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紫色海蓝色爱
Z大学校医务室的病房里。
君旻天缓缓睁开眼睛,一瞬间的模糊之后,看到了一双眼睛,才苏醒的灵魂刹那间感觉像被什么东西牢牢吸附过去又被狠狠撕碎,这是一种极度痛苦却又不想去思考痛苦本身以致挣扎到扭曲了的心情。
而这双眼睛的上方,柔软乌黑的发间,一丝雪白。
“你醒了。”认真看着空中某一处焦点的伏初钰,奇异的眼神转即恢复成若有若无清冷且妩媚的样子,他认真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女生,嘴角漂亮的翘起。
“你……”看清楚了伏初钰的脸,君旻天才醒来脑中的空洞陡然被昨晚的恐怖事件充满,不知道说什么,紧张的看着明明笑得极其漂亮、柔美至极的花花公子,却觉得更似被鬼魅盯上。
“醒了就不要装成多么可怜的样子,还我。”伏初钰笑得很好看,字句却无情。
“什么?”君旻天紧张的双手在白色的被褥里抓紧,抓紧的手中感觉到一条被捂得很热的金属质地的东西,他原来是来拿回链子的?精神得到一点松弛,把链子递过去,伏初钰伸手过来的那一刻,她心里一跳,不由得缩回手,“她怎么样了?”不想知道恐怖的事情,但是她不知道为何非要当面问伏初钰。
如果你犯了不可原谅的错,就应该受到惩罚!任何人都是。
“她?李青亦……死了。”伏初钰嘴角的笑僵了一下,收回笑意,“死”字说得分外的从容潇洒,就如说一个人刚刚结婚刚刚得奖等等,带了股莫名的喜悦。
“你走!”君旻天从床上下来,将链子塞进伏初钰手中,将他往外推。她的心忽然被不符合轨迹的东西弄乱,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人死了是一件可悲的事情,不应该喜悦……她一度怀疑伏初钰就是她要找的璩钰,但是,璩钰,那个可爱俊美天使一样的小男孩,不应该是这样的。
难道是记忆出错了?
伏初钰被推的往后趔趄一步,拿回链子,挡开君旻天的手并冷冷的道:“疯女人。”转身夺门而去。
他居然骂她是疯女人。
明明他才是不正常的那一个啊。
君旻天看了看被伏初钰挡回来的双手,不知道自己为何忽然如此失控,好像只要卷进伏初钰这个人,她就不自觉的卷入一个奇妙的漩涡——关于疯狂和迷茫。
“喂,伏初钰,是你啊,好久不见……咦?怎么走这么快?”
病房外面传来一贯爽朗可爱的声音,是秋枫,学校乐队的男主唱,他们认识?
“旻天,我来啦。”秋枫是个凄美的名字,但眼前的男孩绝对与凄美绝缘,一双圆圆可爱笑起来更加无限温柔的大眼睛挂在阳光帅气的脸上,他走过的地方,仿佛都洒过一层阳光,乐天绝对是他天生的性格。但是作为校乐队的男主唱帅得迷倒万千女生的阳光男孩秋枫,却是个苦情的主儿,因为他追求君旻天一直毫无结果。
第一次表白的时候,君旻天说因为他很可爱所以他只能做弟弟,因此他可爱的脸上露出更加可爱的表情。为此君旻天笑了两天两夜,他是个让人见了非常开心的人。
“喂喂喂……你怎么了,舒服一点没有?起来啦,怎么站在这里发呆?”秋枫伸手在君旻天眼前晃了晃,摸摸她的额头,因为经常在一起排练唱歌,熟的都跟落地的柿子一般,动作亲昵的让很多人以为他们是恋人。
“哎呀,我没事啊,嗯……嗯……你身上怎么有花香?”君旻天甩开搭在她额头的爪子,那当真是很纤细修长的爪子,“你不会又买玫瑰花了吧?”
“阿嚏……阿嚏……”秋枫连打两个喷嚏一脸哀怨的望着君旻天,刚要说话又连打了两个喷嚏,他玫瑰花香过敏,刚刚一时忘了,现在被提醒憋住的喷嚏一次爆发气势汹涌无比。
“活该!”
