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惠怡眉在自己屋里用过了早饭,便带着小红去了正屋。
孙氏和韦玉贞正在服侍惠母用早饭。
惠母见了穿着新裙袄的女儿,一改昨日剑拔弩张的气氛,笑道,“将将才回来,又想出去野?”
惠怡眉也笑道,“在外头呆惯了,别的倒还好,没有合心意的香皂和雪花膏可用,确实有些不习惯。”
惠母颌首道,“等你大嫂子忙完了家务事,你们三个一块儿去,从我这里拿钱……爱买什么就买什么!你生得好,这几年又一直不在家,是该多添些东西了。”
惠怡眉笑道,“我几年没归家,不晓得……原来娘财大气粗到这地步了!嗯,我是该多花些钱,好好给娘长些脸面才是。”
惠母大笑了起来。
“你大哥是个能干人!这几年啊,他把咱们在乡下的几个农庄打理得井井有条,县城里还开着酒楼和粮油铺,现在的惠家,已经今非昔比啦!”说起自己的儿子们,惠母面有得色,“你想买什么,想吃什么……尽管和你嫂子说就是,以后再不必省着了。”
跟着,她又话锋一转,“你们出去逛街也别太张扬……毕竟昨儿个林二太太才来了家里,见了你那一副模样,今天你就打扮得光光鲜鲜地出门逛街,到底不好……”
惠怡眉笑了起来。
说起这个,孙氏也不禁有些好奇。
“小妹,昨儿个你怎么就这样警觉?还,还扮成了那副样子……林二太太非要硬闯,我和你四嫂拦也拦不住,就怕露馅呢!”孙氏问道。
前世的惠怡眉与林二太太做了十几年的婆媳,林二太太性格怎么样,为人如何,惠怡眉还能不清楚?
但这又怎么能够说出口?
惠怡眉微笑道,“我哪里知道林二太太会亲自闯进后院去见我?我原本就是想换了衣裳好好歇个午觉的,突然想起来这一路长途跋涉,也确实有些累,就在脸上涂了些保养的脂粉,本来想着想睡醒觉之后一洗脸,这皮肤就能美美的……谁知道她要来呢……”
韦玉贞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孙氏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惠母的脸色,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惠母用完了早饭,挥了挥手,说道,“去!你们逛街去!”
姑嫂妯娌三人出了大门,已经有两辆汽车等在惠宅的门口了。
大嫂孙氏用隐含炫耀的语气对惠怡眉说道,“……也亏你昨天说得早,我才来得及去雇车;让丫头们去坐后面那部租来的车,咱们三个坐自家的汽车。”
韦玉贞问道,“这就是去年大哥新买的车吧?”
孙氏笑着点点头,“快,咱们上车吧,我是托了小妹的福,才能出门逛一逛……算起来,我已经……差不多半年没去县城了,走,咱们上车啊……”
储云镇距离县城倒也并不远,大约半小时以后,惠家女人们就到了县百货公司的门口。
姑嫂妯娌三个人逛起了百货公司。
惠怡眉并没有找到以前在英伦留学时惯用的香皂和雪花膏,当下就重新挑了几种,除此之外,她还挑了好几款文胸,棉袜和睡衣什么……她在英伦的时候,市面上已经有清洁巾(卫生巾)可用了,但那非常昂贵,惠怡眉也要省吃俭用的才能用上;但现在国内还没有清洁巾,因此她便挑了些价格昂贵却质地柔软又细腻的卫生纸和几条月事带。
孙氏连眉头都没有皱一皱就为惠怡眉买了单,还非常热情地让韦玉贞也挑些东西;韦玉贞选来选去,最终挑了几块手工剌绣的手帕。
陪着惠怡眉买完了她想要的东西以后,孙氏又领着她去了成衣公司,把时下在储云镇最流行的衣裙也买了几身。
逛得差不多了,韦玉贞就说要去买些点心带回来给惠母尝尝,孙氏出主意道,“不如去咱们自家的酒楼里歇歇脚,酒楼旁边就有苏记和兰记两家点心铺子,那是县城里最好的点心铺子了!”
韦玉贞和惠怡眉也不熟悉县城,便由着孙氏带路,又坐着两辆汽车去了惠氏酒楼。
到了这儿,惠怡眉倒觉得周围的景致有些眼熟了。
她离开了四年,县城早就已经大变样了,但当初汤姆神父所在的那家教堂还在,而且就在距离惠氏酒楼不远的地方。
她在惠氏酒楼前站定了。
孙氏奇道,“……只有两步路就到自己家了,你累得走不动?怎么?我和你四嫂扛着你进去?”
