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偏过头看着陈昊天,他的神色凝重,并无丝毫的松懈,眼睛定定地望着我,一步都不肯退让地重复道“我在这里陪着你!”
往常,陈昊天是霸道又蛮横,可也是分场合的,他不该在这个时候还闹别扭的。
我蹙眉看向了达叔,他躺在了床上,背对着我们,显然是不愿再理会我了。我伸出右手轻轻地拍了下陈昊天的手背,示意他自个没事的了,让他先回去。
但他就是不肯走,在病房里站了许久,而达叔就躺在床上,一言不发,两个人都是犟脾气的,我也是没有办法了,就坐在病边守着达叔。
陈昊天也在床尾的椅子坐下,椅子有点儿小,他人长得高,整个人都缩在了角落,画面看上去非常滑稽。
我掰了个橘子,带着几分讨好的喊了声“爸?”
达叔就是背对着不说话,我又喊了声,仍是不回答,这样僵持着不是办法。我走到了陈昊天的旁边拉了拉他的手,想要带着他出去说话,劝他先回去。
陈昊天整个人都特执拗,就是赖在病房不肯走了,也不懂他是不是吃错药,如此不分场合。我低声劝道“你先回去好不好?”
他就是坐在那儿不动了,就跟一座雕塑似的,纹丝不动了。我拿这两个人毫无办法了。
达叔忽然翻了个身,看了下我说道“暖暖,你先出去,我和他有话要说。”
啊?我一下子都蒙住了,按照刚才两个人的架势都有可能会打起来。
陈昊天看懂了我的小纠结,用手轻轻地拍了我肩膀说道“没事的,他怎么说都是你的长辈,我也得喊他一声叔不是吗?”
我仍是有些不放心,偏头看了下达叔,知趣地退出了病房,可真的怕两个人又吵起来,耳朵贴着门板,想要听一听两个人要说什么,若是有什么事发生,我就回往里冲进去。
可门的隔天效果很好,我隐隐约约听见两个人吵起来了,声音有点儿大,听得我心七上八下的,就怕陈昊天看不清状况,把达叔又给气着了。
我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渐渐地声音就小了下来,所有的声音都被隔绝开去了。
我背靠着门,脑子有点儿乱,时不时浮现着达叔说的话,搞不明白两个人有什么事,好似早就认识了,还是很不好的关系。
脑子越来越乱了,太阳穴隐隐作痛,我使劲的揉了下太阳穴,隔着玻璃往里瞧了瞧,只见陈昊天从里面打开了门,我有种被逮住的窘迫,朝着他尴尬地笑了笑。
陈昊天伸手揉了揉我的头问“你想要吃什么,在飞机上,你也没吃晚饭。”
我没有一丁点儿的食欲,不过想打发他走人,就胡乱地应了句“喝点粥吧!”
陈昊天走后,病房里就只有我和达叔了,他背靠着床,看向窗外,非常的专注。我就不去打扰他了,默默地守在一边。
忽然,达叔转过身轻呼唤了我一声,我抬起头对上双浑浊饱经沧桑的眼,惊愕地发现才短短个把月不见,他老了好多,真的是老了,再也不是把我扛在头顶的干爸了。
“暖暖,日后你婶婶和哥就要你多照顾了。我家里还有三亩地,还有一片果园,那套房子小,但正在谈拆迁,据说会赔一笔赔偿金……”
我听着达叔的话,心跳得更快了,有种他要走了,临终前的托付似地,我连忙上前握住他的手劝道“爸,你不要再做傻事了,婶婶不能没有你,哥哥也不能没有你……”
“放心吧!我不会畏罪自杀了,那是懦夫的行为,我不会再做了。”达叔笑了笑说道。
但我整晚都不敢得闭上眼,就怕达叔做了傻事。第二天婶婶来了,我才闭上眼,却噩梦连连,又听到外面喧闹的超声,人就给醒了过来。
一睁开眼,就看到很多穿着制服的人围了进来,密密麻麻的,他们上前就把达叔扣住了。婶婶的哭泣声,还有哥哥的尖叫声充斥了整个病房,画面乱成一团。
我连忙冲了上去,伸手想要拦住他们。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我想起了多年前,父亲也是在我的面前被人带走了,一别就是十年,现在又是达叔了。
陈昊天上前搂住了我,硬是把我给拉了回来,我使劲地捶打他,双脚去踢他,就想要冲上前把达叔给留下来,因为我太害怕失去了。达叔的年纪那么大了,身体又不好,总是吃药,他怎么能待在里面呢?
