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虽死,地魂游离于尸体侧旁,但无主见,所以要是常有活人在旁,就会依附与活人。因此像捞尸匠、火葬师、守墓人还有赶尸人等,凡与尸体打交道,地魂一般都更加凝实,”敖老头指着周申地上的影子说,“你的地魂散而不聚,不像是经常跟尸体打交道。”
“这不是影子吗?”周申疑问,“怎么你又说是地魂。”
敖老头说,“影子是地魂的表象,地魂不聚,影子就虚淡一些,如果继续散去,甚至连影子都会没了。你看看我的影子,对比下就知道我说的意思了。”
周申看了看地上两人的影子,在灯光照射之下,他的影子明显要比敖老头的淡很多,不仔细看,甚至难以看清轮廓,这让他吓了一跳,脱口道:“我的影子怎么会这样?”
“事出反常必有妖孽啊……”楚迟在旁补充了句,“有东西在你体内吃地魂,吃得挺欢实呢。”
“啥?”周申没太听清。
“小哥是哪里人呢?”敖老头却又问道。
周申本想回答,可一个地名到了嘴边,却回答不上来了,这个问题多少年没人问过了,自己是哪的,似乎已经忘记了。
“你是不记得自己是哪里人了吧?”楚迟挑挑眉头说,“你还记得父母叫什么,长什么样吗?”
“别问了,我什么都记不得了。”周申突然感到头很疼,不禁嘴巴一咧,露出近乎黑色的牙床,然而那牙肉,却是血红。
“别怕,我就来给你治治这失忆症。”楚迟画完血纹,跳到女尸身后,将她推得坐起来,双手手指相互交缠,扣成五行起傀印,喝声道,“常在江中,乃养水祟,以土克水,土傀,请开眼!”
周申依旧跪在地上,听到楚迟的声音,不由自主的将脸朝向了他。就见女尸上身挺直,脸上身上的血纹如龙如蛇的扭动,似乎活了过来,一重重的虚影浮动,正屋的灯光闪烁不定,越来越亮,燃油的速度增快了不少。
女尸的眼眶猛然瞪开,里面没有眼珠,只有漆黑的两个窟窿。
“妈呀!”周申吓得大叫,猛得一下站起来,转身就要夺门而逃。
“哪里跑!”楚迟冷哼道。
周申刚走到门口,迎面扑来一群乌鸦,对着他面门一通乱抓,又将他逼回了屋内。
从那女尸的两个眼眶中产生出一股巨大的吸力,将周申吸住,周申抓住门槛,拼命挣扎,嘴里大喊大叫,现在他总算是知道,这一老一少就是奔着他来的。
一股剧烈的尸臭从他嘴里窜出,这种臭味连他这个常年接触腐尸的捞尸匠也接受不了,他张开嘴,胃里的东西立即吐了出来,漆黑的浆汁喷吐得到处都是,恶臭将整个房间笼罩。
其中有一些鱼虾,竟然还活着乱蹦乱跳,但更多是人的手指和眼珠……
敖老头没料到会臭成这样,脚下一歪,避到一旁捂着嘴猛吐,楚迟闻到气味,胃里一股酸气冲鼻而起,差点就要连隔夜的食物都给吐出来,但他只能拼命忍住,要是完不成起傀术,他很清楚后果。
周申从来没想到自己会吐出这么多恶心的东西,可胃里似乎是个无底洞,仍然往外倒东西。他也完全想不通那些东西是怎么进到他肚子里的。
突然,周申捂住胸口,在那里有个活物在挣扎,它在努力往身体里钻,而女尸里眼睛的吸力,则是要将它吸出来。
两相对抗,周申感觉胸膛快要破开,无比刺痛,他肚子里没有肮脏的东西可吐,再吐出来的是血。他疼得在地上打滚,忍耐不住,想要逃走,却没有办法控制身体。
“嚯嚯……”周申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恐怖的声音,那根本不属于他。
“小哥!”敖老头踩踏在秽物上,用手按住周申天灵盖,将它对准楚迟和女尸所在的方向,“这妖魔在你体内糟践了你数十年时间,你还不想将其除去吗?”
周申口涎四溢,惊恐的抬头望着敖老头,“妖魔?”他此时还不清楚妖魔的真正涵义,但骨子里却对听到这两个字感到本能恐惧。
而另一个声音却在对他说,“咬他,咬死他们!”
周申脑袋拼命晃动,嘴巴张大,口中涎水四溢,想要去咬敖老头。
“你体内有妖魔,就是它让你在这里做了捞尸匠。”敖老头说,“它让你忘记了过去,数十年如一日的重复,吞吃水底腐尸!这样恶心的日子,你还要继续过下去?”
