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双手握住她双手的时候，小狼脑海里忽然涌现一幕曼荼罗花退敌的场景。
似乎是在众神大会上，面对仰慕大神的魔神拉昂错的挑衅，她手结印诀，一招天泽祥羽，以无上神力幻化出一朵洁白芬芳的曼荼罗花，击中拉昂错眉心，破解了她绵密无间的凶猛攻击：洪荒一叹。
她的力量一直和拉昂错势均力敌，那次之所以能够胜出，是因为冈仁波齐大神握住她的一只手，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一部分。
而此刻，危急关头，不知道为什么，她蓦然感觉到自己万年之前击败拉昂错的那只右手，又充满了力量，而且，方曜的力量也在潜移默化的渡入她掌心。
可是，对面的度难鬼母，和拉昂错能有什么关系吗？她这一招天泽祥羽能够凑效吗？
眼见七名高僧渐渐落于下风，小狼来不及顾虑那么多，立即手结印诀，发出万年前相似的招式。
一道纯白色的炫亮光芒结成一朵晶光璀璨的曼荼罗元神之花，以电光石火的绝快速度，透入度难鬼母眉心。
“啊！”度难鬼母一声惨叫，捂住眉心，踉跄十几步，才扶着菩提树，勉强稳住身形，震惊的看向小狼。
在这瞬间，小狼瘦削脱形的脸上，显出安静优雅的圣洁光辉，似乎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宛如神袛。
然而，那感觉也只是一瞬，眨眼即逝。虽然转瞬即逝，可是度难鬼母心里还是震撼莫名。
她脑海里顿时回想起久远的模糊场景，神山圣湖，还有红色如血寸草不生的鬼湖，那白衣如雪威严冷漠的白衣主神，还有那雪颜翠眸优雅安静的玛旁雍错女神，以及背着金色巨弓，腰里缠着铃索的红衣魔女。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红衣少女总是默然眺望神山圣湖，泪流满面的绝望画面，以及在众神大会上，孤注一掷挑战女神的一幕。
以她的力量，她自信可以击败女神，最不济，也是平分秋色，可是，她没有想到，一向骄傲冷淡的主神，竟然会为了拒绝她的思慕，暗中助女神一臂之力，将她击退。
眉心那一痛，似乎绵延万年，永难消除，今日稍一触及，就是难以言喻的奇痛彻骨。不止是眉心痛，心里更痛。
微微摇头，压下心底翻涌的幻象，度难鬼母强忍着眉心的疼痛，扶着菩提树站起来：“德措吉，快撤！”
见她脸色惨白，身形不稳，难敌众人围攻的德措吉立即发出万千菩提子，逼退众僧，一晃飞出战圈，拉起度难鬼母一掠数十丈，几个起落，没入远处佛塔背后，旋即消失踪迹。
众僧见强敌已经逃走，无不松了口气，对着小狼和方曜跪下：“恭喜佛主和女神小试身手退强敌。”
小狼瞧了方曜一眼，汗颜道：“纯属侥幸，我现在体内又没有神力了。”
“只要佛主和女神的万世情缘被唤醒，你们的神袛力量就能全部复苏，到那时，鹤湖妖僧和圣火宫的异教徒都不足为惧。”众僧道。
“好了，你们且先退下，我和小狼随便走走。”方曜淡淡道，实在不想看到布达拉宫这些僧人。
“是，佛主，希望佛主和女神玩得开心。”众僧恭恭敬敬行了大礼退下，继续在暗中跟随保护。
小狼跳下坛城，围绕着八棵巨大的菩提树，仰头观望，炽烈阳光都被遮天蔽日的树荫遮挡住，树下有些森森寒意，她不禁瑟缩了一下。
六月底的天气，并不寒冷，可是如今的她，身体极弱，只不过站在树荫下，就觉得不胜寒意，完全无法和达瓦那一世相比。现在的她，只能在诗句中描述自己的美梦了，已经没有强健的身体去亲历梦想中的一切。
她依稀记起，那一世的达瓦活泼淘气，身手极其了得，虽然没有熏染汉人的琴棋书画，从来不会写诗画画，但是对佛经和武术有极深的造诣，也精于各种舞蹈和乐器，她想到什么，都有力量去转化成现实，终日与嘉措研讨佛经，教导众僧和信徒修行和习武，一有空就偷偷溜出去玩乐嬉戏，享受难得的两人世界。
“是不是有点冷？”方曜将她拥在怀里：“我们去寺院外面的阳光下走走吧。”
“好啊，你想去哪儿？”蹭着他的胸膛，汲取无尽暖意，她小小步的向前走着。
“我听你的，你说。”
“嗯，让我想想，”小狼伏在他怀里，想了一会，道：“我想骑马，小时候在草原上和狼一起被圈养时，我就很羡慕那些驰骋草原的最出色马倌们，好想自由自在飞驰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
方曜轻笑一声，念诵起这些诗句，“我看见，九天之上鹰的纵横多希望
整个天空都送给你
不畏惧，不依附
你就是唯一的霸主
