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晞胸口伤的很重,趴在哥哥身上哭喊时,牵动了身上的伤,立时血流不止。夏存赶紧重新为她止血包扎,劝道:“方姑娘,你先去一边静心调息,尽快让伤势好转,救治你哥哥的事情,我们再想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方晞问。
夏存看了看众人,道:“我们也许可以联手用内力替他疗伤,但不知各位是否愿意援手?”
用真气疗伤收效甚快,不过,太过损耗功力,若非关系特别深厚的亲人或者情侣,没有人愿意为别人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阿斐叶冷冷道:“我和方曜素来没有交情,犯不着为他做到这一步,别看我。”
度难鬼母和德措吉异口同声道:“我愿意,夏公子打算怎么做,请快点。”
“多谢二位慷慨相助。”夏存道:“我们三个轮流输送真气到他体内,武功路子不一样,请大家循序渐进,不可急于求成,伤了自己也伤了他。”
说完,他先坐在方曜身后,将双掌抵在他后背上,醇厚的真气源源不断透入他身体里。
等他精气耗竭时,度难鬼母立即上前替代他,然后是德措吉。
小狼醒过来时,见他们几个正在轮流抢救方曜,也想加入,夏存不肯:“小狼,你身体已经够虚弱了,只要你能保重好自己我们就已经感激不尽,怎么还能让你耗费体力救人?”
“我只是吃饭少了一点而已,又不是报废了,就让我为他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吧。”
“不行!”夏存态度极其坚决,小狼无奈,只能焦急的在一边等着。
眼见暮色渐浓,方曜依旧毫无起色,而夏存他们三人,已经都累得够呛,就连阿斐叶都不忍再看夏存继续超负荷透支真气,也答应上前帮忙,却依然于事无补。
过了今天,就只剩下两天时间,便到中秋鹤湖大会,众人无不心急如焚。
可是,当夏存伸手去探方曜鼻息时,惊觉他不但没有好转,反而已经连呼吸都没有了,急忙观察他的心跳,也已经停止。
小狼闻言手足冰凉,万念俱灰。
眼见明月渐渐升上高天,抱着浑身衣衫都被鲜血染透的方曜,她绝望的阖上眼睛。脑海里,忽然涌现出过往亿万年时光里,他与她相依相偎坐在世界最高峰,赏月观星,俯瞰群山的情景。
既然那里是众神止步的禁区,是他特意为她开辟的最后一处世外仙源,他们从哪里来,便回归哪里去,长眠于那里,岂不是最好的结局?
俯身吃力的抱起方曜,她提步向最高处的那道温泉奔去。众人正待一起跟上去,小狼回头道:“你们都别过来,那是只有冈仁波齐和玛旁雍错才能涉足的禁区,所有神袛和世间众生,都不能逾越那道界限。”
众人一愣,不得不止步。
小狼抱着方曜跌跌撞撞走出去千米路程,就因为体力严重不支,不得不放下方曜,剧烈的喘息起来。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忍无可忍的孕吐开始发作,她无力的干呕半天苦水,浑身酸软,已经没有力气抱起方曜。
阿斐叶笑道:“小狼不行了,不如我去帮她一把?”
度难鬼母冷笑:“你去帮她还是杀她?”
阿斐叶脸色一变,哼了一声,没有接腔。
度难鬼母道:“你们谁去都不合适,只有我最应该过去。”
“你合适么?你心心念念想掳走小狼,这种时刻,是你下手的最好时机。”方晞冷笑不已。
夏存略一犹豫,对众人道:“还是我去看看吧,各位在此稍等。”
他们这一行人里,阿斐叶对小狼杀意浓烈,夏存身手最好,尽管他与小狼有情感牵绊,相对来说他倒是最适合的人选,众人想看一下,都没有什么疑义。
夏存追上去抱起方曜,低声道:“小狼,我送你上去,等到了那里,我绝不逾越半步,马上下来,不妨碍你们。”
小狼抬眼看了看他,微微咬唇:“好,谢谢。”
在陡峭的冰川上疾掠而过,飞上最高的平台,清丽冰冷的月光下,一处方圆两丈多冒着氤氲热气的温泉和一座闪耀着清淡七彩水晶光芒的琉璃华室,出现在视野里。
琉璃屋的外围,种植着淡紫、鹅黄、新绿三种颜色的雪莲花,而屋子里桌上的一个小小花瓶里,明蓝色的优陀罗花和七色曼陀罗正恣意怒放,绚美夺目。
屋内陈设简单精致,色彩极其素雅,只有一桌一床,两把椅子,笔墨纸砚,一套茶具。
夏存略略一扫,没有上前细看,只站在平台的最外沿,将方曜交到小狼手中:“小狼,不管他能否活过来,请你尽量保重,不要想不开好吗?”
