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之后,方曜身体已无大碍,于是带着小狼和凝暖、凌天两马一鹰,离开日光成拉萨,奔赴西域。
凝暖非要和方曜共乘一匹马,而小狼为了凌天心里平衡一点,便将他揽在怀里,一边快马加鞭,一边说些惊险刺激的冒险经历,让凌天听得无限神往,渐渐忘了与妹妹争怀的醋意。
苍鹰南卡孤独的盘旋在万里高空,任它身姿再怎么矫健飘洒,两个小孩子都没有再以它为坐骑,这使它相当受挫,不过,它还是紧紧追随着四人,等待表现的机会。
一路北上,越接近西域,战火洗礼的痕迹越明显,很多地方都有累累白骨和倒闭的战马,毁坏的战车,看来这段时间西域都护府与夏存带来的帝国军,和阿拉伯国家的铁骑发生大战的次数不少,规模相当大。
因为小狼想看传闻中最负盛名的龟兹乐舞,方曜带着他们来到了库车绿洲中心的西域四大城池之一龟兹城。
龟兹以库车绿洲为心,北枕天山,南临大漠,西与疏勒相接,东与焉耆为邻,汇聚了东西方各国各族各行业的人,骑马漫行在这充满异域风情的热闹城池中,小狼心情出奇的好。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如血残阳下,小狼正不知道在哪一家酒楼落脚,方曜微笑道:“听说这几年龟兹最有名的歌舞场所是梦落江南,里边的四大飞天和台柱融月观音,不但精通音律,还是剑舞高手,凡是到过龟兹的人,无不以观赏她们五人的表演为最大幸事。”
“你什么时候也关心起歌舞这种东西?”在小狼的印象里,方曜不喜欢喧闹,更不喜欢有女子的地方,像这种烟花场所,他根本不可能涉足。
方曜淡淡道:“几年前我奉父亲的命来收伏龟兹城时,听说过融月观音的剑舞独步天下,比起那些江湖上第一流的剑术高手也绝不逊色,动了好奇心,曾经去观摩过一次,的确值得一看。”
“倒是第一次听到你称赞一个女子,想必的确有过人之处,那我们现在就去凑个热闹。”小狼兴致勃勃道。
“好。”
梦落江南是一大片精美绝伦的画舫联结在湖泊中央,满湖花灯,满天星光,那华美的画舫都有两三层楼那么高,最中心的那一艘,更是高达七层,各色绝美的花卉缠绕攀援在每一处楼台栏杆间,在迷离雅致的各色花灯映衬下,清香醉人,色彩炫目。
四周所有画舫上都已经或坐或站无数客人,品着各色精致菜肴和点心,对着众星拱月的中央画舫上的歌舞表演评头论足。
方曜虽然只来过这里一次,但是天曜宫七八年前就已经将西域各国收降,那梦落江南的幕后老板一看到方曜出现在这里,立即给他们腾出一个最清静视角最佳的画舫位置,安排他们坐下来,将各色最精致的菜品美酒全部呈现上来。
方曜一使眼色,那老板立即识趣的退了下去。
小狼袖子里滑出银针试了试所有东西,都没有问题,便招呼两个早已饥肠辘辘的小家伙尽情享用起来。
方曜依旧只是象征性的抿了一口茶,便专心照顾着凝暖吃饭。凝暖道:“叔叔,你好久都没有喂过我吃饭了,你越来越不亲人家。”
“小暖现在已经长大了嘛,要学会懂事,你看哥哥多乖,吃饭睡觉穿衣服,都不需要大人帮忙了。”
“哼,小狼……娘亲一出现,我和哥哥没有长大也算长大了,叔叔你只知道宠着娘亲,好偏心。”凝暖很委屈的说。
小狼两个字,使方曜微微一蹙眉,可是想起凝暖从一出生就极其虚弱的身体,他没有发火,将凝暖抱到自己身边坐下,端起饭碗,夹了她最喜欢吃的菜,一口一口喂着她。
而这两个字出口的时候,小狼忽然感觉到自己右边不远处的雅座上,似乎传来一道凌厉而又灼热的目光。
她有些疑惑,装作不经意的悄悄望向那注视他的人,那边桌上只有一个年轻男子,面前摆满美酒佳肴,但是他显然没有看上眼,也不品尝,只是握着茶盏。
他虽然身形颀长挺拔,锦衣华服,但五官极其普通,唯一掩饰不住的是眼底冷厉桀骜又俯视众生的高华气度,显然这人绝非寻常人。
他的身边,侍立着四个下人,一个须发皆白,满脸皱纹,另外三个年纪轻轻,其貌平平,不管主仆,都没有一点引人注意之处。
但是,小狼稍微一留意,就惊觉那人身边不止这四个下人,他们所处的这艘画舫第三层,除了小狼他们四个人,其余的,似乎都不显山露水的拱卫着那相貌寻常眼神逼人的青年男子。
明明是第一次看到那男子,可是他那刻意隐藏锋芒却依然有极大威慑力的熟悉眼神,使小狼心里咯噔一下,不寒而栗。
这辈子,唯一让她感觉到畏惧的男子,除了七年前梅林中一见面就让她吃过大亏的太子,当今世上,再无他人。
如果不是那个阴狠狡猾的太子以非常手段一再制造麻烦和灾祸,夏存不会一次次九死一生于战场,而她,也不会被夏夫人勒令离开京师。
为什么这个陌生男子眼神给她的感觉,竟然与那个太子如此相似?那太子肤色偏黑,五官却生的极其精致,绝不似眼前这相貌十分平庸的男子。可为什么这男子注视她的眼神,使她觉得就像被太子极具压迫性的目光逼视着。
察觉到小狼的紧张,方曜握住她的手:“怎么了,小狼?”
