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陆弘是个帅哥,只是因为长得高,一般人第一眼都不太仰起头费劲看他的脸。
其实陆弘这个名字也很有主角范儿,然而基本没用,一般人都只当他是“大小姐的保镖”。
一个个头高挑胸肌健硕不爱说话的保镖,脸长得到底帅不帅是无关紧要的,反正保镖这职业,看脸没用。
虽然谢大小姐很讨厌“保镖”这个说法。
按照谢大小姐“生命不息,中二不死”的画风来设定,这种身份应该称作“家臣”。
陆弘的祖父和父亲,也都曾是谢家的“家臣”。如果不是父亲的意外早逝,陆弘大概也会同父亲一样,按照早已定好的轨迹——上军校,服役,退役,回到谢家继续守护大小姐。但父亲的死,改变了他的人生。
父亲死去的当天,谢老爷子做了一个决定。
从那一天起陆弘成了谢家的养子,跟谢家大小姐读一样的书,吃一样的饭,过一样的日子,绝不允许他挡枪子。
太多人觉得陆弘一夜之间时来运转,是拿父亲的性命换了富贵,只要哄好了谢大小姐,说不好将来还能做谢家的姑爷。
然而,对于陆弘自己而言,这种改变却是天翻地覆无所适从。
并不是因为失去了父亲。
打从记事起,陆弘就知道,他随时都可能失去父亲。因为父亲首先不是属于他的,而是属于谢家的。
陆弘的祖父曾是个军人,受了战伤,一条腿落下了残疾。
那年代兵荒马乱,家里人也都死在了逃难的路上,只剩祖父孑然一个,无家可归,困顿窘迫。
然后一天,几乎快要饿死的祖父终于再也忍不住那种饥肠辘辘的煎熬,冲出去抢了一个富家少爷的怀表,毫无意外地被涌上来的保镖们当场按在了地上,生无可恋。
后来,谢老爷子把那块怀表送给了祖父。
而当年的谢老爷子还是“谢大少爷”,风度翩翩,商界名流,从巴黎到上海,从弗洛伦萨到柏林,游走在纷飞炮火之间,看不见的战场之上。
那天“大少爷”给祖父点了一桌子菜,请祖父吃了许久以来的第一顿饱饭,说:“谢家不怕多一张吃饭的嘴,但只留义士和勇士。”
于是祖父从此留在了“大少爷”身边,跟着大少爷去过许多从前从未敢想的地方,做了许多从未敢想的事,也曾无数次九死一生,终此一生。
祖父是个沉默且坚毅的人。这是陆弘幼年时模糊不清的印象。
而由始至终都分外清晰地烙印在脑海中的,是曾有一次,祖父摩挲着那块怀表对他说:“大少爷是我的恩人,是陆家的恩人,也是你和你爸爸的恩人,这个恩情,陆家人世世代代都要用命来还。”
祖父故去以后,那块怀表就传到了父亲的手里。后来,又从父亲手里,到了他的手里。
陆弘一直觉得,他的出生就是为了守护谢华年。这是一份家业。并不伟大,却也不卑微。如果有可能,他希望能把这份家业传承下去。
然而,父亲的死把他所认定的存在意义都彻底颠覆了。
父亲离开以后,陆弘曾有一段相当长的时间感到无所适从。
大小姐并不是关键。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不过是节奏加快了一点,提前了一点而已。
关键是其他人。
从成为谢家养子的那一天开始,周围所有人看他的眼神就全变了。除了谢老爷子和谢华年。
曾经熟悉的人一夜之间陌生至极。他们或在背后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或凑上前来拍马巴结,总之再不是从前的模样。
陆弘觉得无法习惯。
足足有三个月的时间,他都不知该如何开口说话。
谢家的医生专程来看他,说这是PTSD,建议他先休学静养一阵。
但他只在“家”里呆了一天,第二日大早便又默默收拾好东西等在了大门口。
无法习惯。他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他看见谢华年从大宅里出来,穿过藤蔓缠绕的花架走过来。
谢华年也看见了他,只是挑了挑眉,什么也没说
他于是像往常一样帮她打开车门,跟着她去学校,就像一尊沉默的背后灵。
谢华年就任由他跟着,把所有想要阻止的人统统踹开。
他就这么跟了一周。
直到那天放学,走出校门,路过当日执勤的学生委员会成员的时候,他听见那两个戴着红袖章的高年级学长低声的笑。
“明明都已经‘升级’成少爷了,还是一副下人的模样。”
“嗨,有些人天生就是下人的命呗。”
陆弘甚至没有扭头去看。
他并不想看见那两张脸都是什么模样。
但谢华年却第一时间侧目转过了脸。
“你们说我弘哥是‘下人’,那你们自己是什么东西啊?”她径直甩开步子走了过去,抬起一脚狠狠踹在对方膝盖上,补了一句:“哦,总不至于跟我说,你们不是东西吧。”
“你……你怎么动手打人呢?”红袖章吃惊地坐在地上,狼狈地双手撑住地面。
“不好意思,我动的是脚。想要本大小姐动手,你还不配呢。”谢华年抱臂俯视地瞪了两人一眼,拽起跟在身后的陆弘。
“别理他们。”她在坐回车里之后,气呼呼地如是说。
陆弘忽然觉得喉头一热。
就像有一股温暖泉水,从心眼里汩汩得冒了出来,在那一瞬间,重破了封禁的桎梏。
他哑着嗓音应了一声。
“没关系。我没在意。”
那是三个月来,他第一次开口说话。
谢华年整个人都吃惊地扭过身来,怔怔看着他,良久,却用力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
“给我在意啊!”
