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彩色的烟云厚厚密密从远方覆压过来,近了,才看出是色彩绝艳的各色各类蝴蝶,数以亿计!来不及对此叹赏,方曜立刻倒吸一口凉气。
蝶身竟是食人蚁!
蝶翅蚁身!身子一个个足有小拇指那么大,呲牙舞爪!
他又要面对蛊神教主明月姬了,那么,天巫教主梵清尘也就不远了。虽然恨梵瑶的狠毒疯狂,谋害小狼,可是,梵清尘对他有教养之恩,从小对他就不单单是属下对少主的感情,而是将他当做子侄一般看待,他不能忘记那些情分。
今天,一切都可能要做个了断,他该如何对待梵清尘?他拿不定主意,只清楚自己绝不想与他生死相搏。
蝶翅蚁身的蛊虫们赏心悦目的色彩和舞姿,令人反胃的身体,挟着吞噬一切的邪气将方曜淹没。
蚁蝶蛊更汹涌厚重的覆压过来!无论他怎样绞杀,都不过是大海中泛起小小涟漪。
他一咬牙,施展七杀羽之“天地同流”,蚁蝶的海突然退潮,呈巨大螺旋形呼啸着卷折向远处,避开他这个强敌,将攻击目标转移到远方的方震和江野他们。
方曜并不知道小狼已经被鹤君提前劫掠走,怕那些蚁蝶蛊伤到小狼和夏存,立即反身回去,拦截追杀那些小畜生。
明月姬飞身空中,长长的彩色衣袖在风中翻飞,她微笑道:”方曜,你留下小命来吧,否则我那梵郎总也不能心安。“
”你的梵郎?梵先生有自己的妻子和女儿,虽然他的妻儿都已经死了,可是,你也没有资格将他看做是你的人。“方曜不屑的嗤笑。
”是吗?你觉得我这样迷恋一个人恬不知耻,那么你呢,小狼和夏存连孩子都有了,又互相钟情,你横在他们中间算是怎么回事,你自己就不觉得羞耻吗?“明月姬反唇相讥。
方曜脸色一白,心头猛然一痛,苦涩无比。
这是他最不能释怀的地方,他受不了小狼接受他的身心,又念念不忘夏存,明知道她心有所属,他还放不下,忘不了,抗拒不了对她的渴望。
这样的自己,的确没有资格质问明月姬,嗤笑明月姬,他自己也很可耻。
在他失神分心的瞬间,明月姬已经将自己身上的蛊毒虫卵全部抛洒出来,刹那间,方圆三十丈内,全部是各色彩雾,彩雾中间,各色蛊毒争分夺秒的发生着变化,迅速成长起来,疯狂吞噬着周围的一切。
明月姬放声大笑,就在她以为方曜必死无疑时,方曜一袭白衣如雪,飘然从重重彩雾中飞了出来,她释放出来的蛊虫,全部像醉酒的人,失去了疯狂吞噬的兴致,软趴趴的沉寂下来,簌簌飘落江面上,宛如洒落无数彩色星辰。
她脸色骤变:“你究竟施展了什么邪术?!”
