称无敌追命刀,本名吕阳。最初名不见经传,但是三十年前,曾与魔鹰门主张云相交,后来张云灭神农派,其时追命刀吕阳被发现在神农派,浑身浴血,怀中抱着神农派顶主夫人姚文,见到武林盟的人抱起顶主夫人拔腿就走。后来姚文的尸体被发现于三里之外的水中,被烧的面目全非的尸体仍可看出被奸杀的痕迹。
武林盟结成之日起,灭魔鹰门,通缉追命刀吕阳,奈何几次围困却几次让他负伤而逃,此后,吕阳便消声匿迹。
而现在,他竟然站在易风身边!
不,或者可以说,易风站在他身边。
连剑少,都皱起了眉头。
如果说黑衣人现身之前,武林盟如徐一恒,柳剑南,凤施等人对易风还心存不忍,或是觉得他罪不至死,可自从百嗔方丈说出追命刀三字的时候,三年前因川中狼一役而被江湖称道的易风大侠,现在已经成为众人心中彻头彻尾的坏人,虽千刀万剐也不足以解众人之恨。
易风却仍旧笑了,三年前他并不如现在这般爱笑,笑有很多的意思,也许是开心,也许是惊喜,也许是失落,也许是无奈,也或许仅仅只是好笑……
众人的反应都是意料中的,哪里需要什么失落痛苦?偏偏人心与道理总是背道而驰,偏偏他就是痛!
因为他在乎这里的很多人,他在乎徐一恒,他在乎欧阳无非,他在乎莫幽月……他们眼中的震惊与失望尖刀一般刺痛他。
原来做坏人也不容易!想至此,易风几乎要笑出声,坏人,原来他是坏人?
追命刀吕阳见百嗔大师话中掩饰不住的厌恶之意,冷冷道:“你们都还活着,我要死了岂不是让你们太舒服了?”
欧阳无非知易风与自已再战下去都只有死,于是退了下去。
易风无处退,站到高台边缘,离剑少只有半步的距离。
两人退开,追命刀见百嗔仍是不动,道:“所谓的正派就是矫情。你不动,就受死吧!”
挥刀砍向百嗔,追命刀敢称追命必有其不同之处,吕阳潜心练功二十余载,刀法早已出神入画,内功更是深厚,貌似平常的一砍却挟裹着惊人的力量。
百嗔微惊,惊不是怕,只是追命刀吕阳当年能被武林盟普通的高手杀的负伤而逃固然是因为武林盟人多势众,但也能看出吕阳本身武功并称不上卓绝,而眼前吕阳,武功已是可称绝顶。
百嗔微微侧身,袖中的念珠抛向吕阳,唇角微动,念起经文,似有无形的真气操纵念珠,瞬息之间已然碰上了吕阳的刀,明明显得那样轻飘的念珠却接住了吕阳那样狂暴的一刀,吕阳退了一步,念珠飞回百嗔手中。
吕阳叹服,“无涧寺确实不是徒负虚名。”
百嗔合十念佛道:“吕施主若肯放下屠刀……”
百嗔还正要说下去,吕阳却笑了,道:“我从未拿起屠刀,何谈放下?”
百嗔眼中刚刚泛起的一丝怜悯之意渐渐消弥,叹道:“我佛慈悲,却有痴人不肯悔悟。”
吕阳冷笑,挥刀又至,刀势不再狂暴,而显得飘忽轻灵。
看台上的凌中突然开口,“这厮……”话没说完,却停住了,欧阳廷与他对望一眼,缓缓道:“长老放心,吕阳再厉害,百嗔方丈也是无忧。”
是,这一次,吕阳的刀不再简单直上,显得飘忽而诡异,专从无法想到的角度切入,专攻敌所疏,敌所必救。依正道中人的眼光看来,有些招式甚至称得上阴损。
饶是百嗔修为深厚,面对这样的刀法,想都想不到的角度攻来,实在是堪堪应付。
眼看吕阳被佛珠压到地上,却手腕一翻将刀向上一撩,竟不管佛珠压下就要受伤,直取百嗔腿间而去。
百嗔身形疾退,直退到高台边缘方住,真气用来退,那念珠便失去操控,落了下来,吕阳接在手中,满脸笑意。
百嗔方丈轻轻叹息,却不是为自己失态,不耻的是对手的手段。
吕阳就算是被武林正派所不容,却也是年过半百,在场的大多年轻人心中还是存着那么一丝尊重前辈的心思。
可吕阳这一招一出,众人几乎要哗然,却碍于无涧寺的威慑力做出愤愤状。
剑少却直接大笑,道:“百嗔方丈虽是和尚,却还没有四大皆空到要做太监,吕阳你可是真聪明啊!”话里都是讽,讽百嗔也讽吕阳。
明知他就是这样的人,易风也不在意。
谁知剑少也不肯放过他,冷笑说道:“易风你可真是出息,竟然和吕阳走到一起,不知道你那位莫小姐此刻正怎样心如刀绞呢!”
