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末,江南,钱塘县。
靡靡春雨从空中落下来,虽已是四月天气,空气中还是夹杂着一丝清寒。
在泥泞的乡间小道上,一位背负书箧,身穿单薄青衫,面色冻的有些青紫的书生,缓缓走来。如牛毛的细雨,渐渐浸湿衣衫,他也无觉。
书生咬了咬青紫的嘴唇,眼内写满不甘,“又落榜了,难道科举真的不是我的出路……”想着家中破屋内,卧病在床双眼已瞎的老娘,书生就觉得心中一阵绞痛,升官发财让老娘过上好日子的梦想,破灭了……
书生机械地向前走着。
穿过一块块水田,走进村庄,再穿过一座座土坯做的房屋和庭院,书生来在自家那座破屋前。不过,当他抬头看到眼前一幕时,顿时惊呆了。自己走时还矗立着的破屋,此时已经只剩断壁残垣。
“娘——”
书生怔了片刻,突然疯了般大喊一声,眼睛瞬时变得血红。来不及卸下身后书箧,书生扑在断壁残垣上,用自己的双手便疯狂扒了起来。粗糙的泥土搡进他的指甲里,鲜血顿时顺着指甲缝流出来。不过,书生仿似感觉不到任何痛楚般,疯狂扒拉开一块块瓦砾泥土,向床铺方向挖去。
“娘啊——娘——”书生嘴里,发出一声声痛苦的嘶喊。
“陈阳,你要节哀……”
在书生身边,还有不少手握铁锹锄镢赶来救援的村民,望着痛苦的书生,一位大婶哽咽着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张了张嘴眼圈却先红了。
一众村民没有说话,挥舞着工具使出全身力气,帮书生奋力挖掘着。
一个时辰后,抱着那抹从泥土下挖出来,已经被砸的血肉模糊的娇小身影,书生放声大哭。
“娘啊,我不该进城考什么试!我就应该在家里陪着您,如若不然您也不会惨死,是儿不孝啊!生前没能让你过上好日子,就连死也是这般凄惨,是儿无能啊……”
书生声音凄厉地嘶喊着,泪水止不住的坠下,在者无不垂泪动容。
……
书生名叫陈阳,钱塘县陈家村人士,自幼丧父,被母亲张氏含辛茹苦抚养长大,与张氏相依为命。平日里张氏节衣缩食供陈阳读书,陈阳倒也争气,八岁那年便力压群雄取得乡试第一,被附近十里八乡称为神童,只是可惜……造化弄人,在接后几年里,陈阳次次科考次次落第。这让他那颗想通过科举出人头地、报答母亲养育之恩的心无比煎熬。而现在,在母亲惨死之后,他的这颗心完全碎了。
……
三年后。陈家村旁荒地上。
陈阳发丝干枯凌乱,恭敬跪在地上,消瘦的面颊上,两只深陷的眼窝中,布满悲痛的血丝与自责,三年的时光,他还是没能从丧母之痛中恢复过来。
就连他那满头乌黑浓密的发丝,在这三年内,也早已大半变得灰白,不复往昔青年模样。三年的时光,足以将一个悲痛的人蹉跎成另一番模样。
而在陈阳面前,是一座修葺干净整洁的孤坟,在孤坟内静静躺着的,是他曾经无比敬爱的老娘。看着看着,陈阳眼内又不由渐渐弥漫出水雾,往日一幕幕时光又不由浮现在眼前……
一声叹息,渐渐回响在天空中。
在陈阳陷入追忆之时,陈阳身后的虚空,如水波般轻轻褶皱了几下,一位浑身漆黑,身上布满如铠甲般凌厉厚重鳞片的魔鹰,自远方几个急速闪动之后,悄无声息降落在陈阳身后。
在降落一瞬,魔鹰身上黑雾滚滚,幻化为一位身穿黑衣,身材高大挺拔的老者。老者须发灰白,虎口鹰目,神情不怒自威,身上散发出凌厉、桀骜不驯的味道。
不过此时,老者那桀骜不驯的眼神,在望向陈阳时,变得有些复杂,似是被陈阳的孝心所感动。老者望着陈阳背影,久久没有说话。
也不知过去多久,当熙阳西落,归燕返巢,江南小乡被夕阳镀上一层金箔的时候,陈阳这才缓缓回过神来。
“上仙,你说,我娘真的…不能复活么?!”
望着天边缓缓飘过的彤云,陈阳眼内露出一抹痛苦之色地说道。他没有回头,仿佛早已知晓老者站在了他的身后。说到最后,陈阳不由紧紧握住拳头。三年的守灵生涯,由于久未说话,他的声音嘶哑难听。
“老夫已说过多少次,人死如灯灭,更何况你娘的魂魄已散,漫说是老夫,就是修为强横的老主人,恐怕也无力回天!”
