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堡。
正义堂。
易风被欧阳无非再次带入,这次欧阳无非没有转身离去,来之前,他说:“如果没有给你坐的地方,那我就陪你一起站着。如果他们要杀你,你先杀了我。”言罢,将一柄短剑递给了易风。
虽然说是欧阳无非以朋友之名逼他吃了锁功散,但听到他这样说,易风依旧动容,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易风不接短剑,笑道:“放心,我没有杀于坤。”
这次正堂坐的仍是欧阳廷与凌中,只是凌中旁边坐了百嗔方丈。
欧阳廷旁边坐了莫幽月。
看到了莫幽月,他就无法将目光再看向其它人,满厅的人声,他也似乎听不见了……
她说:我叫小妮,莫小妮。
可后来她明明听见别人叫她莫幽月,她回答的更出乎他的意料:“莫幽月,小名小妮,明白吗?你叫的是我的小名,莫大的荣幸还不知足呀?”她笑,慧黠而调皮的笑。他突然将她抱起,“我喜欢你,小妮。”
莫幽月愣一了下,“我听见了。”
眼前,她距他仅几步之遥,却仿佛隔着天涯海角。
众目睽睽,他把莫幽月从视线里移开。
只有他知道,用怎样的毅力才能把快要疯狂的情感变成无动于衷的漠然,她是他内心的沙漠绿洲。
但他不知道,她要用怎样的心志才能把无数快要疯狂的情绪变成恰到好处的淡然……
欧阳无非担心地看着莫幽月,莫幽月对着他微微一笑。
一如初见时温暖而明澈的笑容,易风余光里看见,只是那笑容却是对着欧阳无非的,他依旧面无表情,三年,他学的最好的就是控制自己的情绪!
易风可以无视满厅的人声,但是欧阳无非不能忽略,百花山庄凤施尊者是于坤的表妹,彼时于雪宁与百里采薇尚在后堂听审,只有百里长歌坐在凤施尊者身后,怒视易风。
欧阳无非道:“盟主,凌前辈,百嗔大师,莫小姐,还有在场的各们英雄。易风已经带到,为证明自己的清白,易风已经被风云堡软禁了一段时间。出于朋友之义,易风已自愿服了锁功散,所以在场各位,在事情没弄清楚、盟主未宣布处置结果之前不要轻举妄动,若有人没听清,本公子可以再说一遍。但若有人企图妄动。便休怪本公子无情。”话一出口,原本算不得安静的大厅一下子寂静无声,温文尔雅的武林盟二公子向来是没有这么严肃过的。
不出欧阳无非所料,没有易风的座位,也许他的父亲认为站在大厅正中央,接受所有人的逼视,易风会说实话吧,欧阳廷用手中的折扇向欧阳无非做了个动作,示意他站到他身后,欧阳无非淡淡一笑,却没有动。
与易风并肩站在一起的时候,他觉得更坦然。
易风环顾四周,九宵山,无涧寺,华山,苍梧,百花山庄,缷剑山庄,崆峒,峨眉,长白刀客,苇林双雄,点苍派,逍遥谷等等各大门派齐聚青龙堡,当然,还有她所代表的沧月岛。
目光突地停顿,因为他看到了离珞。
她仍是面无表情,但比起雪原初遇时的冷漠与倔强,她目光已经柔和许多。
剑少!!!她身边的人是剑少!易风心底一惊,尽管他已易容,但同在风雨坞数年,他已经熟悉了他桀傲与孤僻的气质,还有他的眼神,狂放,冷漠,淡淡的杀意。
四目相对,剑少勾起唇角,一个不羁的笑容,易风更惊讶——他居然对他友善的笑了。
剑少在心中轻叹,当年为一枚铜钱拍案而起的杀手让他震撼,那是属于侠者的愤怒,他不像杀手,更像个侠客,怨不得君无名对他的另眼相待,只有他肯为一枚铜钱以身犯险,剑少加入风雨坞是为了生存,他没有想过与谁成为朋友,因为他曾经的朋友已经因他而死的太惨了。
可易风为一枚铜钱去杀川中狼的时候,他是敬佩的,从那时起,他已在心里把易风当做了朋友。
欧阳廷讲述了昨晚夜审的事情。离珞却不由得往前走,试图将说话之人看得更清楚一点。
参与夜审的是武林盟最有威望的一些人,过程自然没人质疑。
只是祖儿与那些去风雪山庄验证的人在哪里,查验的结果又如何?