我可耻地拉住陈昊天的衣襟,仿佛他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哀求着他“你能帮我达叔吗?你有办法的对不对?”
他那双明亮的眸子倒影出此时慌乱的我,他镇定自若地把我抱入怀里,淡然地说道“他是自个选择的,暖暖,我们要尊重他的选择。”
此时的陈昊天浑身都散发着一种王者的霸气,说话也是大义凛然的。但我是个自私的人,大义灭亲的事,我做不出来,就想保护达叔,就想要他平安无事。
我双眼死死地盯着他,朝着他咆哮“他又不是你的亲人,当然不会懂了。你知不知道达叔走了,整个人家都要垮了。”
我努力地要睁开他的怀抱,他反而更用力地抱住我说道“我答应了达叔,我会看好你婶婶和你哥,我不会让人去伤害他们的。暖暖,别闹了。你不要把你的个人观念强加在别人的身上好吗?这或许是你达叔减轻自己罪孽感的方式,我们都没权干涉他的选择……”
后面陈昊天说了什么,再也听不见,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我很想质问陈昊天,为什么是达叔,他贪了多少?那其他人呢?他的上司呢?那些拿着他把柄威胁的人呢?凭什么抓鱼,就专门调小鱼呢?
但我不会说出来的,那些话太幼稚了,如同一个成年人说着孩子话,别人只会讽刺你的可笑而已。
事情很快就有了着落,达叔把那些钱全部都上交了,一分都不少,仿佛他就在等这一刻,等着坦白,诚然去面对了自个的人生,仿佛事情就那么尘埃落定了。
自从达叔出事后,婶婶整天都是以泪洗脸,我不放心她和哥哥待在镇子,就想着带他们去广州,可婶婶死活都不肯走,说自己在这里都生活了大半辈子了,早就习惯了。
再加上现在也快过年了,于是我也跟着他们回了镇子,倒是没想到养尊处优惯了的陈昊天,也随着回来了。
刚回到小屋,左邻右舍就凑了上来,指指点点的,达叔的事早就整个镇子都传开了,成为了街坊邻居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们中有人叹息,有人说自个看走人了,也有人拍手叫好,不过那都与他们无关。
我早就听惯了别人的冷嘲热讽,心也麻木了,可他们说的人是达叔,一直以来,大叔就是个热情的人,邻里家谁出了事,只要叫上一声,就会去帮忙,倒是没有想都却落得如此的下场。
我们下了车就要拉着婶婶走进巷子。
耳后传来了呼唤声“宋暖暖!”
凭空冒出的声音,我循声望去,一个挑染过杂七杂八颜色的女孩朝我们走过来,身上的牛仔裤也是各种破洞,上面是黑色的皮克,明明活脱脱就是非主流的形象。
我眯着眼打量了两下,已经确实眼前的人是我的堂妹——宋小梅,我二叔的女儿。她明明才15、16岁,非要把自个扮成熟,看着就很滑稽。
她快步上前,开心的发出咯咯的笑声。
虽然不刺耳,却也不应该是个孩子笑出来的,她走上前去就勾住我的肩,亲热又掩不住兴奋地道“真的是你,他们都说你找着了一个有钱的金主,不回家过年了呢?我刚从东莞那边回来。”
我和宋小梅很少交际,因为我初中那会儿就住校了,长年不呆在家里,而她也比我小那么多,又随着她的母亲生活,我客气地回应了几句。
陈昊天显然是不喜欢宋小梅的,适时的把我拉到怀里,冷淡地对宋小梅道“我们要走了。”
宋小梅眼里一闪而过的受伤,又装作很轻松地耸耸肩说道“哇哈,好高级的车啊,我记得这是保时捷,不对,捷豹对不对?”