“可是……阿嚏……男人去女孩病房里不都是要送玫瑰的吗?”秋枫一边哀怨一边跟着君旻天出了病房,下楼梯来到一楼。一捧美丽的深红玫瑰正借放在门口台子上,秋枫捂住鼻子,坚强的走了上去,将花团锦簇含苞正放的一束玫瑰送到君旻天面前。
君旻天四下望了望,门外时不时传来艳羡的目光,21朵玫瑰,花语是“你是我的最爱”,她深怕秋枫因窒息而死无奈的接过花,傻傻笑了笑,“你电视剧看太多了吧。”
“呼呼呼……”秋枫完成送花大事,便急速奔出,扶住医务室台阶旁的栏杆,狼狈残喘良久。君旻天其实很想把花丢进垃圾桶,但见秋枫同学如此功高劳苦只好把花送回宿舍,再出来吃饭。
从宿舍出来已经是上午九点,饭堂还没有饭,秋枫很殷勤的带着她去吃学校大门口饭馆。学校门口通常都有一条吃饭买书很是繁华热闹的街,Z大也不例外,因为是学校私有的街道市地图上并没有标出名字,这条街被Z大学生戏称为“美食街”。
美食街两面种植的法桐树,枝叶相连,茂密遮天,在这里走,会有步入森林的错觉。
吃过饭后,在美食街散步回去。
“你认识伏初钰?”君旻天低头看着地上阳光和树影交错,摇动好像什么在浮动。
“嗯,是。”秋枫答得很快,“他是高中同学,那时在班里,他非常聪明,不见他学习成绩却好得不得了,他会很多乐器,跳舞很好,唱歌很厉害……”
“他唱歌很好?”
“是啊,他唱歌的水准绝对不在你我之下呢。”秋枫满脸笃定,越说越兴奋,“他文章也写得很好很好啊,就是从来不参加比赛什么的,真是可惜啊,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天才而不自惜呢?像我,只是唱歌很厉害罢了……咦?你打听他干什么?难道……”想到昨晚有女生跳楼恐怖事件,当时他两人都很奇怪的在场……“难道你们是那种关系?跳楼的女生是他的他的前女友,是因为你才……噢天哪——”
“给我住嘴!”君旻天几乎是眼冒火光扑身过去捂住秋枫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好几个学生投来讶异的眼光,犹自正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胡说八道的嘴,“我们不认识啊。”
“那他怎么从你的病房出来?”秋枫从手缝里勉强挣扎道。
“啊……”围观的学生越来越多,“哦……”人群传来恍然大悟的声音。开始围着二人议论纷纷,原来一夜之间震动Z大和整个Z市的校园女生自杀事件,罪魁祸首竟然是眼前这个看起来很漂亮却凶悍无比的女生,各种猜测纷至沓来。
“我认识她,她是校乐队的主唱君旻天,会写诗的君旻天。”有个女生尖叫一声。“啊,是她,是君旻天……”众人纷纷认出她来,不认识从此也便认识了。
“啊——秋——枫——”君旻天几乎是咆哮着喊了出来。
“哎呀,那原来是校乐队的男主唱秋枫,就说嘛,这么玲珑可爱又阳光帅气……”
“秋枫被欺负的好可怜哦……”各种讨论的声音混杂一处,嗡嗡作响。
君旻天脸色难看得几乎发黑,甩开秋枫的手,穿过人群跑了出去。
“喂。”秋枫傻傻的立在那里,人群很识相的逐渐散开,剩他一个人站在斑驳的树影里,光和影穿过,感觉身体也被树影分成不规则的很多块,她第一次这么生气这么野蛮,还这么伤心。第七次向正与伏初凌恋爱的君旻天表白的时候,秋枫也没有记得她生气,而且还开解了他一番。
自己是真的做错什么了?秋枫望着君旻天远去的背景,无限哀怨。
绿意公园。
