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海拔5100米的雪峰上俯瞰,拉姆拉措湖周围俊峰环峙,神湖犹如一面头盖骨形的镜子,镶嵌在群峰环视下。
世人都说,神湖能呈现未来,每一个去神湖朝拜的人,只要虔诚地向湖中凝望,神湖就能为你显示出前世、今生、未来等各种景象,为你启示未来的命运。
所以多少年来藏族佛教信徒们都要到这里焚香祈祷,视能朝拜此湖为幸事。
长长的经幡翻飞在山脊之上,来此朝湖的藏民向天空撒着风马旗和青稞,然后趴在岩石上,万分虔诚地盯着前方。
湖面上出现的彩色倒影,像是一座巍峨的宫殿,淡蓝、湖蓝、翠蓝……拉姆拉措每一次的变幻,都引来朝圣者的惊叹。
这座最神奇神秘的灵魂湖,犹如群山环抱的一面镜子,景致秀美。
而今正是夏末秋初解冻后的好时节,湖面时而风平浪静,水清如镜;时而无风起浪,彤云密布,还不时发出奇特的声响,出现各种奇妙景象。
朝拜神湖的几个藏民们,无比虔诚敬畏的趴伏在山顶,静静等待着神湖的昭示。
见到白衣如雪,抱着一个死人静静伫立在山巅的方曜,还有红衣如火,娇艳绝美的方晞,以及两个粉雕玉琢的漂亮小孩子,那几个藏民慌忙起来行礼问候,为他们献上洁白的哈达,还不顾他的阻止,行五体投地的最虔诚叩拜之礼。
方曜微微有些意外,这些藏民,仅仅只是知道他的身份是佛主,并没有接受过他直接的恩赐和庇佑,竟然就敬仰至此?
他避开几步,道:“在灵魂湖朝圣,本就讲究众生平等,安静虔诚,你们不必这样。”
那些藏民念叨几句六字真言和祝福的话语,便继续自己虔诚无语的叩拜和静思。
静默伫立在山巅,远古苍凉的风呼啸而过,俯瞰下方远处那淡蓝、湖蓝、翠蓝等等色彩幻变不已的拉姆拉措湖,方曜的思绪渐渐被拉至另一个时空。
那里,神殿巍峨,雪山威严,都成为圣湖的倒影。
天上的云,山上的雪,湖中的花,还有翩然来去的黑颈鹤,声波光影迷离。
白衣如雪的冷峻威严神袛,还有翠眸雪颜,安静优雅,偶尔有些小俏皮的女神,与众神之神的岗仁波齐,十指相扣,并肩徜徉在湖山之间。
他们的足迹,踏遍每一座世间最高峰,走过沧海桑田的时光,在万有一味,怨亲平等,染净无别,空乐无别的宗教氛围里渐渐染上悲凉。
因为一时的悲悯,因为一时的感动,他的魂,落在那千万信徒供奉的雪域高原最中心,幻形入世,护他们世世无忧,万世千生下来,形成了最终的禁锢之所布达拉宫,他再也没有脱离过佛烟的浸染,宗教的枷锁。
本只是一念兴起,想以一世回报他们的虔诚敬仰,却不料,世俗的熏染如此厉害,众生的羁绊如此难断,一世又一世,俗世僧侣和信徒们的力量越来越强,强大到,可以强行无视他的厌倦,将他滞留在尘世佛国,不得离开。
她久等无果,也踏入俗世,想伴他左右,不想却被众生所不允,不管她进入怎样的轮回,以什么样的身份出现在他身边,都被俗世信徒的力量,将她与他隔离。
她与他的相处,越来越困难,羁留在雪域高原的最后一世,她轮回成王室最受宠的达瓦公主。
然而,纵然是最有身份最受宠的女孩子,她依然无法与他光明正大的相依相伴。
因为他虽然是世俗的至尊,更是宗教的领袖,却不能沾染****,永生永世,必须止步于姻缘之外。
在很小的时候,她就开始以公主的身份,虔诚的接近他,借着讨教佛理,借着资讯修行之事,与他尽可能多的制造在一起的机会。
当过了懵懂年华,开始有重重阻力,禁制他们再相见。
他有至高的功力,她也有不俗的身手,无法在朗朗青天下相守,他们便在每一个夜晚,飞出深墙高院,相约一起流连在外面。
草原,僧林,雪山,圣湖,他们携手走遍藏地所有的山山水水。
可是,就算是这样,还是不被允许。
每晚开始有众多高僧监视着他的去向,他无法再出去见她。
而她,开始被父兄和五大佛教派的主持,共同逼婚,被许配给西域异族的王。
在出嫁日子逼近的前一天,她与他终究绕过所有阻碍,偷偷在月夜离开布达拉宫,在菩提树下偷偷相见。
她怀着必死之心,将自己的身体交付给他,想等第二日去西域成亲的半路上自杀,避免嫁给他人。
然而,还没等他们依依不舍的告别分开,便被各自一方看守的人们发现了他们的踪迹,人仰马翻的寻来。
她索性对父兄明言,誓死不嫁人。
藩王的权利,在当时的藏民心中,完全无法和五大佛教派的支持相比,更不用说和佛主相提并论了。
为了防止她再蛊惑佛主,在一致决议之下,她被判处死刑,投放在雅鲁藏布江最凶险的江段,要她以死,恕清罪孽。
在她被执行死刑的那一瞬,营救无门的他,也愤而跃下滚滚江水,陪她一起葬身深峡。
又一世轮回中,他们誓死不想再回雪域高原,不想再被宗教的可怕力量桎梏,于是选择了西域的维族。
可是,他们想不到的是,宿命已经被篡改,他们叛逆的结果,是轮回成了兄妹。
他是功力最高、又最有韬略的鹤君,她是最美丽最安静的阿依努尔,无法在世俗的目光下相守,他很小便开始创建自己理想的国度,带着她去雅鲁藏布江上游最开阔的江段,缔造一个最不必受世俗礼教和宗教戒规干扰破坏的新佛国。
可是,他不管制定怎样的法规,都无法说服自己迈过那个坎,再宽松的政策,都不可能绕过兄妹的禁忌。
他无法放任自己爱她,也无法斩断自己的情愫,更不能允许她和俗世中其他男子有丝毫接触。
所以,她从小就是被他禁锢起来的,没有男子可以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她也不能食用任何俗世食物,维持她生命的,只有曼陀罗和优陀罗花。
她喜欢优陀罗花,但是他想逆改宿命,偏不允许她食用温暖长情坚贞的圣花,只许她食用最邪恶的红色和黑色曼陀罗。
因为,他坚信黑色曼陀罗的花语是,不可预知的黑暗、死亡和颠沛流离的爱。凡间的无爱与无仇,被伤害的坚韧创痍的心灵,生的不归之路。
虽然这花语比较邪恶,但是,黑色的曼陀罗是曼陀罗当中最高贵的品种,是高贵典雅而神秘的花儿。
这种花有一个传说,每一盆黑色曼陀罗花中都住着一个精灵,他们可以帮你实现心中的愿望!