我看见，草原之上狼的驰骋
多希望，整个大地是你疆场
无彷徨，无忧愁
你就是永远的王者
一生的时光一起走
辽阔的世界携手游
天地踩在你脚下，你的心中只有我”
小狼愕然道：“你怎么知道这个？”
“这些年我一直跟随在你左右，只不过没有让你发现我的存在，你多年来日日夜夜都在做什么，想什么，我全部都清楚，你写的这些诗，我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方曜叹息道：“不畏惧，不依附，你完全做到了，可是，无彷徨，无忧愁，你半分也做不到。”
小狼默然不语，心里五味杂陈。她这些诗句，是为思念夏存而写，说的都是他。可是，在方曜心里，他却希望她不但能傲骨铮铮洒脱率性，更希望她可以摆脱如影随形的忧愁彷徨。
她幽微复杂的心思，真是不想让方曜体会到，否则会让他伤怀，她心心念念另一个男子，而他，为什么始终只念着她？他能不能不要对她这样好？她受不了也当不起他这种毫无保留万世如一的守护。
“方曜，我……”眼眸中再度泛起丝丝泪光，她仰头看着他，唇瓣颤抖。
“别说对不起这三个字，你追逐你最真的梦，我坚守我自己的初衷，本来就各自执着，也各不相犯，你并没有错。小狼，我从来没有怪你什么。”方曜淡淡劝慰。
一生的时光一起走，辽阔的世界携手游，天地踩在你脚下，你的心中只有我。他暗自喟叹，她对夏存矢志不忘的梦想，又何尝不是自己对她一直的梦想？
拥着她走出大昭寺，他们来到马市上选马。他问：“看中哪两匹了，你来选吧。”
“为什么是两匹？我们合乘一骑不好吗？”她笑问。
“不想为难你，各骑各的吧。”他何尝不想将她拥在怀里，一起纵马驰骋，但是，他不能接受她在他怀里，亲昵无间时，想的是另一个男子。
可以将自己的感情深埋，可以将她完好的护送到她想要的男子身边，但是，他绝不能接受自己成为别人的替代品。
要么不要，要么就是绝对纯粹无瑕疵的情分，他容忍不了一丝一毫将就和玷辱。
我可以不是你向往的天空，但一定要做独一无二的自己，没有人可以遮挡我的存在和光芒。这是身为冈仁波齐大神永远不变的底线，就算情缘已经被斩断，宁可辜负万世流光的守护，感情上也容不得一丁点将就。
看着马厩里那么多矫健好马，小狼其实一眼就相中了一匹红色和一匹黑色的骏马，因为她想起了自己和夏存从小就最喜欢的宝马血薇和黑雪。
然而，她看了看方曜清冷高远，沉默隐忍的目光，最终，指了另外两匹马，她知道，他始终钟情于最洁净的白色，大部分东西，他都偏好于选择白色。而她作为玛旁雍错女神时，钟爱的也是神圣的洁白色，可是这一世却变了。
“就这两匹吧，怎么样？”那两匹全身没有一丝杂色的纯白骏马，的确神骏异常，看起来也非常养眼，她微笑指着它们问。
“甚好。你骑术如何，敢比试一下吗？”他眼底忽然多了丝雀跃和稚气问。
“试试不就知道了？”小狼翻身上马，狠狠一鞭子下去，就风驰电掣的蹿了出去。
方曜正要付钱，那卖马的老板却怎么都不肯收一分银两，反而虔诚的跪拜下来，兴奋的说：“能为佛主敬献一份心意，是我一辈子修来的最大福气和荣耀，请佛主千万不要杜绝我虔诚敬奉之心。”
方曜这才想起来与刺客决战时，他和小狼脸上带的面具早就已经掉落，也没再刻意带上，自然容易被信民们认出来。他不由暗自感慨，感觉身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
现在他才有些明白，为什么至高无上的众神之神，连藏域所有神袛万世以来都对他敬畏有加的冈仁波齐大神，会摆脱不了区区藏地僧俗两界对他情缘的禁制。那只是因为，大神有感于信徒们的虔诚信仰，不得不逼着自己庇佑他们，以至于千万年来，始终摆不脱佛烟的浸染，世俗的牵绊。
“多谢大叔慷慨相赠。”方曜对着那卖马的老板躬身一礼，上马去追赶小狼。
小狼骑马的水平，其实并不高明，延续她一贯的作风，悍不畏死，横冲直撞。方曜追赶好一会，才终于遥遥看到她的身影。
怕她因为要强好胜，拼死狂奔有危险，他微微一笑，有意放缓速度，远远与她保持着一里左右的距离。
苍翠草原上，青天高远，白云万朵，小狼一袭粉紫色衣裙和如雪白马，在深草中若隐若现，牵动着方曜全部心神。
他很想冲上去并辔漫行，却怕惊扰到她，使她更加玩命的疾驰，只得压抑着冲动，远远相随。
小狼见他迟迟追不到她，不由得意的频频回首大喊：“方曜，你太怂了呀，连我都追不上，哼，我还以为功夫独步天下的你，骑术也无人可及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