绿意公园在学校附近不远处,很多山石草木相连,据说是清朝某大官府邸花园的遗留,其中有一片据说已经上百年的紫藤萝,本来是依着几株大树攀援而生,建花园的时候又搭了很长一段花架走廊,经过十几个春秋藤萝爬满走廊花架,如今花枝茂密的只闻鸟语不见人影。是Z大情侣约会的绝密好去处。
君旻天背着大多数人忽如其来莫名其妙的指责,坐到紫藤萝花架下的竹椅上,背靠着花柱,眼泪在眼眶打转。
初夏正是紫藤萝花开的季节,淡淡的花香在空气里飘荡,一串串犹如大串葡萄的花垂了下来,泪光里,花瀑更增加了一层高贵闪耀的光华,但君旻天没有心思赏花,“啪”的她伸手打了花串一下,紫色的花儿颤抖着摇荡起来,并没有认输掉落。君旻天瞪着摇动着嘲笑她的花更加生气,看着怒放的花儿似乎正微笑着挑衅着,她张开嘴巴想咬她们一口,咬到一半,忽然想起来这花万一有毒岂不糟糕,顿时住了口。
“哇……公子,你在干嘛?”李燕穿过花丛正好看到君旻天对着一串花下口,着实吓了一跳,坐下来拉住她的手,“你居然躲在这里跟花打架?我去医务室接你听说你跟秋枫跑了,找到秋枫听说你又自己跑了,你不要紧吧?昨晚……那个……你可千万别吓出精神病来,这次比赛我还得仰赖你呢。”
“我的价值只在于此吗?”君旻天看着她,眼神如梦未醒蒙了层水雾,李燕被问得两眼直直瞪着,她回拉着她的手,“好了没事了,你先回去吧,我下午课不缺席。”
“不行,跟我回去。”李燕死活不肯强拉着她走出通幽曲径,又入乱花迷眼。
君旻天犹如一只可怜的小狗狗被拖在地上爬行,转过一处假山,眼前忽然飘过一丝清冷不由自主的停步,眺目望去但见两个熟悉的影子,顺势懒懒的往石头上靠住,“我茶足饭饱真的不想动啦,你赶快去吃午饭吧,记得让宝爷给我带书。”
君旻天望着李燕一脸怀疑莫名其妙走远了的背影,笑了笑,开始朝着花架下一双影子的方向默默潜行,感觉有点像行走江湖的杀手去杀某个很危险的人物。
“我也能做到。”女生语气软如呢喃。
茂密的藤萝遮着白裙女生和背影修长清俊已极的男生,光影错落下隐约可见女生是艾颖。立在她面前背对着君旻天,一看之下便给人一阵清冷之感的不出别人,自是伏初钰。
她也能做到什么?
君旻天忽然感觉偷窥别人的隐私的自己很卑鄙,但是,她只是想确认一件事。
“我不需要。”男生语气毫无波澜,果然是伏初钰花花公子的薄情风格。
“她死了,是不是你永远都会记得她?而我没有,有一天你厌倦了我就像抛弃一个玩偶?”艾颖很好听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我也能做到,我也可以为你死……”
她说的居然是愿意为爱的人去死!
如果是昨晚之前,君旻天肯定又要忍不住笑这些人电视剧和小说看多了,都以为自己是悲情主角,但现在她一点也笑不起来,因为记忆里从此压上一个黑色的阴影,一个生命的逝去是没有比这更残酷的现实了。
君旻天自假山后走出来,抬头望着天空,灰蒙蒙的天上飘着一些灰灰的云。
大海碧空的那种蓝,似乎只能出现在漫画和梦里,自由和爱情,究竟是什么?是信仰?难道真是人们可以为之疯狂得去死的东西吗?
至少她心里很迷茫,她一直无意的寻找只存在于记忆中以至于都模糊不清的男孩,是一种什么情愫?
君旻天自花丛里站起来。
“你再这样,我们就不能在一起了。”伏初钰抚摸了艾颖的脸颊,应该是为她擦泪。一瞬间,二人不禁一起回头,惊疑的看着径自走来的君旻天。
伏初钰只冷冷的看过来一眼,视线便收回到艾颖的脸颊上,并移上她的眼睛,用媚气绵绵如同洞箫回音般的声音笑着:“从此刻起,现在、未来,任何时刻,都不要跟我说这个字,我讨厌!”
