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追珠和西饶不肯谈及师父南迦巴瓦大神在凡世的讯息,方曜喝了一盏茶,便起身道:“我可以四处走走吧?”
“这个……”追珠和西饶互相看了一眼,追珠道:“可以,云中神殿也没有什么不可以让大神你看到的秘密,只不过我们这里的神殿实在太素净,让大神你见笑了。”
“素净的东西才合我意,像布达拉宫那样金碧辉煌、色彩绚丽的宫殿,我欣赏不了,住在那里,只觉得气闷。”
追珠叹道:“可是为了玛旁雍错女神在凡世的肉身死而复生,大神你还是选择再度踏入布达拉宫,亲自毁了自由之身。”
“只要她好,我做什么都值得。你也知道我和小狼的事情?”方曜有些诧异。
一般来说,神袛是绝不参与尘世间的事情,也绝不会堕入尘世,因为那等于是毁弃自己作为神的千百万年修为。
他和小狼在尘世的一切,能够知道并且加以适当影响的,也就他最熟悉的那极少数神袛,比如拉姆拉措湖的班丹拉姆。远在藏边、与佛教以及其他宗教已经没有什么联系的云中神殿童子,怎么会对他和小狼的事情知之甚详?
追珠自知说漏了嘴,有些不自然道:“大神你是我们藏地众神之主,你的事情,我们怎么可能不知道那么一点点呢?”
方曜见问不出什么,也就不再与他们废话,径自游走在众多殿堂之中。那两个童子想要跟着,他眉宇微蹙:“难道不方便让外人参观你们的神殿么?还是担心遗失东西?”
“哪里,哪里,大神请自便。”俩童子再也不好意思亦步亦趋跟随着方曜。
斥退了他们,方曜信步前行,忽然起了一丝疑惑。因为深处的大殿,所绘浮雕内容,已经不再是前殿那些原始苯教图案,而是小狼。不,确切说,是与小狼面容一模一样,但是神情气质和衣饰完全不同的一个女子的故事。
是谁呢?他漫步在浮雕之林中,闭目冥思,最后定格在远古神山圣湖之间的玛旁雍错身上。浮雕中的女子,雪肤翠眸,长发如瀑,发间簪着明蓝色的优陀罗花,笑容安静优雅,静雅之中,却又透着三分淘气。
这浮雕究竟是何人所雕刻?意欲何为?
方曜沉思着,云中神殿就只有这两个童子,可是这两个童子年纪还小,并不懂情为何物,而这万千浮雕图像,蕴含着深重情思,绝不可能是他俩所为。那么,就只能是南迦巴瓦大神亲自雕刻出来的。
他极力回想与南迦巴瓦神的交集,似乎在历届众神大会上,那位大神始终安安静静,从不与众神争锋,也几乎不与玛旁雍错或者他有过多接触。
至于他看她的眼神,方曜仔细回想,也想不出有什么包含情意之处,但是若毫无瓜葛,这云中神殿数百间殿堂中,有一多半都是与她相关的雕像又作何解释?莫非,他暗恋她?
方曜心里一动,仔细留意这些浮雕内容,似乎都是年代极其久远的画面,那时,藏地还没有形成任何宗教。这么说,他是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对她心存思慕?
那么,这个南迦巴瓦大神,在中原凡世,究竟轮回成什么人?他既然思慕女神已经几万年,堕入尘世之后,一定会想方设法出现在小狼左右,与她结缘。
到底是谁呢?方曜突然想到了夏存。
所有人,包括拉姆拉措湖女神班丹拉姆,都以为夏存是一个人类,他究竟是不是人类呢?方曜忽然有些不敢确定。
他继续往殿宇深处走,终于,在一处供奉着雪莲和优陀罗的殿堂中,他看到正中供桌上,放置着一尊等身高的羊脂白玉雕像。
那雕像是一个白衣男子,眉目清润如丹青,五官极其精致温雅,微抿着的唇却含着难以言喻的刚烈和不可屈服,那正是夏存的模样。
方曜身子微微一晃,扶着桌案伫立在雕像前静静注视着,现在,他终于确信,他昨天在峡谷边隐约感应到的嘉措和达瓦那一世,南迦巴瓦峰上一闪而灭的白衣身影,就是这位大神。
细细推敲,他比他和小狼大三岁,那么,只打算在尘世轮回一次的他,应该是在他和小狼这一次转世的前三年,堕入尘世。他为什么会选择在早于他俩三年的时间点?这其中有什么玄机吗?
他不由想起自己和小狼同年同月,但不知是否同日,还有,他的母亲是阿依努尔,而度难鬼母说,小狼是阿依努尔的转世肉身,鹤君要拿小狼的肉身给阿依努尔复活使用。那么,小狼与鹤君,或者阿依努尔,又有什么关系?
自己和小狼,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小狼和达瓦、阿依努尔一模一样?