“没什么,可能是有点冷。”不敢与那男子直接对视,小狼暗暗收回打量的目光,微微低下头。
方曜起身将一件披风披在她身上,冷冷看向右边桌上那男子。
那男子目光微眯,无声审视着两个小孩和方曜,眸光变幻不定,风起云涌。见方曜冷冽如冰雪的眼睛也静静望着他,他不由微微一声冷笑:“孩子不是你的,你也不介意么?”
“孩子和小狼都是重于我生命的存在,不过这与阁下你没什么关系吧,不劳你过问。”
“别人用过的东西,你还能当做珍宝,真是让人大开眼界。”那男子不屑的撇撇嘴:“死神之名冠天下,眼光也不过如此。”
小狼脸色唰的惨白,紧握拳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就是喜欢她,不管她变成什么样。”方曜冷冷道,微微抬手,正待施展七杀羽灭了那可恶刻薄的男子,小狼默默扯住他衣袖:“坐下,他说得也没错,我就是这样不堪的一个人。”
“傻瓜,别在意任何人无知的评判,我要的又不是世间最好的女子,而是我喜欢的女子。”方曜勉强按捺住怒气,冷眼看着那男子。
听得他这句话,那男子眼中的不屑,变成了沉思,不再多说什么。
正在这时,各个画舫上的喧哗戛然而止,继而不约而同响起惊叹声和叫好声,小狼意兴阑珊抬头望过去,只见娇花与花灯掩映中,飘落五个身姿翩翩的女子,其中四个各抱箜篌、琵琶、横笛、腰鼓,或坐或站,合奏出激昂清越繁密的乐曲。
一个银白色软甲、长发如男子般束起来的女子手持七尺青锋,随着节拍舞动,那矫健大气的动作,让小狼不由就想起了杜甫的剑器舞,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那女子仪容绝代,腰肢极其纤细,银色软甲稍微敞开一点点,露出完美的脖颈和锁骨,清艳魅惑而又含蓄内蕴,引得众人目眩神迷,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
在她舞剑的同时,那四个奏乐的女子樱唇轻启,唱起歌来,仔细听去,竟是杜甫的《洗兵马》:
“中兴诸将收山东,捷书日报清昼同。
河广传闻一苇过,胡危命在破竹中。
祗残邺城不日得,独任朔方无限功。
京师皆骑汗血马,回纥喂肉葡萄宫。
已喜皇威清海岱,常思仙仗过崆峒。
三年笛里关山月,万国兵前草木风。
成王功大心转小,郭相谋深古来少。
司徒清鉴悬明镜,尚书气与秋天杳。
二三豪俊为时出,整顿乾坤济时了。
东走无复忆鲈鱼,南飞觉有安巢鸟。
青春复随冠冕入,紫禁正耐烟花绕。
鹤禁通霄凤辇备,鸡鸣问寝龙楼晓。
攀龙附凤势莫当,天下尽化为侯王。
汝等岂知蒙帝力,时来不得夸身强。
关中既留萧丞相,幕下复用张子房。
张公一生江海客,身长九尺须眉苍。
征起适遇风云会,扶颠始知筹策良。
青袍白马更何有,后汉今周喜再昌。
寸地尺天皆入贡,奇祥异瑞争来送。
不知何国致白环,复道诸山得银瓮。
隐士休歌紫芝曲,词人解撰河清颂。
田家望望惜雨干,布谷处处催春种。
淇上健儿归莫懒,城南思妇愁多梦。
安得壮士挽天河,净洗甲兵长不用。”
此时正当西域骑兵与帝国军联手大战横行北疆几十年的阿拉伯军队,这几个女子唱起这么激奋人心的诗歌,又看到如此精彩绝伦的剑舞,顿时群情激动,无数客人都大声叫好,振臂高呼。
就连坐在小狼他们右边不远处的那个男子,也微微动容,合着节拍轻声道:“攀龙附凤势莫当,天下尽化为王土……安得壮士挽天河,净洗甲兵不长用。唱的好,何时才能应到现实里去?”
小狼冷眼偷瞥,更加觉得有说不出的奇异感觉,那男子此刻的眼神,与她十四岁那年愤然闯宫刺杀那个太子时,看到的眼神很相似,凌厉霸气,只不过面容完全不同罢了。
正在那男子有所动容时,忽然通通通的剧烈爆炸声从各个画舫上响起,所有画舫,包括小狼他们所在的这个,还有中心七层高用来表演节目的那座最高大画舫,都在惊天动地的连环大爆炸里灰飞烟灭。
如此高强度大规模的爆炸,出其不意,死伤无数,而这还不算完,在方曜和小狼抱起凌天凝暖飞速逃离,而那男子与他身边所有护卫也当机立断向岸上飞掠时,那五名表演《洗兵马》歌舞的绝色佳人们,纷纷以电光石火的惊人速度掠向这边,目标正对准鄙视小狼的那个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