“也算不上邪术,是鹤神医研制出来的一种专门针对各种蛊毒的药粉,可以破坏各类蛊虫永无止境的吞噬欲望,让它们蛰伏下来,陷入长久的沉睡里。”方曜微笑道:“明月姬,你利用蛊虫造下的杀孽,已经罄竹难书,不如就让我为世人除此大害,送你归西。”
“你以为你想杀我,就能杀得了?”明月姬嘴硬的回答,心里却着实恐惧,她虽然功夫不错,可是最擅长的毕竟是施蛊,面对方曜这种武学上最顶尖的高手,她哪有一分胜算?一边招架方曜的攻击,她一边求救:“佛主,请救救我。”
“既然你已经没用了,那就消失吧。”远方清洌的声音呵呵低笑了,“你也无须遗憾,你用蛊的功夫,我的新药姬已经全部学会,并且青出于蓝,稍后她会代你一试身手,给敌人一个惊喜。”
“什么?药姬已经学会我用蛊之术?”明月姬大惊,心神大乱。
方曜也为之一惊,若真如此,那么鹤神医准备的药粉,就克制不住蛊虫了。他懒得再处理这个已经没有什么威胁性的明月姬,收回七杀羽,继续向前闯去。
弹指间飞过数百丈远,前方八座白塔已经清晰入目,塔基是八棱形,刻着三世佛、怒相神、六字真言和时轮金刚七咒。
金色塔铃在风中回响,嗡嗡诵经声从八座白塔中传出,淡淡散射着金色佛芒,清音梵唱里透出强大力量,回荡在白塔界定的巨大空间里。
以白塔为界,大块条石呈八瓣莲花状层层向中央递增,而整体造型则呈现出一个巨大的白色曼陀罗。
石梯的每一级接合处都涌溅出一道清薄的小小飞瀑,飞瀑上下盛开着黑色、红色、金色、粉色、绿色、白色、紫色的曼陀罗花和明蓝的优陀罗花。
曼陀罗是以汲取死人滴下的血脂而生长的地狱邪花,难道这层层梯级曾遍布死尸?目光向前游移,方曜突然身子一震,失口惊呼:“小狼?!”
重重石级和邪花飞瀑一直向中心汇聚,花与瀑的中央,有一座丈余高七八丈宽的人头骨砌成的莲座,莲座上矗立着一尊八九米高的金色女佛,光彩四射。
女佛一手拈花,一手结法印平举身前,半睁的翠眸浅浅含笑,少了些宝相庄严,多了几分羞怯和忧郁。
那眉目,那身段,完全是小狼啊!惟一不同的是小狼太过清瘦,方曜怔怔的遥望着那女佛,长久出神。
再说小狼被鹤君秘术设下的净世优陀罗带到了鹤湖的中心腹地,她清醒过来时,揉揉眼,再揉揉眼,还是不敢相信,索性狠狠在手背上咬一口。
仔细再看,七种颜色的曼陀罗和明蓝的优陀罗花如火如荼怒放,流水淙淙,黑鹤在天空盘旋,人头骨和宝石星罗棋布在花和水的天地里,紫雾茫茫,天光是那样的惨淡。
她的手触碰到一个东西,随手拿起来一看,竟然是一颗人头骨!她吓得一激灵,低头瞧瞧,闻闻,慌忙扔掉:“天啊,是真的头骨?!”
嗡嗡哞哞的经咒声四面八方汇响,她眩晕地摇摇晃晃爬起来,只见万花丛中,坐着一列一列僧人,呈八瓣莲花状排列,相隔都在两丈。每个闭目打座,捻珠诵经念咒者的身旁都配备有四个国色天香,衣饰浓艳的少女陪坐。
少女们也都敛眉合目,手结法印,喃喃诵祷。
“好有艳福的和尚们,鹤君给自己信徒的待遇还真不是一般的好。”小狼嘀咕着悄悄走近,只见面前这僧人,身前有一米许的圆圈,圈内波光离合,风云激变,宛如镜中影像,依稀可见波涛滚滚中有无数船和僧人,刀光剑影,血肉淋漓的场面。
她走向第二个僧人,面前的镜像般圆圈内显出浮尸沉没,鲜花绽放的场面,有官兵和僧兵,突然,两个熟悉的身影跃入眼帘,“夏存哥哥?!照霆帝?!”
重重僧兵围困他俩所在的那座岛屿,官兵们伤亡惨重,护在皇帝身边的官兵越来越少,大内侍卫也锐减过半。他俩面对的鹤湖妖僧高手不少,已经负伤不轻,危在旦夕。
“这是什么妖术?!”小狼愤怒而焦急地捡起两颗人头骨,用出十成功力砸向水影。
血光四溅,水影消逝!她面前的僧人和四名少女七窍流血,倒地气绝。
小狼吓得向后一跳,转身便跑,被第三名僧人绊倒。她爬起来好奇地盯着这个正在幻迷状态中施用坛城作法,遥感杀敌的僧人,僧人意识到异常,微微睁目,正对着她翡翠色的大眼睛,惊喜又疑惑的大叫:“你是佛母阿依努尔?难道圣像复活了?!”