欧阳无非道:“武林盟派去风雪山庄验查的人已经回来了,请百贤师父,柳少侠,侠医来为大家公布查验的结果!同时请于庄主之女于雪宁就坐,以待公论。”
易风的目光自从别开之后,再没有看过莫幽月一眼。
但是,莫幽月的目光除了对着欧阳无非微微一笑之外,便一直停留在易风身上。
三年了,她长高了一些,他身高没有变化,想那时,他亲吻她时总要弯身低头,然后摸着她的头说:“我怎么总觉得自己在欺负一个小孩子!”
三年了,他似乎成熟许多,可对莫幽月来说,是冷酷了许多,三年前,他绝不会一直把薄唇闭成如此凛冽的孤度。
于雪宁在百里采薇的陪同下,入坐。
无涧寺百贤和尚,华山徐一恒的师弟柳剑南,还有身边那个样貌清秀的麻衣少女——侠医祖儿。
入中原后,易风才听说了祖儿的事情。
祖儿最初浪迹江湖,找寻药草,给人治病,遇富人多收钱,遇穷者不要钱,侠医之名渐渐鹊起。直到有一次,关中大疫,祖儿深入疫区救治,当时无涧寺与一些武林门派也派弟子也去救助,都亲身见证了祖儿在疫区的医者仁心,在一些去救助的武林门派弟子都有染病死去的情况下,祖儿一直坚持到疫情得以控制,可算是出生入死,后在百嗔方丈等人的追问之下,祖儿才承认她是药王派无用秦先生的关门弟子。
百嗔方丈亲口称赞她:侠医之名,实至名归。
而之前不愿提起则是因为,无用秦的师弟冷壁秋加入了魔鹰门!
易风听说之后,再也不犹豫,直接趁祖儿终于睡着的时候一个人走了。
祖儿微翘嘴角,与百贤和尚柳剑南等人一起对着众人行礼问好。
接着百贤和尚向众人说起了查验的经过与结果。
中间有柳剑南偶尔做补充。
需要尸检证据的时候,祖儿便做解释。
凌中与欧阳廷对视一眼,默然,因为,他们所做的查验过程与易风所述相差无几,只是时辰上更精确,细节上更完备。
最后百贤和尚做了总结:“因此,于庄主应该不是易风所杀。
“仅凭易风进入风雪山庄家兄不可能不防范,便认为易风没有杀人,不妥吧!”凤施尊者道。
祖儿道,“在下以为,于庄主武功卓绝,在武林应在前十,能在背后一刀杀死他的只有他最信任的人。”
柳剑南道:“以风雪山庄弟子与家中下人的说法,于庄主因为与易风之约临近,经常忧思不断,弟子与家中老小都十分紧张,听说于小姐还孤骑深入雪原试图找易风为父亲分忧,以这种情况看,于庄主怎么可能信任易风,怎么可能把后背留给他?”
百里采薇道:“说到这里,我便想问了,那天我表妹深入雪原遇到了一个女子,我弟弟误以为她冒犯了我表妹还出手教训了她一下,可是,事出之前,这个女子扮作下人在风雪山庄扫院子。我表妹认出她之后,她想逃走,之后玉嬷嬷要出手教训她,正是易风少侠站在了她身前。这个问题,易风少侠想如何解释?对了,听说后来,她还在西岭七雁墓前要救剑少,又是易风少侠站出来护着她。”
易风皱眉,他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说离珞是燕九违托他照顾的人。
当年金微子行走中原曾杀过不少人,他若暴露她是冰宫弟子的身份,她只怕以后都要在追杀中过日子了。
“离珞初出江湖,什么都不懂,我当然要护着她。”
百里采薇一顿,道:“护着她?我不太明白。”
易风道:“我喜欢她,明白了吗?”
