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入眼帘的,是一所宏伟壮观的学院,又不失典雅。
深黑色的条纹大铁门,层层岩石筑成的高大围墙。黄花梨木制的特大木匾上刻着苍劲有力的四个黑色大字“赫濯学院”。细看,外围竟还刻着一连串精细的龙凤花纹,示以祖国望子成龙之心;同时也表明能考进这里的,绝非“等闲之辈”。
这是国内著名的十所高中之一,梅星苒回国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准备入学考试。
小时候妈妈就一直说要她考这所学院,她一直记着。高二以前梅星苒都是在英国度过的,这件事因为梅博梁和苏月非的反对一直耽搁了很久。
她眼边湿润。
妈妈说,这是个美丽的地方。
妈妈说,我的苒苒一定能考进这里。
真的,很美——
赫濯学院的外部建筑大多数是仿欧式的——从哥斯特式的硕大城堡教学楼到阿拉伯式的师生专用餐厅,及富有俄罗斯风情的门楼、欧式风格的蓝桥、仿威尼斯小艇。
还有中式亭台楼阁,长廊曲折,花木扶疏,别有一番风味。
梅星苒考入赫濯已是开学一周后,班主任派了个叫宋离茜的女生带她进班。宋离倩穿着浅灰色的水手校服,漫不经心地走在前面,她边走边说:“我说你啊,考哪个学校哪个班不好,非要来这里,你一来,我们班就走了一个人!”
梅星苒走在后面一声不吭,按赫濯的规矩就是考进一个学生就开除另一个,她倒是能理解与同学分别的心情,所以没作声。
刚走进教室,她就被一个女生撞了出去,那个女生跑得飞快,连对不起都没来得及说。宋离倩站着没有去扶她,双手叉腰,嘀咕道:“裴雅真是的,平时阴阳怪气连句话都不说,今天又不知道怎么着了,怪胎一个!”
“你没事儿了吧?”宋离倩要伸手扶她的时候,梅星苒已经从地上起来了,她用手拍拍衣裙,说:“没事,不怪她。我们先进去吧。”
“想怪就怪,不用装。”宋离倩的话让她僵了一下,直到宋离倩在班里喊了她一声,她才回过神走进去。
“你的同桌又逃课了,你将就着自己坐吧,没人打扰还挺不错呢!”宋离倩指着前排第二桌,说起这个“同桌”的时候,她眉毛好像扬了一下。
梅星苒记得在电视采访中校长说过,赫濯的班级座位不多不少,不会空出一个也不会缺一个。加上班里男女生比例相同,由此可推测出她的同桌是个男性。
会是个怎样的男生?
“又”逃课,说明他“不务正业”;考进赫濯,看来他还有点小聪明。
梅星苒的脑细胞往往在看到一个人后就会很快为他进行“分组”,或许是对这个班级的第一印象不太好,所以这个素未谋面的“同桌”也顺带着进了黑名单,成为不想深交的同学之一。
下午放学,后桌的女同学吕茉茉突然拉住梅星苒的手,哭丧着脸,哀求说:“星苒同学,我急着要去给家里人寄信,同桌也先走了,你能不能帮我值日啊?大不了我下次也帮你呗!”
“哦,那你就先去忙你的事吧,我帮你值日。”她莞尔一笑,接手了值日生的任务。对于吕茉茉,她是先闻其声再闻其人,全班嗓门最大的就属吕茉茉是也。
梅星苒扫过了教室、走廊,排好桌椅,倒垃圾,搬水桶,然后拖地。最后再擦黑板就可以完事了。
教室里空荡荡的,傍晚六点过半的夕阳光透过敞开的窗户和门斜射进来,暖暖的橘色光线渐渐染上来。
她拿着黑板擦擦去黑板上深奥的白色粉笔数字,黑板大约有一米多宽,离地距离也高,她够不着最上面的粉笔字,正想踮脚时,有人从她手中夺去了黑板擦。
旁边的男生比她高出了一个头,他凌乱的亚麻色头发天生飘扬着一种慵懒与阳光,精致的侧脸染上了橘色的光。
“谢谢,我踮脚就可以够到!”她又急又羞,踮起脚尖伸手想从男生手里拿回黑板擦,自己从来没有麻烦过一个不认识的男生。
“我又不是想帮你,我只是想你快点走。”男生把手里的黑板擦举高高让她左右够不着,一米八和一米六的身高差让梅星苒处于劣势。
她停住:“那你是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
“新来的吧?连我都不认识。”男生嘿嘿笑,帅气的样子有些狡猾,“关允祁,阳关大道的关,允文允武的允,祁奚举午的祁。”
男生擦掉最后一行字后把黑板擦扔到讲台桌上,一手插入口袋一手摆了个“请出去”的手势,“好了,值日做完了,你可以走了。”
“好吧。”她会意,从抽屉里拿出书包,又突然想不通这个男生的目的。她走了,那他留在这里干什么?