“若我不死,你会接受我吗?”小狼问。
夏存闭目沉默,良久,才叹道:“这是你们两个相守万世的地方,我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对你许下什么誓言。不过,此生此世,永生永世,我夏存的心里,只放得下一个女子。不能相守,也永不相忘。”
“纵然不忘,也不能相守了吗?”小狼潸然泪下,深深看了夏存一眼,抱着方曜,转身向温泉走去。
夏存看着她的背影良久,思潮翻滚,却不能再说什么,也不敢再想什么,猛然转身,飞身而下,返回神殿那里,与众人汇合。
将方曜放入澄澈而温暖的泉水里,褪去他被鲜血染透的衣衫,她想为他清洗干净身体。原本澄净无比的泉水,忽然翻涌起血浪,宛如一朵朵曼陀罗先后盛放。
小狼揉揉眼睛,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可是,下一瞬,他身上流逝的血,都化作了一朵朵相念相惜永相失,能唤起死者生前记忆的红色曼陀罗,还有最高贵稀有、神秘典雅,却代表了绝望的爱和不可预知的死亡的黑色曼陀罗。
清凉月色倾洒在一朵朵红色和黑色的花瓣上,小狼伸手拈起一朵,那朵花顿时在她掌心里消失,只留下一股悲凉疼痛的气息,渗透她的全身。
眼前一阵恍惚,似乎出现了一些逝去已久的画面,是她作为女神时,和冈仁波齐大神相处的温馨幸福场面。
她下意识的再次拈起一朵血色曼陀罗,那花同样在她掌心里幻灭,徒留下一股悲凉和一幕往世的记忆。
看着眼前这一朵一朵漂浮在水面上的花,每一朵,应该都承载着方曜前世的一段记忆,小狼悲伤得不能自已,忽然捂住脸啜泣起来。
他的身心,包括每一滴血液里,都满满的记载着对她矢志不渝的眷恋和不灭情思,可是她呢,她竟然对着另一个男子情难自禁,刚刚还忍不住问那个人,能否接受她。
她怎么能如此辜负眼前的这个男子?愧疚悲痛的热泪顺着指缝不断流下,落入泉水里,叮咚叮咚发出空灵的轻响,每一滴泪珠落下,就是一朵花的湮灭。
鲜血衍生的花,与一颗颗泪滴的交融相杀里,前世阿依努尔被兄长鹤君所逼,从小到大,日日以自己的泪和鲜血浇灌最邪恶不祥的黑色和红色曼陀罗所种下的恶果,至此一点一滴的被抵消化解。
小狼浑然不觉宿命在悄悄发生着改变,只是无助又悲伤的啜泣。到了后来,终于哭得累了,眼睛肿痛,视线模糊,将他紧紧抱在怀里,昏昏沉沉陷入半昏迷中。
昏迷中,依然忘不了那刻骨的愧悔和难受,泪水潸然,绵延不绝的滑落脸颊。
一颗颗滚烫的泪,灼伤在方曜胸口,一点一点,没有间断的浸润到他身体里,烫的他灵魂颤栗,原本已经溃散的意识,渐渐清明起来,接近溃灭边缘的魂魄,也慢慢重新汇聚。
还是放不下,不能就这么将她丢弃在尘世间,本来已经准备灭度的方曜,忽然从昏迷中惊醒,慢慢睁开眼睛。
当看到自己所处的环境,和抱着他哭着昏睡的小狼,他吃力的抬起手,一手去拭她的泪,一手扶在她腰上,轻声道:“小狼……”
低低的呼喊了很多声,小狼终于醒了,一睁开眼就看到方曜正满脸疼惜忧急的低头看着她,她心头酸痛,眼眶一热,忍不住又想哭。
方曜叹息道:“还没哭够,眼睛不痛吗?”
小狼不好意思的小声嘀咕道:“掉一掉眼泪,心里就没那么难受了嘛。”
“别哭了,看着你落泪,我心里不好受。”方曜低头一点一点吮吸去她脸颊和眼睫上的泪珠:“还没有安排好你后半生的路,我不该这么早就死去。”
“方曜……”听出他话里的未尽之意,她更是羞愧和悲痛,手臂搂住他的脖子,想要亲吻他的唇。
方曜微微别过头去,避开她的亲吻。不能全身心的拥有,他再也不想触碰,不想再一次次让自己沉沦迷失又痛苦失望。
他无声而坚决的拒绝,使小狼手足无措,六神无主,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她怔怔的抬头看着他,唇瓣颤抖:“方曜,我……”
“什么都别说了,我想要的,并不是你的愧疚和补偿。你本来就不欠我什么,我喜欢你,并不是为了让你对我心怀歉疚,一生不安。”方曜扶着她冰凉消瘦的肩膀,凝神看着她:“你跟着谁不重要,我最大的心愿是看到你真正开心幸福。”
“我不配你如此相待,方曜,我死了才是最……”
方曜凌厉的眼神阻止了她接下来的话:“不准再说死这个字眼,你轻言生死,才是对我最大的辜负,懂吗?”
小狼怔了良久,咬着唇,垂头不语。
方曜叹道:“时间不早了,去帮我拿一身衣衫过来,总不能让我一直这样与你相对吧?”
小狼这才醒悟,方曜身上被血染透的衣衫已经被她全部脱掉,现在的他,是裸着全身待在温泉里。她只顾着伤心和愧恨,根本就忽略了这个尴尬问题,现在他一提醒,她脸上一红,赶紧从泉水里出来,去那琉璃华室中取男子衣衫。
那些衣衫几乎都是雪白色的,经过了漫长时光,因为华室封闭的好,衣衫干净完好如新,小狼取用一套,飞快跑出去放在岸边,自己也赶紧回到那屋子里,找一身女子衣裙换上。
这冈仁波齐神山之巅风烈如刀,吹在她湿透的衣裙上,寒彻骨髓,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她全身已经结了层薄冰,浑身肌肉和骨头都开始隐隐作痛,似乎是在喀纳斯地下冰河里所受的寒毒,再次发作一样。
看着小狼瑟瑟发抖的背影,方曜才猛然惊醒,她身体在这一世已经毁了,体质极差,功夫又远不如他,根本抵御不了这山巅的寒气,何况在温泉里衣裙湿透,然后去帮他取衣服,那不是等于逼她自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