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上午,他把平江城大大小小的街全找了个遍,然而仍是一无所获。
城内这么大,巷子又这么多,那人会在哪个偏僻之处他根本无从知晓。即便自己轻功再好,一时半会儿却也不能将所有地方面面俱到。但眼下情况,一刻半刻都没法耽搁,兴许她被关在何处,兴许那人正在对她……兴许她已经……
根本不敢去细想。
脑子里一片混乱,他心急如焚下连脚步也毫无章法起来,迎面就与一人肩撞肩。
“抱歉。”
关何头也没抬,草草施礼就要往前走。不料这人却一把将他拉住。
“小关?”
声音很是熟悉。
闻言,他微微一愣,循声颔首而看。
来者一身绛紫锦衫,青丝高束成马尾,秀眉纤长,颜若朝华,正是明月山庄无双堂堂主。她旁侧还站着西江,且瞧这二人穿着打扮,大约是来此地办事的。
花深里朝他笑道:“怎么一个人?平时跟着你的那姑娘呢?”
“无双!”
关何一见是她,眉头登时展开,上前便道:“来得正好,你们此番带了多少人?”
西江开口接话:“五六个,怎么?”
“把人先借我用一用!”他匆忙道,“明日还你。”
“你借我的人作甚么?”西江听得莫名其妙,“要用人,飞鸽传书往你自己堂里调来不就是了?”
“那样就来不及了!”他有些口不择言,无意多说,“……我与你解释不清,你借我便是,大不了我届时双倍奉还。”
“双倍……”
瞧他眸色慌张,嘴唇发白,似是遇上什么麻烦,花深里不由问道:“出什么事了?怎么急成这样?”
关何眉峰微蹙,摇了摇头,只得简单把事情始末告知于她。
“采花贼?”花深里略一思索,就转头朝西江道,“你从前不是干这个的么?把你那道上的朋友叫来问问不就知道是哪一个了?”
“去去去,别胡说八道。”西江面色难堪,轻咳一声掩饰尴尬,“我早就金盆洗手不干了。更何况,这般无名小卒谁会知道。”
“好大的口气啊,说得跟真的一样。”
若是以往听他两个斗嘴倒还会笑上一笑,然而今日关何是半点心思也没有,只复问道:
“废话少说了,人你借是不借?一句话。”
“……你都这么说,我还能不借么?”西江耸了耸肩,继而打趣,“你倒是当真很在意那姑娘啊?”
关何并没回答,面沉如水。
“好了,他心里慌得很,就少说两句吧。”花深里回头呵斥完他,又转身来宽慰关何,
“这回来的都是山庄里轻功好的,要找人还不容易?你只管在这儿休息,一有消息我马上派人通知你。”
“不必了。”他仍是摇头,“我没心情……我去别处再找找。”
但见他行这一路,几乎是逮着个人就问可否见过那个姑娘,额上满是冷汗,嘴唇也由于长久未曾饮水而干裂开来。
在山庄众杀手之中,关何一向沉默寡言,因使弓之故,心里又比旁人更为淡定沉稳。
而他这般模样,花深里还是头一遭看到……
“小关,你且先冷静一下。”
看他这么没章法的乱找一通,花深里终是忍不住提醒,“现下你再着急也没用,不如坐下歇会儿,兴许能想到什么线索……不说定……她已经回去了呢?”
关何脚步一滞,停下来立在原地。静默了少顷才喃喃道:“我也很想静下来,可我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心里……闷得难受。”
“闷得难受?”西江听完便摸着下巴揣测道,“该不会是中了什么毒吧?把把脉瞧瞧?”
说着他上前来便要扣上他脉门,关何抬手就拍开,随即又垂眸,薄唇轻抿。
“无双。”
他眉头一拧,似是考虑了许久,方缓缓对她道:
“如果这便是你当日所说的喜欢,我想我……”
“喜欢她。”
那晚白骨山上,夜风微凉,她曾问他:“夜北,你……是不是喜欢那姑娘?”