易风回头看了他一眼,冷冷道:“何必还要做出这样轻松的笑脸,你父亲到现在还没有出现,你才是真正心如刀绞的人吧!”
剑少被触在痛处,大吼一声。
易风不再理他,目光朝武林盟众人看去。
莫幽月此刻也正死死地盯着他,完全不敢置信。
触到她的目光,他几乎就要心虚地收回来,却仍是硬起心肠冷笑地看着她,要恨,就恨吧!
百嗔与吕阳又战到一处,易风转头看着剑少的铁链皱起眉,欧阳无非从哪里找到了这铁链?
当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高台之上的战斗时,有人悄悄爬上了高台,是武林盟侍从的装扮,很不起眼,就算有人注意到了,也可能以为哪个侍卫想要趁易风受伤时杀了他,欧阳无非赞其胆气,却也怜其无知,就算重伤,普通高手又哪里是易风的对手?这完全是送死的行为!
黑衣侍卫上了高台,躲开百嗔与吕阳的战斗直奔易风而去。
易风一剑削过来,黑衣侍卫轻轻一跃,便闪了开去,口中道:“我杀你之前会和你说的,现在你激动个什么劲?”
易风收剑,看着对方普通的相貌上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终于知道他是谁,叹了口气,道:“你来干什么?”
黑衣侍卫却不管不顾,扑到易风身上,死死搂住他的脖子。
这一次连本能的闪避与杀意都没有,他就任由他死死的搂住,几乎有些透不过气了,才低声道:“松开。”
黑衣侍卫不松,易风低头,这一次,他似乎在鞋低垫了东西,几乎与他一般高了,有温热的东西落在他脖子里,是他的眼泪,“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呜……”
易风只得调侃他:“你再不松开,别人要以为我有断袖之癖了。”
黑衣侍卫终于松开了。
武林盟的人却惊呆了,起初没有人怀疑黑衣侍卫是去杀易风的,易风的一剑削来,他居然能轻巧避开,众人吃惊,欧阳无非更惊,这样的身手,怎么可能是个普通的侍卫?
他不知说了句什么,易风收剑,两个抱在一起。
我的天!原来易风有断袖之癖啊,怪不得……看向莫幽月的目光便有了几分同情。
欧阳无非当然没有这样天真,有人易容成了风云堡的侍卫,而且是女子!
这样猜想的人也不止欧阳无非一个。
欧阳廷看了一眼青城道长何飞,对方朝他点点头,站起。
剑少惊疑地看着黑衣侍卫,问道:“你是谁?”
黑衣侍卫冷笑,道“白跟我一起长大,十几年相处还不如易风来得聪明!”
剑少眨眨眼,几乎不敢相信,“是你自己要来救我?”
黑衣侍卫更是冷笑,“要是我自己说,死了就算了,还救什么救,如此不孝之人,死了也是活该!”
从来都只有剑少讽刺别人,哪里轮得到别人奚落他,但是此刻,听得这样的话,他只是默然。
易风打断了他们,说道:“这锁链很难斩断,我全力一击只有这样的痕迹。”
黑衣侍卫看着易风,连连摇头,道:“还以为你聪明,不想也是个……”白痴二字到了嘴边,终于及时收住,在喉咙里滚了滚又咽了下去。
黑衣侍卫自身上的布袋里掏出一串东西,“你看!”
易风叹服,“你真聪明!”完完全全的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