宋小梅陡然空落的手尴尬地摸到车门上,澄亮的眼睛里尽是羡慕。
不一会儿,她看向陈昊天,眼里又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赏,她眼睛笑弯弯地跟我道“这是姐夫吗?好帅好酷的姐夫!姐,你走了大运了,我们茶馆的其他女孩找着的金主都是又老又难看的.....”
陈昊天有些不耐。“我们要走了!”
宋小梅干笑几声,摸摸自己的五颜六色的头发,仍是笑着,却笑得有些勉强了“姐,我刚在街上瞎逛时,听别人说你回来了,就跑来见见你。我们都几年没见了,咯咯,你们去忙吧,我走了!”
他的手按在头顶,另一只手仍是故作轻松地抄在牛仔裤口袋里。我盯着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面孔,想起在我被二叔殴打时,她也哭着喊二叔别打人了。
我突然意识到她也是自己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尽管我和她的父亲有很大的恩仇,却与她无关的。
我心下不忍道“我先送婶婶回去,然后再回家收拾,你过会再来找我行不?”
宋小梅开心地笑了起来,忙着点头应道“嗯嗯嗯,那明天我来找你,对了,姐,我听说我爸撬开了你家里的锁,搬进去住了,我先走了。”
宋小梅也是被她爸打大的,快步地往前走去了。
走了几步之后,她又回过头对陈昊天挥了挥手,吊儿郎当地说道“姐夫,那明天见!”
我把婶婶送回了家,就直接赶回了爸留下的房子,我用锁来开门,根本就开不来。顿时就火冒三丈了,嘭嘭地敲着门。
过了好一会儿,有个画着大浓妆的女人开了门,有些衣衫不整,她看到了我满脸不悦地问“你他妈是谁?一大早就来敲门?”
反正我家里的亲戚都那样了,刚刚宋小梅来怕是已经让陈昊天看出穷酸,我,豁出去了,脸都丢过了,多丢一次也无妨。双手环绕在胸前怒声说道“这是我家,你说我是谁?”
女人冷下了脸,转过身朝着屋子里的人大喊“宋强东,你他妈给我快点滚出来。”
我也不理那个女人的阻拦,猛地用力把她给推来,走进了屋子。只见我二叔穿了条裤子,慌慌忙忙地走了出来。
他见着了我皱着眉问“暖暖,你怎么在这?”
他那个架势敢情是把这个当自个家了,当成主人,我也不说话,冲进卧室看到了混乱的床单。他不仅来这儿住了,还带着别的女人回来了。
我疯狂地打开衣柜把不属于这儿的东西全部都扔了出去,女人上来拦住着问我“你要干嘛?你凭什么扔我的东西?”
她转过头看二叔,提高了音量大声质问道“你倒是说话啊,你不是说这儿房子是你的吗?你还说等我们结婚了,就把房子转给我?”
二叔想要上前说话,但陈昊天冷厉的目光扫了过去,他说话也唯唯诺诺了,低声说道“暖暖,这房子空了也是空了,我就住了段时间,也帮你看家,我们镇子那么乱,小偷又那么多……”
未等二叔说完话,那个女人就冲了上来,扬手就给了二叔一巴掌,抬起脚狠狠地踹着他的小腹,破口大骂道“这房子不是你的,那你他妈不是白睡我了,你信不信我叫人废了你……”
别看着女人长得小个子,打人的手段确实是够狠的,把二叔往死里打,后来二叔受不了了,使劲地把女人推下地,女人怒气汹汹地跑了出去,扬言要叫人教训二叔。
我看都懒得看眼前的闹剧,也没有什么功夫搬到了门口,索性就打开了窗子,把二叔所有的衣服都扔了出去,恼怒地把他们用过的东西,能扔的就扔了,能砸的就砸了。我把这些天来的怒火都发泄在这上面了,屋子乱成了一片。
大部分家俱都被我扔了,陈昊天也不说话,静静地看着我来回闹腾。
我在空荡荡的屋子,眼触及这间住了十几年,给我许多欢乐的房子,墙壁上发了黑,水磨石地板上能看出原本放置家具的灰印子。
只有一张旧书桌还在原处,我全家照合照的玻璃相框也积满了灰,这个我午梦迴时深深想念的房子,再回来,给我的,只有一种物是人非的哀伤,重重地压迫着我的心。
由于陈昊天在这儿,二叔不敢害怕得浑身都在发抖,看来上去打断了他一条腿,记忆犹新呢?