他从不知喜欢该为何意,该是怎样感觉。
而今只盼她能好好的,好好的活着,便是拿自己性命换她的,也舍得。
“我先走了。”
身后两人还在惊愣中没回过神。
关何转了脚步,自怀中摸出那块银色面具,缓缓带于脸上,继而冷冷抬眸。
找得到的。
一定能找得到她。
河畔杨柳扶风,河水荡漾,烟波飘渺。
花深里和西江还怔在原地,良久才缓过气儿来。
西江指着那边背影,张了张嘴,半晌方对她道:“……我、我之前就随口说说的。”
眼看无人搭理自己,他叹了口气,又接着自言自语:“想不到这话还成真了?”
午后烈日当头,满树蝉鸣声声,叫的人心里无端烦躁。
平江府府衙大牢前,两个衙役正睡眼惺忪,呵欠一个接一个地打,瞧着没人巡视,连站都站得甚是懒散。
背后一道黑影瞬间掠过,莫名起了一阵风,两人仍旧无知无觉,依旧一副渴睡模样。
监牢里很是潮湿阴暗,身旁点着的油灯也是闪闪烁或,不甚明朗。一路行至大牢最内侧,借着灯光明显见到牢室中无精打采,垂头而坐的秦书。
关何手腕一转,飞快开了牢门,闪身进去。
秦书只听得耳边轻响,尚未反应过来,脖子上顿觉一股冰凉,垂头一看,竟是一把明晃晃的刀刃,他当即骇住。
“救……”
后面一个字还没道出口便给人点了哑穴。
来者脸带面具,身着劲装,一双眼森森看他,言语冰冷:
“一会儿我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否则,没人替你翻案,就等着秋后问斩罢!”
听他此话秦书只不住点头,待得穴道解开,他不由疑惑:
“你……你到底是谁?你能替我翻案?”
他刀刃往前一逼:
“休要多话!还想活命不想?!”
秦书忙道:“想,自然想……”
“那好,我问你。”关何沉声道,“沈银玲可是你杀的?”
他当即否决:“不是!”
“拿窗外的脚印是你的?”
“……是。”
“平白无故,为何要翻墙去她家中?还说人不是你杀的么?”
“不是的!”秦书面露难色,“那****只是在院中见着银铃房里似乎有点异样,所以才出门想去瞧个究竟……”
他言罢,轻叹道:“等我到屋外时,发现房内已空无一人,还道自己看错。当时若是能追出去,只怕还能抓到真凶。”
听这口气不像是说谎,关何寻思片刻,忽又问道:“这般事情,如何不直接从大门进去,偏偏要翻墙?”
“我……”秦书言语一哽,发觉脖上刀刃也紧了几分,他只得道,“沈家人素来不待见我,我自然不好去敲门打搅。”
闻声,关何眸中一凛:“沈家人为何不待见你?你和沈银玲到底是什么关系?”
“……”
沉默了一阵,秦书喉头一滚,才叹气道:“实不相瞒,其实我与银铃……乃是自小一块长大的青梅竹马。此番来平江,我也是为寻她而来。”
“只是除了沈伯父,文斌他们……皆嫌我出身贫寒,并不愿将银铃许配与我。”
关何手上略松了一些:“如此说来,你和她已私定终身了?”
秦书并未否认,却也不正面作答:“原是打算等今年年后我们俩就私奔前往杭州,然而怎想……怎想她会出这样的事!”
他语带哭腔,哽咽难言。
“文斌恨我入骨,这不要紧,可我也不想看见银铃死的不明不白。到底是我害的她!她才及笄不久,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此时……来平江的。”
说到后面,他愈发情难自己。
关何乍然想起那日曾在河边见他焚香祭拜,如今细细忖度,兴许正是为祭奠沈银玲。
如是一想,他心头怒气微消,缓缓放下刀来。
“既不是你的错,你也莫要伤心了。害她之人,我定也不会放过他。”
说完,他转过身出了牢门,又飞快将锁扣扣上。
“诶,这、这位壮士……”
秦书抹着眼泪,正想问他姓名,怎料再抬眼时,前面早已是一片空荡,再不见其踪影。
他愕然少顷,只得朝窗口方向而跪,默默诵经祈祷。
从大牢出来,头顶的日头已被云层遮住,四周虽是闷热,但太阳倒没那么刺目晒人。
关何走在河畔,取下一面具收在腰间,剑眉深皱。
若秦书所言属实的话,那块被作为物证的绣帕定然是有人特意放到他家中的。也就是说,栽赃之人便是真凶了?