惠怡眉笑着摇了摇头。
“大嫂,我去看看汤姆神父。”她对孙氏说道。
汤姆神父在县城里已经呆了二十几年,当地有些名望的人家都知道他,就连孙氏的儿子小的时候得了百日咳,也是后来请了汤姆神父去,才把病治好的;而小姑当年求学之路,可以说是汤姆神父一手促成,小姑对汤姆神父有孺慕之情这她可以理解。
孙氏略一沉吟,便爽快地说道,“成!不过啊,现在县城里汽车也多,人也多,你又不认识路,就让小红和黄嫂子陪着你去。你略和汤姆神父说几句就回,毕竟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咱们还得早些回去呢……”
惠怡眉何尝不知道孙氏让小红和黄嫂子跟在自己身边的用意!
但她也没有点破,只是笑着应了一声,就带着两位仆妇朝教堂走去。
四年未归,虽说外面的街道已经完全变了样子;但教堂里面却仍然是从前那副肃静的模样——宏伟的四层高楼却配着个灰朴朴丝毫不起眼的大门,然而那陈旧却雕工精美的横梁却隐晦地显示出教堂悠久的历史和文化底蕴……
她一脚跨进了大门,看到宽大的礼堂里坐了几个人,也不知是在沉思还是忏悔。
惠怡眉阻止了黄嫂子想要鼓小钟通知神父出来接待的举动。
她沿着记忆中的路,朝教堂后面走去。
穿过窄窄的短巷道,再迈过二门……如果汤姆神父有空的话,他通常会在院子里浇浇花什么的。
然而,一个让惠怡眉觉得非常熟悉的男人声音响了起来;只是他咕咕哝哝的,声音又小,惠怡眉也没听清他到底在说什么。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人不是汤姆神父。
一听到陌生男子的声音,黄嫂子有些警觉;她立刻越过了惠怡眉,伸了个头朝二门外看去。
“哎呀!”
黄嫂子惊呼了一声!
那年轻男子的声音立刻停了下来。
“请问有什么事呢?”汤姆神父那和缓又透着几分古怪腔调的声音响了起来。
惠怡眉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在一刹那间,她的眼角竟然有些微涩发红。
“神父,是我!是Winnie,Winnie回来了!”说着,惠怡眉轻巧地越过了黄嫂子,走过了二门,进入了教堂的后院。
但后院里,除了须发皆白的汤姆神父之外,却还有一名年轻男子;那男子穿着长衫剪着短发,正与汤姆神父临桌而坐,年轻男子的手里还捧着一本书。
此时,这一老一少两个男人都转过头,朝惠怡眉看去。
大约是在这四年间,她的外表变化也挺大;以至于汤姆神父愣了好一会儿,这才终于认了出来……
“啊!Winnie,上帝保佑!迷途的小羔羊……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汤姆十分惊喜,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朝惠怡眉走了过去。
在惠怡眉心中,汤姆神父是这世上唯一对自己毫无保留的好,而且从不图任何回报的人;可以说,当初如果不是汤姆神父为了她四处奔走,她不可能有受教育的机会,更别说什么出国留学了!
她含泪看着须发皆白的汤姆神父,有些哽咽,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黄嫂子适时地扯了扯惠怡眉的衣角。
惠怡眉一愣,这才意识到,院子里除了汤姆神父之外,还有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
她朝那边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令惠怡眉陷入了怔忡。
那人穿着半旧的长衫,剑眉轩目,眼神如电,正不住地上下打量着她。
而这个人,就算他化成灰,她也认得……
他就是林岳鸿的堂弟——林岳贤!
前世,就在那场突如其来的火灾中,他扔下了自己,带走了祖母严氏,还信誓旦旦地说会回来接她……
含在眼眶的泪水早已模糊了她的视线。
恍惚中,她仿佛再一次置身火海,那即将被烈焰完全吞没的恐惧感,与从四面八方涌来的致命灼热感,以及天地间只剩她孤零零一个人的感觉再次将她牢牢地笼罩住……
“Winnie?”汤姆神父见她脸色惨白得不像话,忍不住叫了一声她的英文名字。
惠怡眉终于回过神来,攥紧了拳头。
她默了一默,微微侧过头,抬高了下巴看向院子里的柿子树,仿佛正在寻找隐藏在绿叶间的果实……
只是,此时四月底的天气,高大的柿子树绿影幢幢,枝繁叶茂的,连花苞也未结一个,哪里又有什么特别之处?
可惠怡眉却别无选择地,高高扬起了头。
因为她的泪水早已盈满眼眶,只要稍一动弹,恐怕泪珠儿就会自眼角跌落下来。
惠怡眉不愿意在别人面前淌下眼泪。
林岳贤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这年轻姑娘生得秀美异常,而且还从骨子里透出了一股书香气;她虽然有些情绪激动,但端庄的模样儿却毫无任何失礼之外……只是,她那微微扬起的下巴,似乎隐隐透出被她刻意隐藏在温柔之下的倔强。
他自幼生于本地,从不曾听闻过,家乡有如此标致的姑娘。
而汤姆神父也已经在本地待了近二十年之久,这姑娘与汤姆神父这样熟悉,难道说,她也是本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