“嗯……那你呢?”她抱着书包回头问。
“你先走吧,我在后边关门。”关允祁摆出一副乐于助人的样子,成功把梅星苒请出了教室。直到下了城堡教学楼,她不放心又看了一遍教学楼第三层,(一)班教室大门半虚掩着,锁头还没有锁上。
想起男生阳光开朗又略带狡猾的样子,她将信将疑地回了寝室。骇人惊闻的事情发生在第二天早上。
梅星苒翻遍了书包上下前后左右,最后在抽屉里找到了一本破烂的作业,封面有好几处褶皱,特别是背面,被撕掉了几页,撕的人很粗鲁,一连弄破几页,作业背面下角都快烂了。
一定是有人恶作剧!她愠怒,扫了一眼打闹玩乐的同学,心中的火气又缓缓降了下来。
受过的教育告诉她,不要为这样的事气急败坏,毕竟自己也刚转来赫濯,不应该为一个恶作剧和同学们闹得不愉快。想着想着,也就想开了。
她从书包里拿出另一本空白的作业,重新再写一遍。旁边有椅子被拉开的声音,长相帅气的男生淡然坐下来,挑了下英气的眉毛。
她记得旁边的位置是有人的,虽然同桌到现在还没出现过,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了,“你这个位置有人了。”
“我当然知道。”
“那你怎么还不走?”
“因为我本来就是要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啊。”关允祁泰然自若,手臂自然而然靠后搭在椅背上,他阳光的脸上有机智狡猾的表情。
她怔住。
敢情这厮就是她的同桌?
梅星苒惊讶的神色停滞了几秒,不知是哭是笑,在关允祁看来有种“嫌弃”的意思,他不满:“喂,你什么表情,几个意思啊?”
“……没什么。”她收回目光,继续埋头赶作业。
关允祁低头,瞅见她抽屉里微微向外倾斜的破烂的作业本,突然想起什么来,眼中闪一抹复杂的神色。
如山堆的作业是不可能在早读之前写完的,加上早读过后的课间十分钟也不够,梅星苒在这样“生死攸关”的情况下竟然还要注意字的工整秀气,不知死活,关允祁坐在旁边,偶尔忍不住看一眼,看得皇上不急急死太监:赶个作业也这么磨蹭,难不成她是处女座的?!
程老师在上课铃的响声中走进教室,这节是她的语文课。程老师是个年轻的班主任,出了名的唠叨,出了名的严厉。凡是她的学生就必须严于律己,按时完成任务,否则,后果自负。
她穿着八厘米高的白色高跟鞋缓缓走进教室,发出“咯嗒咯嗒”的脆响。走进教室的第一句话就是:把作业交上来!没完成的,给我站起来!
梅星苒停下手,有些紧张,还没等关允祁喊出声来,她扑腾地像只兔子一样蹦起来——“老师,对不起,我,没完成作业。”
关允祁给死党李萧际使了使眼色,李萧际二话不说为朋友两肋插刀,他拍桌举手,大声说道:“老师,念在她是初犯,您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吧,毕竟我们不是圣人,孰能无过呢?连孔子都能说错话,何况她没写完作业?”
“我话都没说一句,你小子怎么就急着英雄救美了?廉颇说错了话都要负荆请罪,那你说她该不该罚?”程老师摸了摸眼镜,教室里的灯光混着阳光从她眼镜里折射出来,射出凌厉的光,“作为一个实验班的学生,连按时完成作业的能力都没有?罚跑操场四圈!”