不知道为什么,如此温柔妩媚的声音,听进耳里君旻天自心底打了个寒颤。
艾颖的呼吸声清晰可见,仿佛掷地有声似的砸进无边的紫藤萝花海里。
“好……”她颤抖着回答,不是伤心的呜咽,是惊慌委屈和妒意丛生。
但没有一丝的不忍,她答的没有诚意,她并没有当真答应从此不再说出这个有可能伤害他的词汇。
或许,只是君旻天的错觉。但她直觉,如果一个人因为某些原因害死了另外一个人,那么这个人肯定会恐惧得从此不愿在提起。提起就是一种伤害。
“嗨,打扰一下,我想请教——”
“没空。”艾颖迅速回答,转过来的脸简直是风卷残云残雨完全不是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嗯……怎么又是你?”眼光一扫她才去仔细看君旻天,敢情她刚才以为君旻天只是个跑来当观众的路人。
“你先回去吧。”伏初钰拍拍艾颖的肩膀,她的神韵立刻又变成如在风中摇曳几乎要碎成一地碎片的某些白色花树。
伏初钰不再看艾颖,朝着君旻天挑眉娇媚一笑走了过来,“你有什么想说的?”那眼神真像又见到“疯女人”的超出凡尘的得意。
君旻天对着花影里的艾颖尴尬的笑了笑,转身跟着伏初钰有些快的步子走进树林。
他很高腿很长,或许是刻意,走起路来完全不等人。
树林里芳草如茵,野花成簇,蝴蝶和蜜蜂不少于紫藤花下。君旻天跟在他身侧,想起叫李青亦的女生已经成了一具残缺不全的冰冷尸体,而转眼,他仍旧在美丽的风景里漫步,侧面望去,他脸上始终是媚气绵绵的笑意,给人的感觉很清冷。
华丽的清冷比萧瑟的清冷来得可怕百倍。
“喂,你这个花花公子。”君旻天有些跟不上,拉了他一把,伏初钰停步转身看着她,如果他没有一些君旻天刻意归结为“奇怪”的气质,他真的很漂亮,肌肤白皙光洁,两颊粉红柔润,修长的眼睛美好得像画了眼线,但显然没有,睫毛随着眨眼睛的动作颤动着,宛若天使般纯洁的气韵油然而生。
他,此刻像极了她记忆里的璩钰。
伏初钰就静静的任眼前的女生看着,他一贯被人这么看,碰到大胆一点的女生,他还会给她们抛媚眼甚至靠近了说些暧昧的情话,但眼前的女生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奇异——她透过他似乎在看别人,亦似乎在看他的灵魂。
他的灵魂,自己也看不透,她看到了些什么?
“你要请教什么?”伏初钰又眨了眨眼,语气低柔。
君旻天差点气结,有人会这么用“请教”一词的吗?皱眉之后才道:“璩钰,是你吗?”
伏初钰纯净的眼神忽然蒙了一层沉色,脸上的红晕刹那间褪去,宛如死灰。
君旻天踉跄的后退一步,他如此强烈的反应在说明什么?他果然是他!但是你为什么是这样的神色,这样的神色,昨夜也有过,在李青亦从14楼跳下去之后……
“能不能告诉我,当年,你为何突然离开黄叶路十五号公寓,不住那里,也没有再回来?”君旻天试着靠近了一些,她知道这样很无礼,但是她此时不问,看他的反应,以后还能不能有说话的机会都不知道。
“你是谁?你为什么知道这些?我不要我不要记得,都不记得,什么黄叶路十五号,你认错人了,我是伏初钰,我不是他我不是他……”面如死灰的伏初钰忽然向前一步握住君旻天双肩,用力的一阵摇晃,将她抵上一棵树,震得树叶沙沙作响,“哗啦”一只鸟惊飞,伏初钰好像是因为听到飞鸟拍动翅膀远去的声音,他的心也跟着远去,因此静下来,眼瞳微缩,神色间凝重的意味更加浓重。
“咳……”君旻天才感觉肩膀和背传来疼痛,望着比黑夜中的深潭还深邃的眼睛里自己的投影,视线慢慢变幻出一个孤独孑孓的影子,在雨幕里痛苦长啸,跪地泣血。
她心里忽然翻腾不息,因为她看到了一个濒临绝灭而刻意挣扎强作坚强的灵魂。
“伏初钰……”君旻天试着小声的说出这个名字。
“嗯……”修长的眼线,纤细的睫毛颤动,脸颊渐渐恢复起初的红润,但唇色仍旧很淡,眼中很清冷,伏初钰以恋人的姿态俯身过来。
君旻天惊讶于他根本是病态的样子,忘记躲开,也根本不好躲开。
一刹那,他们口目相对,彼此的气息互相弥漫。
“你能查到我这么多资料,真是不简单。”他的唇忽然搭上了她的唇,但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很润却很凉,随即松开,从眼角到眉梢,媚气蔓延,“关注我多久了?”
