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屋已经算是历史悠久了。
历经几次修葺,并不跑风漏雨,只是晚上风大露重的时候,确实也是极冷的。
今日天气晴朗,他正站在屋外负手看着茅屋顶金黄的麦草,曹语珠提了篮子沿着山间的小道来给他送饭,他挂上一丝笑意,忙去接过她手中的篮子,看着妻子眉间的郁色,笑道:“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
曹语珠展颜笑了,“都是你爱吃的。”
打开篮子一一摆放到他身前。
夫妻二人,开始一边吃饭一边相对而笑。
吃完饭,她撒娇着说道:“去洗碗,我走上来很辛苦呢!”
徐一恒笑着应是,收了碗碟出门到一边的山溪边清洗。
曹语珠趁他出去时候轻轻抚了下小腹,那里很平坦,除了她没有人知道那里有个小生命正在孕育。
其实,这时候,只要徐一恒说他想明白了,那么,这禁足的生涯就结束了,可是,她懂他的坚持。
她不想徐一恒为了陪他而做出自己不愿的选择。
她爱他的正是他心中的那些坚持,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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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山的正堂里,封楼也愁眉不展。
因为易风来了。
拜贴就在他手里,他来回踱着步,一遍遍的思量着。
他能大概猜到易风来干什么。
但是,柳剑南死在了易风手里,他绝不能让易风上华山,因为他没有把握能杀死他。
那么,如果易风活着走出了华山,华山的弟子以后如何看待他这个做师父的?
华山脚下,三里之外有个茶棚,易风与离珞便坐在茶棚里喝茶吃东西。
来往的人不多。
但是有几个闲聊的人,聊的正是华山的一些轶事,聊着聊着就有人聊起了华山的现任掌门封楼。
“封掌门执掌华山已经多年了,那可是个十足的好人。华山的好多弟子都是孤儿,都是封掌门领回来的捡回来的,那一年闹灾荒,饿死了好多人,一夜之间,华山的山门出现了十几个孩子,听说华山当时的存粮也不多了,但是封掌门二话没说就让人把孩子都抱回去了。”
“那封掌门着实仗义!”说着有人竖起大拇指。
来添茶的小老头笑道:“客官说的倒是一点不虚,这华山弟子的品行当真是没得说,都是封掌门教的好,前两年,几个华山弟子在我这个小茶棚捉一个歇脚的大盗,嘿,打的那叫一个惊险,最后我那茶棚也倒了,我想这个算是白遭殃了吧,谁知道第二天,封掌门便让弟子送来银子赔给我,还帮我新搭了茶棚呢!”
几个人说笑着又喝起茶来。
离珞抬头看易风,只见他神情不变,淡定自若的喝着茶。
离珞问他,“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去?”
易风轻轻一笑,“递拜贴是江湖规距,以规距行事,他才不能拒绝不是吗?”
离珞冷笑,“我要是想拒绝照样拒绝。”
易风说道:“所以说,你是冰宫弟子。”
离珞皱眉,“冰宫弟子怎么了?”
易风说道:“冰宫弟子都是金微子教出来的,而金微子,也是个任性的人。”
离珞失笑,“你是在说我很任性吗?”
易风摇摇头,“这只是在说冰宫人与中州人的想法差异。最关键的是,我知道他不想让我去,而我,也不知道怎么去。”
话音落下处透着些失落之意,离珞不太明白。
易风提醒她,“你莫忘了柳剑南之死。”
离珞叹了一息。
抬起,却发现有个人走了过来。
离珞大罕,明明她刚刚抬头的时候,并没有发现有人走过来,但是转眼间那人便走到了他们眼前。
她没有见过封楼,但是她知道,这人就是封楼!
易风起身相请,封楼微微有些意外,于易风对面坐了。
离珞看着仍在闲聊的人们,心底觉得很是讽刺,口口声声说着封掌门如何如何的人们见着封掌门本人却半分不识。
封楼不会在意无关者的闲聊,易风自然也不在意。
封楼说道:“好久不见。”
易风微微笑了,“是的,好久不见。”
从风雨坞杀手生涯开始,易风是没有见过封楼的,但,如果是少年时代天行宫少主叶绮风,那当然见过封楼,而且不只一面。
封楼说道:“能从你身上看到一些你父亲的影子,但是你在风雨坞那种地方呆的久了,混迹江湖多年,少了你父亲身上世家子弟的气质。”
易风轻轻一笑,默认了。
世家子弟吗?若说从没有遗憾,那是假的,但是如今的他,早已不会在意这些东西。
易风问道:“一恒还好吗?”
封楼淡淡一笑,“他想不明白,就算不好,也是心里的问题。”
易风轻轻叹息,“柳剑南的事情,虽非我愿,但我确实无话可说。”
封楼轻轻哼了一声,也有些无奈之意,“若非如此,一恒就会杀你了,也不须他那般自苦。”
易风默然,皱了眉峰。
封楼说道:“说正事吧!”
易风看着他,这张脸和记忆中相去分明,十几年了,悬溪谷的清溪都干了一条,还有多少是不会改变的东西?
“你已经老了。”易风看着他眼角堆着的皱纹和已经开始混浊的眼睛,缓缓说道。
封楼笑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易风微微笑了,“封掌门好气魄。”
封楼说道:“凌长老犹在,封某不敢言老。”
易风道:“不错,凌长老犹在。”
封楼说道:“你一直没有以复仇的名义复仇,很是聪明。但是在我看来,你说只杀当年参与九嶷山一役又参与灭天行宫之人这句话本身便是错的。你说你为叶雄赎罪,可是,罪已在,无法赎。”
“错在哪里?”易风问道。
封楼缓缓说道:“你只管你天行宫的仇就好了,何须再加上九嶷山魔鹰门?如果参与灭魔鹰门的人都被你杀了,那么,你让剑少回来杀谁?无仇人可杀时,你……他会不会滥杀?”
易风微微眯了眼,看着封楼,很是佩服。
离珞倒了三杯茶,推了一杯给封楼。
封楼却没有看,只盯着易风,他不知道易风是不是只来了两个人,但是他居然就这样坐在华山山门之前和他谈条件,如此年龄便有此胆气,除了实力,还有心无畏惧。
易风说道:“对你对华山,我的条件是,让一恒继任掌门,十年之后,由他来发江湖令认错。”
封楼笑了,很不以为然的笑意,“首先,就算你能危协到我,但是想杀死我,就和我想杀死你是一样困难的。其次,我本就有意让一恒将来继任掌门,他到时候要不要发什么认错的江湖令我管不了,我相信你一样管不了。第三,我知道你因为天魔城之事不进华山,不肯与我对决,那就表示你也知道天魔城的危协很快就会来,到时,如果都能活到最后,才有命说什么条件吧!”
易风笑了,“封掌门果然就是封掌门。那就一起等着吧,如果最后都还有命在,我再杀你为天行宫报仇。”
封楼点点头,“到时,我杀你祭剑南。”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桌上的茶没有动分毫,封楼起身离开。
离珞一直没有说话,封楼离开时看了她一眼,只是一眼,没有什么明显的意味。
离珞说道:“他说的滥杀是什么意思?”
易风看着她,说道:“就是杀无辜无关的人。”
离珞脸色一白,“他会吗?”
易风摇了摇头,“封楼把他自己留给剑少来杀。”
离珞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易风说道:“是的,他留着自己,让剑少不伤及无辜。但是,谁又能说剑少一定杀得了他?”
至少,今日一见之后,他都没有把握。
易风说道:“他是个值得尊敬的人。虽然他未必是正确的,其实,谁又是真正正确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