适得其反,关允祁李萧际两人面面相觑。
梅星苒深吸了口气,坦然接受了处罚。
赫濯学院的红塑泥跑道看上去长十万八千里!
估计一圈两千米,四圈八千米。
她自幼体弱多病,在学校里跑步一类的激烈运动向来能免就免。
她为自己捏了把汗,从起点开始跑起来。时间分分秒秒过不去,偶尔看见有人从她身边跑过。汗水划过她的脸颊,脖颈,手臂……
跑着跑着,不知跑了多少米,她喘得厉害,胸口发闷,心脏似乎在隐隐作痛,她不得不停止跑步,开始用走的,后来……走不动了,她用手捂住胸口,有气无力地蹲下来,眼前模糊了。
“做完激烈运动后最好不要蹲下,对身体不好。”
他的声音,如泉水击石,泠泠作响,划过她的心际,留下层层水波。
随即,他向她伸出手来,梅星苒似艰难地抬头,拉住他温暖的手,顺势站起来,有些不稳。
接着递过来的,是一张手帕。
“谢谢!”梅星苒接过手帕,看到了他如阳春三月的面庞,温暖人心。
他整齐的刘海下,浓眉黑眸,鼻梁高挺,两片薄唇如绯色花瓣般好看。精致的五官上露出一脸阳光的笑,如水的眸子里泛起层层清澈的水波,沉静冷冽。
“啊,你……你是夏旸?”这张熟悉而陌生的俊颜,她大概一辈子都忘不了。
一年前,伦敦,他在雪中拉小提琴帮助流浪艺人时,那酷似王子的绅士风度与琴声所奏出的梦幻,以及他莫名送来的琥珀音乐盒,点点滴滴都记录在她的日记本里。
原以为擦肩而过的人,此刻,就在眼前。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他一脸疑惑,仿佛对方真是个陌生人,“我们有见过?”
“你……我们之前……你不记得吗?”一种陌生的恐惧感涌上心头,她急忙开口,欲言又止,生怕对方忘了她。
他摇头,没有追问。
记性真差!
她急得想跺脚。
可是,毕竟在他看来也只是一面之缘,理所应当变成了她自作多情。与其让对方误以为自己是故意搭讪的,不如重新认识一番,也好给自己留些骄傲,给他留点印象。
于是,她说:“算了,没什么。”语气中掩不住失落。
“诶,你是高三年级的?”梅星苒低头,这才注意到他校服上的校徽,赫濯的校徽一般能看出所在年级。
“嗯。”他点头,声音清脆。
“学长,你也被罚了?”梅星苒想起,有个人也在跑步,时不时从她前边跑过。话一说完,她突然有些觉得丢脸。
罚?
夏旸微愣,又很快看透了对方的心思,对她淡然一笑:“嗯,我也是老师被罚的,跑了好几圈。”
“我也是,哈。”梅星苒摸摸头,笑笑。想到自己犯错被罚,挺丢脸;这下好了,还有个夏旸学长陪她呢。
“在这里等我一下。”他留下话后就小跑开了,梅星苒站在原地等他,他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瓶矿泉水,“给你。”
“谢谢。”她接过矿泉水瓶,心里小小地雀跃着。
她记得,用手帕擦汗时,手帕的味道,是淡淡的栀子花香呢。就像,他一样。
随着妈妈的期望来到赫濯,却能真的恰巧遇到他,这就是老人们常说的“缘分”吧?
夏旸。
他不知道在她的日记里留下了多少笔墨的身影,每次听到琥珀音乐盒里的《童年》一曲,她总能想起夏旸,原本用来寄托自己对妈妈和钢琴的念想的琥珀音乐盒,却阴差阳错成为她念想夏旸的途径。
她记得,一年前JM商店里,有个文质彬彬,与众不同的少年来过。
她记得,一年前雪地里,有个少年用破旧的小提琴拉出了一曲天籁之音。
而他送音乐盒的原因也成为了谜底。
他记性差得可以,把她当过路人忘了;她却还记得一清二楚。
心中回响的低落的声音告诉她,她似乎真的有些喜欢他啊。
或许就在一年前,慢热的她没有真正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