“什么?”君旻天心几乎跳出了喉咙,她第一次被强吻,但随即明白他的用意,心像被翻腾到云际陡然又落进冰冷的深渊,“我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
“不是那样却是哪样?”伏初钰忽然松开握住她肩膀的双手,将她和树干一起圈进怀里,于是,结果是他们面对面贴得更紧,“不是想勾引我会下这么大功夫?君旻天是吗?听说你还是很优秀的,为什么做这么无聊的事情?”
“放开我……”身体靠得太紧,君旻天混乱至极的心跳全部传递过去,这让她更无所适从,眼泪很不争气的夺眶而出,“你居然是璩钰,你居然是璩钰,璩钰变成你这样,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啊?”
伏初钰当真松开手,彻底松开她,退后一步。
什么叫璩钰变成我这样怎么可以?伏初钰感觉有些头晕眼花,看着绿树芳草和哭得很美的女孩,世界很美好,而自己却在梦中,我的梦是黑暗的和腐朽的,是无处不透着腐朽和死亡气息的恐惧魅影,为何还会有个女孩在为我变成这样而痛苦哀伤呢?伏初钰抬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这种感觉是从来没有的,没有谁可以留住我的慢慢浸入黑暗而不可自拔的心。
忽然,他只是想喝点什么冰的东西来清醒一下。
他掏出纸巾递过去,眼睛收起了大部分的波澜,“擦干,我们去喝饮料。”
他的动作忽然很正常很冷静很温柔,君旻天穿过迷蒙的泪光看着如此正常的伏初钰,反而觉得他突然反常至极,被不熟悉的男生轻薄她明明应该恨得咬牙切齿捶胸顿足转身就走,但是,她却接过纸巾,擦干泪水,右手被他的左手牵住。
难道,只是因为他承认是自己是她找了很久的那个人?但显然,他不止不记得她,根本就是不认识她。
他们一起去了冷饮店。
君旻天要了杯橙汁,却没有心情喝,看着对面的伏初钰,他身后是透明的玻璃窗,窗外是光和影交错的绿色。
伏初钰要了加了冰块的汽水,像酗酒一样猛地连喝两杯,动作很快但就是没有粗犷之类的感觉,甚至是优雅高贵的、颓废忧郁的,引得很多人纷纷注目。
君旻天心里暗暗叹气,看来这个人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做多么平常的事,都会引人注意不可,这样的生活就如缚在茧中。
“你其实是想喝酒?”看着伏初钰放下杯子神色万分静定,君旻天说。
“为什么会这么想?”伏初钰把玩着手里的玻璃杯,手指修长白皙,与透明玻璃杯相印如简洁舒适的画。他只是想清醒想镇定,怎么可能想喝酒?
“你的感觉很疯,必须真得疯一下,或者说是酒醉灯谜一下,才能真的镇静。”她笑得很清,看着他,尽量没有任何杂意。
“如果真如你说……”
他忽然顿住,看着看着他的她,沉默得近乎玩味。让君旻天不知如何问出“如果真如你说”他会怎么样。君旻天视线垂落到橙汁的杯沿,脸上渐渐觉得有些热,被美人看着,真得很无所适从的,尤其众目睽睽之下,说不准一会儿出去就会被众女人砍。
“嗯呵呵……”伏初钰虽然猜不到她为何脸红,可能是觉得新鲜吧,自鼻中发出笑声低低蔓延出来,妩媚成了魅惑,绵绵的像醉眼烟花里胭脂色的雨。
虽然这样形容笑声很奇怪,但君旻天就是这么个感觉——绵绵的醉眼烟花里胭脂色的雨,他勾人心魂的笑声萦绕左右,慢慢侵入她耳中刺入她心田,似乎,这样的璩钰也很不错啊,这是在动摇吗?还是已经对他着迷?
“如果真如你说,我要怎么办?”出乎君旻天意料,他突然回答了她心中的疑问,但是这样的回答,分明是挑衅。问句的回答算是什么?