老者,轻声一叹地说道,眼内的神色,更加复杂。对于这个问题,这三年内,他回答过无数次。
陈阳身体微微颤抖,不由缓缓闭上眼睛,紧紧握住的拳头,攥的愈加紧了。虽然早已知晓是这个结果,可他还是忍不住的去问。
这三年内,他的心中,是多么的渴望奇迹的出现。
望着陈阳微微颤抖的背影,老者又是一声叹息。接着眸光豁然一闪,像是想起什么,张了张嘴,眼内露出挣扎之色,似是在考虑要不要告诉陈阳,最后咬了咬牙,似是下定决心般,道:其实,也不是不可能,传说人死之后,有一缕魂魄会飘入冥神界往生洞,等待轮回重生。只要能找到这缕魂魄,便能重新复活你娘……只不过,茫茫星河,星辰如恒沙计,冥神界究竟在哪里,却无人得知了。更有传说冥神界往生洞主人藏鬼法王,生性残忍暴戾,敲骨吸髓,喜食人肉,但凡走入往生洞的生人,从未活着走出来……”
说到最后,老者面色难看地咂咂嘴,似是心有余悸。
“都说我们魔道泯灭人性,与其鬼道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这真是魔鬼有别!”老者喃喃道。
“冥神界……往生洞?!”
陈阳霍然睁开眼睛,眼内两道亮光一闪而逝,听着老者话语,陈阳不由面色狰狞地咬住牙齿,紧握的拳头攥的愈加紧了,几丝殷红血迹从甲缝溢出,他也无觉,只是低声咆哮道:“娘!不管你在天涯海角,我一定要把你的魂魄夺过来!承孝在您的膝前!我发誓……”
陈阳双眼怒瞪,嘴里的牙齿都快咬碎了。
听着陈阳誓言,老者不由感叹道:“真是一位情谊汉子,怪不得深得老主人看重……”不过,不待他说完,陈阳却霍地把目光望向他:“上仙,我答应和你走,只有修习术法,才能走出此界,进入茫茫星空,去寻到冥神界,救出我娘……”
“嘻嘻,现在不说正魔有别了?”听着陈阳话语,老者眼内露出笑意,不由打趣道:“三年前的今日,某个小家伙,还是将我派贬如敝履呢!”
“咳咳,当初都怪晚辈迂腐,上仙不要见怪,再说上仙在此等候我三年,足见真挚情谊,正道亦不过如此,足见魔亦有道,跟上仙走,晚辈信的过。”想着三年前,老者找到自己时,自己的‘慷慨激扬’‘振振有词’,陈阳只觉一阵脸红。
“哈哈,好一句魔亦有道!老夫喜欢!”老者哈哈大笑道。“不过,这种想法以后要不得了,须知,一入仙门深似海,从此良善是路人!仙道狰狞,修者,与天争与地斗,攫取天地造化,以壮大自身,为了天材地宝,杀人越货之事,时时发生,哪有什么道义可言。自诩仙道正道的门派亦是如此,更何况是我们魔道!”
老者正言告诫道。接着,老者又道:“还有,以后不要叫我上仙,与之相比,我更喜欢别人唤我鹰魔头!”老者哈哈大笑着,言语之中充满洒脱与桀骜的味道。
“好的,上仙。”陈阳心中一暖,恭敬的答应一声,自幼熟读圣人经典,深谐恭孝之道的陈阳,可是不敢直呼老者为鹰魔头。
“真是迂腐的书生。”鹰老魔摇摇头,对陈阳的称呼,倒也不在意。“既然已决定入我山门,事不宜迟,就随我去吧!”
说着,老者幻为一头漆黑的巨鹰,不待陈阳答应一声,驼起陈阳,蹿上天空,在天边化为一道乌焰,急速奔东海去了。
在那遥远浩瀚的东海之中,星罗棋布的布满无数岛屿,其上密密麻麻宗门无数。那里,是修者的国度,更是凡人眼中的海外仙山。
陈阳他们要去的,便是这无数岛屿外围,一座名为大魔礁的岛屿。在大魔礁上,有一个恶名昭著,令周围岛屿闻风丧胆,名为大魔门的门派。大魔门,正是鹰老魔要带陈阳去的地方。
劲风扑面中,望着下面急速缩小的孤坟,陈阳挺直腰杆,深吸一口气,眼内露出无比坚毅的光芒,无论如何,他都要复活他的老娘,让她过上好日子……这,是他去修行的执念!
鹰老魔驼着陈阳,很快地飞出钱塘地界,望着下面、夕阳中,急速越过的座座丘陵,块块阡陌水田,以及水田中忙碌的水牛农人,陈阳只觉心中一阵惆怅,不由忆起三年前,初见鹰老魔的场景。那是陈阳守灵的第三天夜晚:
“小子,我是大魔门的招徒使者,你身具血日魔体,修炼我家主人血煞魔功最好不过,你愿与不愿?”
“能否…复活我娘?”
“不能,你娘魂魄,已飘散在这方天地中。”
“既然不能救我娘,那我随你进入大魔门又有何用?!”
“真是孝子……”
“没关系,老夫可以等,直到你改变主意为止。”
“你愿等就等,没人拦你。”
这一等,就是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