二叔走了上来,谄媚了张脸继续说道“暖暖,我怎么也是你的二叔是吧,我……”
我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狂笑出声,也不懂笑了多久,我挽起了长裙,露出拿到狰狞的伤疤说道“你还记得这个疤吗?你逼着我跪在火炭上,那时我才十岁,你那时想过自个是我的二叔吗?”
我接着又袖子往上拉,上面布满了好几个烟疤,朝着他又走进了几步,厉声追问“这个烟疤是你烫的吧?仅是因为我过年吃了几块鸡肉。那鸡还是我给养大的,你凭什么,你有什么自个那么对我?因为我弱小?还有你对我做了那件禽兽不如的事情,你记得自己是我二叔了吗?”
这些年来,我过得多么忐忑,过得多战战兢兢地,这一切都是眼前的男人给予的。
我指着屋子继续说道“你凭什么住在我家里,霸占我家?我已经明明白白说过,不会让你住了,你把我的话当作耳边风吗?”
陈昊天点燃了香烟,朝着守在门口的阿岩递了个颜色。
阿岩关上了门,走了过来,他轻而易举地捉住二叔的领子,一个直拳挥去二叔的嘴巴马上就出血了,疼得嗷嗷大叫。
阿岩一甩手,就扔下二叔,抬脚就踢在胖子的肩胛骨,发出咯咯的响声,二叔两眼泛白,痛苦的想要爬起来,可是阿岩看着人小,力气却不小,下手又狠又准的。
二叔看向了我,老泪纵横地哀求道“暖暖,我是你二叔啊,我是你二叔。”
陈昊天松了下手,让二叔爬了起来,二叔如同一只丧家之犬,扑腾地在我的面前跪下了,拉着我的脚哭着哀求。
我发现自己的心冷了,看着这个流着自个共同血液的人,没有一点儿悲悯之心,剩下的仅是厌恶。
我使劲地踢开了二叔,撇过头去了。陈昊天又向阿岩向下挥了手,做了个打的姿势。
二叔立刻转身扑到陈昊天的脚底下,不停地磕头认错,陈昊天看都不看他一眼。二叔见求饶没用,就蹭地站起来,就要往门外逃跑。
阿岩从后面拎着二叔的领口,什么话也不说,径直朝着门面打上去。我没有想到看上去瘦高的阿岩下手却那么恨。
没过多久,二叔的嘴巴全是血液,血液沿着嘴巴往下流淌。
看着眼前血腥残忍的画面,我的心脏砰砰乱跳,就跟打鼓似的。我侧过脸看着陈昊天,他的表情很平静,波澜不惊,却比地狱的阎罗王都要可怕与狰狞。
我想这个才是真正的陈昊天吧,够狠,够绝情,也够冷漠。
二叔疼得晕过去了,阿岩仍是一拳拳打下去。刺耳嘭嘭地打声响起,我不太习惯如此血腥的场面,我转身要走进卧室。
陈昊天拉住了我的手,把我搂入怀里问我“怕了?狠不下心了。”
“恶心!”我有气无力地吐出两个字。
他居然笑了,笑得美的如同罂粟绽放,妖娆到了极致,也毒到了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