你要怎么办?我要劝你真的去醉酒灯谜疯狂一下?还是说不要肆意不要疯狂?似乎都不妥,起码都不能解决伏初钰的难题。她却没有思考他为什么隐忍着肆意和疯狂。
“对不起。”她躲避了他询问的目光,被轻薄的人转眼向花花公子道歉。
“叮咚”,忽然,淡雅舒缓泛着淡淡忧伤的纯音乐响起来,伏初钰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没有接就按掉了。
“要送你回去吗?”伏初钰从椅子上起来,朝门口走去。
“不用,你刚来,这里我才很熟的……”君旻天胡乱的笑笑。
“嗯……那就这样,再见。”他很快走了。
君旻天跟着他跑到门口,他已经走出相当距离,开始按手机打电话,转弯,人影就此不见。快的就像浮尘被风吹去,君旻天用力停住脚才克制住很想追出去的冲动,已经是一个学校又不是没有见面的机会。
她一个人在街上期期艾艾了很久,终于将自己大骂一顿,什么“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都拿出来宣泄了一番,才镇静的掏出手机,那一刻,她的镇静又被打回去了,忘记问他号码了啊!
又郁闷了很久,她打了个电话,给一间夜总会的老板,说以后不会再去唱歌因为她要找的人找到了。其实,那老板是她一个长辈的朋友,态度很开明。她在里面偶尔唱唱歌这件事没有别人知道,除了伏初凌,这也是他给她定罪为水性杨花的证据。
但是,她的真正用意,这里没有人知道。
校乐队马上要参加几个大学联合主办的比赛,Z大去年成绩辉煌很荣幸得了第一,今年学校领导开始重视起来,如果开始没有给学校争光不会怎样,但如果争光之后失败就是丢脸。身为即将成为Z大文艺部长的李燕深觉任重而道远,乐队虽然不直接隶属于文艺部,却是文艺部直接负责的,因此,作为校乐队的女主唱君旻天的日子可想而知。
“哎哎……电视剧里是燕儿被明日公子欺负,现实正好相反……”学校琴房里,坐在钢琴前的君旻天托腮哀怨,一大早,就被李燕提到这里来练嗓子,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其实她这么听话也是有企图的,李燕交际广泛收尽天下所有人才,肯定有一个人的号码的。
“君——旻——天——”一声河东狮吼席卷而来吓破英雄气胆震落墙上粉尘,李燕正义凛然矗立于琴房门口。
“我……”君旻天甚至感觉自己在发抖,她的思绪陡然被高分贝打断,着实有些吃不消,“你……”“你嗓子这么好,还是你来唱吧。”
李燕下面的咆哮顿时卡在喉咙里,瞪眼看着君旻天,犹如化身巨型魔鬼要活吞了可怜的小白兔。“喂喂……挡门口的,给条缝儿……”慢慢从李燕的身侧挤进来的是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单看五官都不如伏初钰那般精致,但整体看起来很舒服很柔和,像不是细致却更简约的那种线条勾勒的漫画里的人。
但是他双眼惺忪似乎没有睡醒,钻了进来对着四周笑了笑,就像墙壁也能看明白人类的表情似的,是个很迷糊的男生,是校乐队的架子鼓鼓手伊宫。
李燕叹了口气走进琴房找了个位子坐好,这样的男生最能消灭她的气焰。
紧接着秋枫进来,与他并肩的是个有些颓废却帅得深邃的男生,白怀容。
他精通各种乐器,是能补漏校乐队各个薄弱细节的个中强手。
“人都到齐啦,美好的日子又开始啦。”秋枫先是怔愣的看了看君旻天,但他毕竟乐天,看着一室各种乐器和到齐的乐队成员,跳跃着欢呼起来。
“什么美好,我看是痛苦的日子吧。”君旻天思绪彻底被打断到不知所云,也跳了起来,是生气的跳起来,不过随即又笑起来,眼睛炸呀眨,坏坏的捂着嘴笑,狠狠的笑到弯腰。
迷迷糊糊正在思考书包该放哪里才不碍事的伊宫,有些傻眼,这个女人的神经又不在线上了?
李燕无奈之余叹了口气,自从那次恐怖事件之后,迟钝如她也早就发现君旻天的失常。
白怀容冷冷看着,不置一词,似乎别人的感情与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即使是别人发疯也无所谓。
秋枫一拍额头,向前扶住君旻天,阳光帅气的脸上满是茫然:“你笑什么?”