想解开这一切谜团,可能只有进入鹤湖,与鹤君直面交锋,才能得到答案。
就在他沉思时,隐约听得远处传来激烈打斗声,他立即飞身而出,赶向前殿。只见大殿门口处,追珠和西饶正与一个紫衣女子激斗。
那女子手中的兵器,竟然只是一条洁白的哈达,随手翻转挥舞,惊世骇俗的功力贯注在白绸上,那白绸比最锋利的刀剑还要锐不可当,劲气澎湃,方圆十几丈,都在她哈达笼罩中。
追珠和西饶年纪虽然尚小,功力十分了得,可惜与那女子一比,就差得太远,简直是天壤之别,连招架都相当吃力,节节败退。
方曜负手伫立大殿门口,也不闪让,只静观他们惊险万分的生死决斗。
那女子见他袖手旁观,冷笑道:“追珠、西饶你们这两个笨蛋,人家冈仁波齐大神都已经找上门来了,你家主人还对玛旁雍错心存幻想吗?叫他快点滚出来,有种暗恋人家,就没有勇气坦白吗?”
追珠气急败坏道:“加拉白垒你这个女战神真不要脸,我们师父不喜欢你,你几万年如一日这么纠缠着,一再上门叨扰有意思吗?”
“小崽子,你是不是活腻了,手上功夫不见长,嘴皮子倒是厉害了。”那女子加拉白垒怒极反笑,伸手打向追珠的脸颊。
然而,不等她手掌触到追珠,方曜的七杀羽已经招呼过去,缠住她的手腕,用力一带。
加拉白垒身形灵动无比,在半空中连续几十个凌空翻滚,已经化解方曜的杀招,长长的哈达一展,杀向方曜。
方曜尚未回归神位,功力在尘世中虽然无人可及,但是面对原本就以凶悍刚猛著称的女战神加拉白垒,却是无法相提并论。百招过后,方曜处于下风,不得已,应该向后败退,可是他一向骄傲惯了,死活都不肯后退一步,死死咬牙强撑着。
追珠和西饶见势不妙,立即召唤出守护神殿的凶兽雪豹,那雪豹一声震天嘶吼,双翼展开,从天而降,扑杀加拉白垒。
雪豹每一爪都带动起风云雷电,地动山摇,凶悍无比。加拉白垒斗得兴起,招式越发歹毒狠辣,轻软丝滑的白绸哈达,在她手中宛如亿万道白色霹雳,令天地变色,整座云中神殿都有些颤颤巍巍。
正在寝殿中休息的小狼被晃动惊醒,坐起身来,放眼一看,这恍如水晶琉璃世界的素净寝殿洁白纱幔低垂,房间里所有器具用品的纹饰都非常典雅古朴,色彩素雅如淡墨水彩画。
她一时间有些惶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睡在这么个地方,她记得自己是在方曜怀里睡着的。
发了一会呆,远处隐隐约约的打斗和寝殿轻微的晃动,使她惊醒过来,意识到危险,立即下床跑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穿过重重殿宇,一直跑到大殿外,就见方曜、雪豹和两个白衣童子,正与一个紫衣挥舞哈达的女子激烈决斗。
看着那女子凶悍野蛮的打法,小狼神思有些恍惚,意识似乎被拉到了一个远古时空。
那里,最野蛮骄横的女战神加拉白垒在众神大会上,非要向玛旁雍错女神挑战,说是想明白女神究竟有什么厉害之处,值得别的大神爱慕。
那时,一向不爱打斗的她说什么都不愿意与女战神决战,她不喜欢莫名其妙的结怨和争强好胜,无奈那加拉白垒步步紧逼,言辞激烈恶毒,她被逼无奈,只好迎战。
当时,她是怎么与那战神斗成平手的呢?小狼极力回想。
好像是用七朵曼陀罗花,依次损毁她的哈达为七截,然后击中她的手腕,使她手腕酸麻无力,中途停战。
想到这里,小狼四下搜索,发现地面上有花圃,可惜那些珍稀无比的雪莲花,绝大部分都毁于众人的激烈打斗中。她极目四顾,好不容易才看到七八朵尚算完好的雪莲,立即飞身而过,采撷于手中。
默默凝聚全身功力于指间,小狼认准了加拉白垒的进攻身法和方位,微微阖上眼睛,七朵雪莲花依次出手,电光火石之间,已经宛如利刃旋转着切入长长的哈达上,最后一朵则击中对方手腕。
她如今的功力,自然远远无法和远古神袛时代的自己相比,不过,已经将哈达损毁少许,也令对方手腕微微一麻,攻势稍微一缓。
趁着这一缓之力,方曜的七杀羽透过加拉白垒身上散发出来的防护层,狠狠切进她的手臂和胸口。
加拉白垒脸色惨变,喷出一口血,万分不甘心的道:“想不到,我竟然吃了你们几个的大亏,你们明明还没有回归神位,竟然可以破除我的杀招,我留不得你们,都去死吧。”
她疯狂的衣袖一扬,袖底各飞出一条长长的丝绸哈达,顾不得胸前被鲜血染透,恶狠狠扑杀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