周申隐约记起来一些往事,头疼得更加厉害,胃里片刻安静后,又在翻滚想吐,一截滑腻的东西出现在了喉咙里,像是一条活鱼要从里面钻出。
“呲……”一道黑色液体如箭般从周申口中射向楚迟。
女尸嘴巴张开,吐出一口泥尘,将水箭包裹住,落到地上。
“是含沙!就这点道行也敢露本相,自寻死路。”楚迟见状,面露喜悦神色,当即变换了手印,采用了针对性的法术。
周申只觉得喉咙中的活鱼又要掉转头回去,但又被女尸双眼的吸力紧紧勾住,一时间相持不下,几乎要让他窒息,两只眼珠不停翻白。
“怎么回事,还不快用缚魔诀,想害死宿主吗?”敖老头在旁感到奇怪。
“师父。土傀出问题了,缚魔诀不起作用啊!”楚迟焦急喊道,脑袋里一阵嗡嗡作响,虽然在施法,但法术根本无效。
敖老头抬头望去,看到那具女尸原本黑洞的眼眶竟然出现了眼白,忍不住叫起来,“她怎么活了?”
女尸眼白填满眼眶后,中间的眼瞳也逐渐出现,眼看就要恢复到正常人的样子。这对“女尸”本身来说或许是件天大的好事,但对用着起傀术的楚迟来说,无疑是个噩梦。
楚迟感觉自己跟女尸之间的联系完全消失,全身血液都挤压到脑袋上来,不由得眼前一黑,但他还在努力的维持和抗争。
不过没用,女尸眨了两下眼睛,迷茫的看了看周围,眼白一翻,晕了过去。
楚迟大叫一声,吐出半口鲜血,他摸了一把嘴巴,轻叹一声,滚翻在地。
“救命……”没了那股吸力,周申感到爬到喉咙边的滑腻东西又在往里缩回,他甚至能够知道,从此以后,它将躲得更深,再难抓到。
“畜生猖狂!”敖老头将长袍袖子捋起,露出干瘦的胳膊,左手抓住周申的衣领,将其高举,右手五指张开,抓向周申胸前。
那手视周申的身体如棉絮堆,穿透进去,深入胸腔之内,眼看只剩手腕在外。
敖老头右手一握,似是拽住什么东西,然后缩回周申体外。不待给人看见的机会,便放回了随身挎着的小包内。
周申顿觉遍体发寒,吐出一口冰冷的浊气,待他再落地,喉咙里那股不适的感觉已经完全消失,背上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感到极度的轻松。
“没了?”周申不可置信的问敖老头。
“没了。这里臭死了。”敖老头走到楚迟和那“女尸”身旁,一手搂住一个,几步窜出正屋。两个人加起来也有两百来斤重,但在他手底下,跟搂两捆稻草没啥区别。
屋外很冷,周申将大门掩住,但正屋内恶心的臭味仍然是从各处散发出来,他闻了下自己身上,又趴在屋前一块石头上吐了一阵,整个人完全脱力,连动也不想动,但思绪却停不住,一直在回忆过去种种,不一会儿便满脸是泪。
敖老头没理会周申,将昏迷的楚迟和“女尸”带到旁边的侧屋,并排放在角落里,找来柴火给两人取暖,烧了热水将“女尸”身上画上的血印细致清晰掉,又见女尸身上衣着淡薄,便把自己的长袍脱下给她披上。
待确认楚迟问题不大之后,敖老头没有再理会,把注意力放在了年轻“女尸”身上,用手摸过她天灵、人中及掌心等处。
“天魂远行,地魂伏宅,命魂无根,没想到已到化形的程度,难怪会假死复生了,有很多年没遇上了啊。”经过一番辨认,敖老头不禁对楚迟摇了摇头,这徒弟虽然热衷猎杀妖魔,但运气也太差,跟随自己一起下山三年多,每次施术,总遇到莫名的变故,这次碰上周申体内还不成气候的含沙,原本以为可以轻松摆平,谁知不仅五行傀儡自主行动,还撞上个化形妖魔,惹了天大一个麻烦。
火光在楚迟脸上闪烁,他虽在昏迷,却更像是在做噩梦,惨白的脸上冷汗滑落,身体时不时抖动。
屋外除了周申的嚎啕大哭,乌鸦凄惨的鸣叫也是一声高过一声,幸亏是荒无人烟的郊外,不然真是不知道要吓坏多少人。
然而,在乌鸦声中,又有一种若有若无的轻啸,不以为意时它撩动人的耳膜,仔细去听却又听不见了。
敖老头不由眉头一皱,朝江滩下跑去,夜空里伸手不见五指,但他走动起来,跟大白天行走没多大差别,毫无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