“呃……”君旻天忽然打住,认真的看了秋枫五秒,目光一转,又认真的看了白怀容五秒,语气极其淡定从容的道,“这次比赛,我们唱边界,”说着她开始哼唱起来“就在前面不远的一个地方/穿过了边界/越过了生命最黑暗的一个角落/一切从头/多少迷惘和灿烂的往事/在这边界消失得无影无踪……”
“终究只是一场无法停止/没有边界/追逐的游戏/黑夜的另外一边/有没有灿烂的阳光……”秋枫也跟着唱起来,相对于君旻天那种婉转温柔的吐音,秋枫更加唱出了这首歌关于某些宿命、迷茫等等的意味,他或许不是故意的甚至自己都不明白自己表达了什么,只是源于超强的记忆和模仿能力。
而白怀容抱起吉他,弹了几个音,偶尔发出低低的声音,这首歌本是独唱,但他自创地和声,让这首歌本身的荒远如被抛掷在空旷里,发出荒远回荡的激越之感。
君旻天手指移落在黑白键盘上,敲击着,跟着吉他的调子弹了一段,忽然住手,“啪啪啪”她鼓掌,“对,就是这样,是不是很完美?我们改成二重唱,或是你们刚刚那样伴唱也很有feel哦,这次比赛就这首边界啦。”
“可是……开头的效果肯定不能现场演示,只好去掉,但是,这首歌很多西域风格,我们要怎么弄?”伊宫放好书包,又开始摆放凳子,好像凳子必须如小区的楼房一样整齐排放才好,一边思考着说了出来。
“哎呀,这个放心啦,”君旻天向前两步抬高手拍了拍白怀容肩头,“有我们这位乐器高手,一切皆有可能!”
“那么你呢?你干嘛?”伊宫突然很认真的看过来,顺便扫了眼钢琴,意思是难道你退居幕后只弹几下钢琴?
“是啊是啊,你干嘛?”秋枫亦点头。
李燕终于有点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了,忙着擦了擦额头的汗,疑惑的凑过来。
“我也有唱啊。”君旻天挤眉弄眼,坐到钢琴前,手指在键上娴熟的飘动着,轻启唇齿,以低远灵动的嗓音发出各种和音,“嗯……”“哦……”“啊……”这种近乎于扭动灵魂的低吟和着琴声显得飘渺而遥远,《边界》特有的异域风情彰显无遗。
这就是她要负责的部分,居然一个词都没有。
秋枫半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
李燕被君旻天所谓的“异域风情”的低吟弄得直拍胸口,这哪里是唱歌,分明是勾人魂魄么。但是,这样子真的很好听,她这个文艺部未来的部长,非常满意。
这个主意没有讨论,直接通过。
这真是一个完美的决策。
“对不起。”这个时候,一向帅得不置一词的白怀容忽然打断所有人的思绪。
对不起?
从未听过他说这个词,其实是听到他说的话都没有听到他唱的歌多。众人全部停下手中的事情看着他。
白怀容走到琴房中间,倚着桌角,脸色轻微的低沉,“我爸爸已经为我办了休学手续,要送我去维也纳学音乐,下周就出发。”
所有人都呆住一分钟。
甚至更久,不是刻意要给白怀容增加愧疚的因素,都到期末了,都决定好了比赛曲目,都分工好了各自的细则,他突然说要马上离开,而且他是这个乐队里乐器最厉害的那个,只有旋律和节奏感掌握的极好的白怀容才能真的驾驭好贝斯。
如果他走了,有谁来弹奏贝斯?