易风很平淡的声音,甚至不够响亮,却让整个青龙堡都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看向了莫幽月。
承受千人之目并不是件好受的事,莫幽月没有低头,没有垂目,依旧淡然的表情依旧盯着易风,就像彼此都是普通的陌生的人一样。
当然,有两个人的目光不会看向莫幽月,一个是离珞,她一直都在看着武林盟主欧阳廷,连易风说了些什么都没有注意。
另一个自然是剑少,听得易风的话,他微翘唇角,笑了,但是却握紧了离珞的手。
百里采薇蹙眉道:“那天那个叫离珞的女子可是说了,她跟你不认识。”
易风漠然道:“那是因为她正在生我的气。”
百里采薇道:“就算如你所说,你们是一起的,她为什么要去风雪山庄做下人。”
易风道:“我说了,她正在生我的气,所以不肯吃我的东西,饿了当然要找东西吃,冷了当然要找地方住,靠双手养活自己,不是很正常吗?”
百里采薇还要再说什么,易风终于直视着她,冷冷道:“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去帮剑少,或许她蠢的以为剑少曾经和我是同门中人就以为我们有多好的交情,也许,她护剑少只是为了气我。我不觉得在这个问题上还有问下去的必要。”
于雪宁道:“可是你为什么在我爹的尸体旁边。”
易风道:“很不幸,我白天去的时候,路通告诉我,你父亲白天忙于宴请,让我夜里再去。我夜里去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百里采薇道:“离珞后来还护了冷壁秋,你知道吗?冷壁秋,原药王派弟子,后加入魔鹰门。”
“我说过,她初入江湖,连武林盟都没听说过,又哪里知道这些恩怨是非,各们围杀剑少,她只会下意识觉得人少的一方是弱者,便拨剑相助,我以后会好好教她。”
百里采薇语塞瞬,转念一想,厉声道:“你撒谎!你怎么可能喜欢离珞?”
易风轻轻调匀呼吸,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欧阳无非,如果起初知道要受这样居高临下的审问,对于要不要吃下锁功散,或许他会再考虑一下。
易风冷冷道:“你再问这样毫无意义的问题,我会很遗憾不是自己杀了于坤。”
百里采薇看着易风目中的冷意与厌烦,微惊,但看了眼于雪宁无助的样子,依然说道:“离珞和你应该都与魔鹰门有关系,三年前你与我舅父到底约定了什么?”
终于问到正点上了,易风淡淡道:“没什么,我只是想问问他二十五年前九嶷山一役的盛况。”
凤施尊者道:“仅此?”
易风点头,道:“或许尊者愿意满足一下易风的好奇心?”
口舌之争就算赢了,于易风也没有什么好处,祖儿道:“不论是离珞还是易风,他们都不具备让于庄主完全信任的条件,加上于庄主身上的伤口切入点,确实是路通管家平时惯用的角度,刀也在路管家的房间暗格里找到了。”
百里长歌道:“可是路管家也死了。”
柳剑南道:“杀人灭口。”
百里长歌道:“难道不是他在指使。”他手指易风。
易风无动于衷。
祖儿道:“如果他指使了,后来为什么要赴约,以至于被众人撞见,他完全可以在第二天大模大样的到风雪山庄找于庄主来践约,就算到时你们仍然怀疑他,但没有被抓在现场,你们的怀疑就只是空论。”
“说得对极了!”人群里发出一个声音,众人没有在意,但是认识他的人都听出,是绝刀。
凌中的眼神扫过众人:“天行宫被灭门,潇湘女侠被害,浣花山庄被灭门,神农派被灭门,大侠严雷被杀于家中,西岭七雁被杀后解肢于荒野,这一桩桩血案令人发指。魔鹰门确实该连根拔起了,易风,你若是无法约束离珞,武林盟可是要一起杀的。”平淡的叙述,却令人不寒而栗。
易风点头。
“如果风雪山庄一案确实与你无关,你也退出了风雨坞,现在正义盟正式邀你加入,你可愿意?”欧阳廷道。
易风正欲回答,却有一个人抢在了他前面:“这位伯伯,你可还记得十年前,有个大叔带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来过这里找你。”说话的人是离珞,她人已站了出来,手指的人正是武林盟主欧阳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