大小姐揪着他的耳朵,把他那张垂眉耷眼的面瘫硬拧到跟前来,语声里是汹涌的不满。
“你看着我!我爷爷和你爷爷之间无论有过什么,那都是他们的事,我爸、你爸也一样,那些都跟我没关系,跟你也没关系。你如果是因为要报恩才留在这里,那你现在立刻就走吧!”
她恶狠狠地怒斥他。
他看住她良久,又垂下眼。
“我……不是为了报恩。”
“那你是为了什么?”谢大小姐皱着眉。
陆弘张了张嘴。
大小姐是个心高气傲的人,陆弘从很久以前就知道。
所以他一直都知道,她不需要盲目的跟班,更不接受什么报恩不报恩的“鬼话”。就像当年老爷子曾经对祖父说只留义士和勇士一样,如今的谢家大小姐身边,只需要志同道合心甘情愿的“干将”。
但这些话要如何说呢?
无论怎么说,听起来都像是一场表忠心的奉迎做戏啊。
何况这些也并不是全部。
他自己心知肚明。
于是陆弘又把嘴紧紧闭上了。
这个拒绝沟通的反应显然叫大小姐很不满意,揪住他耳朵的那只手丝毫也没有放开的意思。
就在陆弘已经开始怀疑自己这只耳朵是不是会就这么被撕下来的时候,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懒洋洋从副驾座上传过来。
“哎,因为你们家饭比别人家的好吃呗!”
从前头扭转过来的那张脸五官英俊,却挂着欠揍的笑。
要说陆弘为什么从来都不讨厌沈弦这个人,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大概就是那张笑脸实在太“贱”了,反而让人讨厌不起来。
何况,沈弦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恰如其分地帮他解围。
比如这样。
沈公子把胳膊搭在座椅靠背上,一脸期待地几乎要摇起尾巴,“今儿晚上大厨做啥?我也去蹭一顿?”
“……你什么时候上的车?”大小姐已经彻底无语了。
“别这么小气嘛,我爸今天去看老爷子,你让我搭个顺风车去蹭饭又不会少一块肉。”沈弦笑眯眯地带着这个话题一去不回头,“我还想吃上次那个炖鸭子啊,能跟你家大厨点菜吗?”
“你还想吃炖鸭子,我看先把你炖了算了!”
“别啊,我的肉又没有鸭肉好吃……”
……
所以谢大小姐最终也没有能如愿听到,那些被陆弘咽回肚子里的“理由”。
留下的理由。
其实,只是因为我想要留在你身边。
只有看见你,才能安心。
只要看见你,就会开心。
仅此而已。
沈弦是众多追着大小姐的裙摆跑的男人里,唯一总能得到陆弘“神助攻”的那一个。
陆弘甚至可以默许他跟着大小姐一起耍赖喊自己“弘哥”。
这一点,与外界传闻简直大相径庭。
在众多版本不同的八卦里,陆弘和沈弦总是被安上竞争者的身份,天天互殴得跟求偶期的雄性野山鸡一样。
没有人知道,其实陆弘老早就觉得,迟早有一天,沈弦是要和大小姐在一起的。
只是缺乏契机。
只是时候未到。
打从记事起,陆弘就一直看着谢华年。他知道她的喜好,知道她的软肋,几乎知道她的一切。
所以陆弘一直都知道,沈弦才是那个适合大小姐的人。
只有沈弦能让她卸下盔甲与剑,显露出最真实的表情。无论是喜还是怒,无论坚硬或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