众人不由的把目光锁定在架子鼓手伊宫身上。
“啊!别看我,我不行的,我一直在瓶颈那里没有进步……”伊宫摆手,看着大家开始垂头丧气,语气弱了下去,有些不好意思,更多的是不知所措的看着白怀容。
“对不起……”白怀容拍了一下秋枫的肩膀,如一阵风掠去门口,开了门,然后轻轻合上门,就此消失在大家的视线中,眼前只余一堵门。
“他为什么突然离开?一定有原因!”有定有原因,君旻天忽然不顾一切,开了门奔了出去,跑到转弯的地方终于追到他,在僻静的乐艺楼后拦住白怀容。
“告诉我,为什么?”君旻天挡在路前。
白怀容一贯冷酷的脸上忽然蒙了层淡淡的光泽,君旻天心里咯噔一下,她如被什么撞击了一下,他看着她的目光分明含着极其强烈的恨意,白怀容此刻根本就是怒气交纵。
白怀容渐渐收起敌意,眼眶溢出一抹晶莹,忽而,一颗泪自眼角滑落,“她……死了……”他哽咽起来,大大出乎君旻天的意料的几乎咬字不清,然后就是单手捂住额头以背靠上了墙面。
她死了?谁?
“……青亦……李青亦……”他的声音其实很好听很淡雅,哽咽着说着这个名字的时候,像刀割开什么东西发出细微的声音,是极度艰涩的留着血的伤。
李青亦!
君旻天眼睛突然睁大,僵直,大脑不能转动。
李青亦不是伏初钰在T大的女朋友吗?白怀容为何会为她哭得这么伤心?他姓白,她姓李,也应该不是兄妹的。
“我们是高中同学,因为我做错了某些事,导致她去了遥远的T市,我们分开这么久,我甚至不知道她如此错乱的喜欢上其他什么人,我以为她不过是一时生气,我跟她说过,我会用一辈子等她,等她……一辈子!可是,她却死了……”白怀容手扶住额头,弯着腰低低哭泣到饮泣,后面说了些什么,都听不太清,“青亦……是在惩罚我……这个城市只剩下伤心……我不要再在她死去的城市和国度过下去,我要走了。”他最后一句忽然说的极其清楚,脸上仍旧布满泪水,他用抱歉的目光看了看君旻天,然后走过小径,越过花坛,钻进树丛中。
他匆匆离开这里,以为就可以不用记得发生过的痛苦。
匆匆逃离这座城市、这个国度,可仍旧在同一个地球上,就算永远的逃避,还是要晒着同一个太阳,望着一轮明月,数着同样的星星……
但是痛苦,如果不能逃避,那要怎么样?
当君旻天懒懒的漫步到绿意花园的时候,细雨慢慢笼罩了这个世界。
她穿过那天问出伏初钰就是璩钰的树林,坐到伏初钰那天靠过的花柱下,细雨洗去尘埃,然后漫进绿叶花香里,缱绻迷醉,一股久违了的恸彻心扉和激荡整个灵魂的乱意浮在心间,久久,拂之不去。
那一日之后,她写下“泠梦”二字,并在这两个字下面写道:
“长夜如水
即使没有落花和酒醉灯谜
渐流渐逝
直到鸟语轻敲窗扉
他和梦
都还未入睡
阳光的锋刃割断风中花蕊
清气一同描绘凌乱字迹
只言片语
淅淅沥沥渐绿池塘和墙壁
他和心
交织在雨幕
以热血和窒息
在紫藤萝凋谢的错乱时节
来祭奠所剩无几的静寂”
并把“泠梦”二字作为诗集的名字,将这首诗和之前的许多肤浅的东西,一起交给学校的文学社,多次向她索要诗稿想要借她的人气增加某些价值的“流觞”文学社。
在那股缱绻心间的乱意的作用之下,君旻天又作了首歌,歌词是这样的:
“梦的袈裟下藤萝正盛开
开成紫色海
海阔天空白云白鸥自由亦自在
蓝色爱
你说饱经风心如尘
你说一路自黑夜走来
可是可是
生命如歌
听飞蝶说
秋风吹奏浴火重生冬天过后它会回来
听白昼说
黑夜淹没群魔乱舞妖魂鬼怪都是胡猜
细浪正欢舞
森林多活泼
芳草笑如火
怎能说没有喝彩没有色彩只是经过而不存在
红尘之外心会回来
不问明镜何处尘埃
紫色海蓝色爱
狂欢的人生由我主宰
紫色海蓝色爱
热烈的抱拥
从此后放纵
我再也不说离开
我再也不说离开”
并定名为《紫色海蓝色爱》。
然而,这个时候,她怎么也猜不到,这些胡乱感叹写出的东西,在一定程度上在未来的某些时候,只是一种奢望,一种憧憬。
是替未来感慨完了再去经历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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