他身边伴坐的少女们功力较浅,一受外力干扰,立时昏厥。
小狼笑嘻嘻的与那个震惊莫名的高僧大眼对小眼,面面相对。忽然,她的衣领被揪住,整个人被提起来,她惊怒地舞动手脚,回头看去,只见提着她的是一个雪白长发,身穿雪豹皮长袍,冰蓝色眸子,面容绝美却憔悴苍白的男子,不由得火冒三丈:“方曜?!放开我,你这家伙干嘛扮成这副苍老的鬼样子?!”
“我不是方曜。”男子将她扔在地上,“不要扰乱我的法师们作法。”
小狼爬起来气恼的扑上去抱他:“不是方曜?不要以为你染成白发,我就认不出你了。好端端的你乔装成这样干嘛啊?”
男子指尖一动,一股无与伦比的大力将小狼弹开,他冷冷道:“我是鹤君。”
“鹤君?”小狼疑惑地揉揉额头,“鹤君?!你明明就是方曜!”
冒火的目光忽然看见鹤君身后上好白玉精雕细琢成的九米高的巨大女佛,她全身一颤,如坠梦境:“谁给我做了这副雕像?”
男子冷笑道:“凭你也配吗?这雕像是阿依努尔,你只不过是她的女儿,她的转世肉身罢了。”
“女儿?转世?”小狼愕然:“你骗鬼啊!我没有父母!阿依努尔是方曜的母亲,与我毫无关系。”
“一切缘由你无需知道,只须献出你的人生价值。”男子拉起她的手,走向玉佛后边的水殿,“来,看看你母亲的遗容。”
走进恢宏清丽的巨大水上神殿,清水池中用人头骨砌成丈许方圆的平台,长满曼陀罗和优陀罗,花的中央有一副水晶棺,棺中是明紫的液体,药液中浸着一个二十岁模样的女子,睫毛上的水珠儿兀自颤动,仿若沉睡。
那样美丽安静而又悲伤的沉睡女子!小狼忍不住想伸手抚摸。
“不要乱动!”她的手指离水晶棺尚有尺余,已被鹤君挡开,“我用术法密咒和曼陀罗优陀罗的邪气护住她的肉身和魂魄,封印起来,永保死前最后一刹的状态。任何最细微的外界干扰都可能打破结界,毁了她的身体,让她的魂魄被冥界收走。”
小狼放眼眺望四方,再看看水晶棺,曼陀罗和优陀罗的花汁染上衣裙,渗入皮肤,她却浑然不觉,只管陷入混沌的思绪。
男子将一柄小刀扔给她,“你是主动配合还是由我亲自动手?”
“什么呀?”
“我将用往生夺舍大法,使自己的灵魂入于方曜体内,使阿依努尔的魂魄进入你的身体,和她同时转世复生,延续已被打断几生几世的情缘。”
“移魂?转世?”小狼质疑道:“你有这个能耐?”
“试一试你就知道了。”鹤君有些受不了她澄净惊奇的目光,“我的功力和术法已经足以完成夺舍大法。”
“等等,我还有很多事情都不清楚,不想现在就交出小命。”小狼仰头打量着这巨大恢宏水晶般透明的宫殿,无数颗拳头大的夜明珠镶嵌在殿顶各处,将这里映照得明亮柔和如白昼。
宫殿到处都是两尺深浅的清水,水面摇曳着七色曼陀罗和明蓝色的优陀罗,淡淡紫雾萦绕在水殿各处,恍若梦境仙境,空气里是淡淡的花香。
水殿的墙壁上,殿顶上,刻着很多浮雕,每一个雕像都是阿依努尔,从她幼年,一直到童年,少年,直到死亡。无数个场景,无数种姿势,却有相同的眼神,安静、忧郁、温柔、娇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