但是,他们也有交换条件,那就是人类的鲜血!只要用你自己的鲜血去浇灌那黑色妖娆的曼陀罗花,花中的精灵就会帮你实现心中的愿望!只能用鲜血浇灌,因为他们热爱这热烈而又致命的感觉。
所以,他要她以自己的血浇灌黑色曼陀罗,期望着有朝一日,能够实现他俩共同的誓愿,再续万世不变的情缘。
而红色曼陀罗的花香,则有唤起死者生前记忆的神效。
它是生长在三途河边的接引之花,需要无根之水眼泪的浇灌。
虽然它的美,是妖异、灾难、死亡和分离的不祥之美,它的花语是“悲伤的回忆”,但是,不管如何悲伤,只要不失,不忘,不弃,再多的灾难,他都觉得值得付出。
他以为这样,就可以逆天改命,再续万世情缘。然而,纵然是这样邪恶残忍的逼迫她,依然难以拉近她和他的缘分。
再往下的情形,方曜实在无法回想起来分毫,稍微想勉强探测,就头疼欲裂,只得作罢。
狂烈寒风里,方曜霍然从回忆里回过神,不由惊疑不定。
鹤君和阿依努尔,难道也是岗仁波齐和玛旁雍错转世轮回的一部分?
每一世轮回,应该是他和她一起死亡之后,才会开启下一次轮回,可是为什么鹤君还活在尘世?
若鹤君是众神之神的转世,那么他方曜又是谁?一个神袛,怎么可能同时在世上有两个肉身?
阿依努尔和小狼,谁才是真正的女神?
如果她俩都是女神的转世,那么,谁才适合被复活,成为女神?谁又是不该存在的伪神?
莫非,自己并不是什么所谓的佛主转世,并不是岗仁波齐之神,不是须弥天佛?
若真是如此,正合他意。可是,若他不是佛主,那么,他也就救不了小狼。那些高僧们,绝不可能平白无故的付出巨大代价帮他救人。
就在他心思百转,左右为难时,听得那些臧民中的一个女子声音低声呢喃祈祷,词句很哀婉。
他将目光从拉姆拉措湖移开,瞥了一眼前面跪伏着的女子。
那女子纤秀高挑,喃喃以藏语低声倾诉道:“我把心给了他,拉姆拉措你却让我流下了泪水;我把梦给了他,拉姆拉措你却拒绝我幸福。谁能渡我一世相思?谁能解我半世惶惑?拉姆拉措,吉祥天母,你真的可以赐予众生心愿成真么?我不求长命百岁,不求浮世荣华,只求你让我留在他身边一段时日。我也不奢求有几年,只求几个月,哪怕几天也好。可以窥望前生来世的天母,你若显灵,我愿终生侍奉你座下。”
女子凄婉迷茫的话语,使方曜起了共鸣感。
他又何尝不是把万世不变的心,寄托在小狼的身上;把万世不醒的梦,存放在她的梦里?
他也不求长生,不要功业,只求能与她有缘,几天或者几月,就已经知足。
他正自暗暗感叹,方晞却是轻轻咦了一声,低声道:“哥哥,这女子的背影,我似乎觉得有一点点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
“对着神湖,难免神思恍惚,方晞,你能确定吗?”
“我也不敢确定,只是有一点熟悉感。”方晞说着,走到那女子身边,在她旁边跪下,装着跪拜神湖,目光却偷偷扫向那女子。
那女子大概觉察到她炯炯窥探的目光,便如她所愿,抬起头来,向着她微微一笑。
那是一张略有些清瘦,带着高原红的极其平凡容颜,唯一为她增彩的是她的眼睛倒是灵秀动人,宛若盈盈清波,分外黑白分明。
方晞不好意思的回之一笑:“抱歉,认错人了。”
那女子也不嗔怪,微微一笑,继续虔诚叩拜。
方晞尴尬的起身走到方曜身边,抬起头迷茫的望着他:“哥,为什么刚才看着这神湖的时候,我脑子里会出现很多奇异凌乱的场景?就像在小乐天酒楼里,对望度难鬼母或者望着满湖曼陀罗和优陀罗时,我都会有被魇住的感觉?你有没有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