沈文斌既是如此恨他,而作为沈银玲的兄长,这一物件要拿到并不难。如此一来,沈文斌极有可能便是凶手?
但……
他虽有杀沈银玲的动机,却又没有理由杀害其他女子。
更何况,就是不喜欢自己的妹妹,但也不至于杀了她去陷害秦书。要是不想他二人私奔,直接杀了秦书不是更简单吗?
何至于此?
时隔奚画失踪已去了三个时辰,耽搁越久,他思绪越乱,此刻只恨不能将那人揪出来砍个千刀万刀才解气。
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间竟又到了上次奚画失足落水之处。奔波了一日,现下这么一停,蓦地感到四肢酸乏。
关何于岸边坐下,手搭在膝盖之上,神色茫然地望着一河的波澜。
脑中好久没有这么凌乱过了。
眼睛也似有些充血,胀得发疼……
捏了捏眉心,他叹出一口气。
奚画。
只盼她没事才好……
空气里隐隐闻到一股香烛的味道,好像是谁在附近烧纸钱。
他举目往旁边一扫,正瞧见白绸高挂的岳家宅院,掐指一算,今日好像是岳大夫的头七。
说起来,那天奚画一直念叨着岳大夫的死因。
这个月雨水少,河岸的水线退到人腰部之处,按理说就是岳大夫酒后走滑,也不应当溺死才是。
想想,他又摇头。
岳大夫是因何而死与他又有什么干系,眼下寻到凶手才是要紧的。
体力稍稍恢复了些许,他站起身来,仍旧带上面具将往城里走,正待将动身时,心里突然生出一丝疑虑。
为什么好巧不巧,岳大夫在此时被人害死;会不会和城里的采花案有什么关联?
关何伫足甚久,凝神盯着对面的院落,片刻后只一个轻功飞身上前。
院中并无前来吊唁的人,四下里又空又静,火盆里的纸钱早已烧完,灵牌之下却摆了十分丰盛的饭菜。
岳大夫只有一个亲传弟子,据闻他老年丧子,亲戚又大都在外,并不经常走动,故而丧事几乎是他徒弟一手操办的。
岳大夫死于非命,难不成是他徒弟所为?
关何从门外偷偷溜进去,院子很大,几间房里却没有人,找了一阵才发现那年轻人在灶台前煮馄饨。
他半点没迟疑,依然是抄起刀逼上他脖子。
“啊!”
那人一骇,手里的漏勺啪嗒一声掉入锅中。
“别出声!”
关何沉声威胁:“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其实这周围人家也少,他就是叫嚷也不会有人听见。
年轻人吓得浑身发抖,连连点头。
关何垂眸看了一眼锅里,问道:“我问你,岳大夫到底是怎么死的?”
“……师父……师父是喝醉酒在河边走,不小心落水……”
“胡说八道!”他嗓音一冷,狠狠道,“河水那般浅,如何能淹死他?说,是不是你杀了他?!”
“没有啊没有!师父真的是被淹死的。”那人哪里受过这般惊吓,当即就要哭出来,“我发现师父的时候,他人就漂在河面上,当时……当时有几个渔夫也看见了。好汉若是不信,你大可问问他们啊!”
“打渔的渔夫这么多,我去哪里找人?休想蒙我!”
“不是不是,我没有蒙你。哦……对、对了,当时有个捕快也在,你去府衙一问便知!”
瞧他模样甚是恐惧,不像是装的。
关何沉思片刻:“你师父,当真不是你杀的?”
年轻人含着眼泪点头:“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我怎会杀他呢!”
人不是他杀的,这么说……杀岳大夫的另有其人?
心中猛地有一个想法,关何又问道:“你师父在临死前,可有什么异样的举动吗?”
“异、异样的举动?”年轻人被他这么一问,先是愣了愣,随即认认真真回想。
“没什么啊……师父平日里只是看病,偶尔上山采药,要么就是在房里研究他的医术。”话刚说完,他眼睛一眨,忽然轻轻道:
“不过,师父死前那几天是有点不一寻常。他从早到晚都把自己关在房中,好像是在写什么东西,可又不让我看,连饭都是给他放在门外。”
关何眼前一亮:“他连病也没看吗?”
“有看病的,只不过看得少,大多是我给开方子,若有不懂的才去问他。”
“你师父的房间在何处,带我过去!”
“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