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怎么了？”清音方一进屋，便见灵渊站在窗边锁眉沉思。
灵渊回过身来，不说话，只是将手中的纸条递给了她。清音疑惑着伸手接过，只见上面写了两个字，“速往。”
“是白虎？”白虎，即是安吉，“他不是去边关了么？”
灵渊点点头，眸中一片深沉，“恐怕是那边有了什么突发状况，所以才要我火速赶去处理。”
“怎么会？”清音心下诧异，“玄武早在那边将一切事务暗中做好了布置，又有白虎和欧阳将军赶去助阵，能出什么问题呢？”
最重要的是，清音眸中闪过一抹黯然，他们在这客栈待了十天，而这十天是她三年来最快乐的日子。即便是自欺欺人也罢，她确实不愿这么快就离开这里啊！离开了，就又如同以前一般了，他，又会变成那个遥不可及的皇。
灵渊兀自考虑这安吉所发来的消息，并没有注意到清音明显的情绪变化，“月煌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事情有变也未必不可能。再说我本来便是打算去边关将事情尽快解决，在此耽误了十日时间，已是太过。即便没有这信息，也该离开了。”
“所以，对你来说，这十日就是多余的了？”他说耽误，一副万分不该的样子，激怒了本来便因将要离开而心情抑郁的清音。
灵渊诧异地望向她，不解她为何如此激动，“这十日，本来便是意外啊！”
若不是因为他受了伤，也不会平白耽误时间，虽然他已将一切都安排好了，但还是应抓紧时间。他该早点上路的，灵渊有些懊恼，都怪自己太沉溺于脱去身上枷锁后的轻松与她的温柔之中了。
他，哪里还有资格拥有轻松和温柔呢？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受了伤，你压根就不会打算待在这里？！”更不会愿意和她在一起了！清音暗嘲，原来，他是这般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想逃离她。
长久以来的隐忍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在皇宫的时候，三年冷淡，她为了家族，忍了；一年凄冷，她为了他的计划，忍了。可是，当她拥有了这十天以后，竟然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忍下去了。她累了，也是，贪心了。
灵渊皱眉，不明白她到底在恼些什么，又加上此刻他也正为自己的放纵懊恼着，故而声音也带了几许不耐烦，“当然是这样，其实我的伤早就没有大碍了，若不是那几天身体有些乏力，早就该离开了。况且当初刺杀我的那些人在我刚离开时便出现了，恐怕李家那边变数颇多，实在不该再耽误下去了。”
这样说着，灵渊也更加懊恼起来。
但，他的说辞对清音来说却无异于火上浇油，“是吗？原来你早就想离开了。”
“也不是这么说……”这十天，他毕竟是快乐的，只不过事情确实耽误得太多了，所以有点迫不及待。
“早知道我就不该一时好心撤掉了药力。”清音却是什么也听不进去，甚至无所顾忌地将这件事也讲了出来。乍讲出这番话，她也愣住了，心慌地望向灵渊。
灵渊铁青着一张脸，不敢置信地望着面前这个他给予了莫大信任的女子，“你竟然给我下药？！”
她竟然下药？在他将自己的伤势全心全意交给她照顾时，她竟然给他下药？
“我……”清音也是一脸懊恼，没想到自己生气起来就什么都不顾了。目中浮起一丝自嘲，她真的，是再也忍不下去了吧！
但她的自嘲看在灵渊眼里却是在嘲笑他任她玩弄于股掌之间，不由冷笑，“你很得意是不是？或许从一开始我就被你骗了，你跟那些刺客根本就是一伙人！”
气怒之下，他也没有多加思考，只凭一时意气，便胡乱地开口。
本来还有几分愧疚的清音听他如此说，也被激怒了，“你怀疑我？！”
“难道不应该吗？”他心里一片混乱，在她确认她是音儿，是他再也不愿放手错过的人儿的时候，她竟然背叛他，让他情何以堪！
“你以为我会害你吗？”她真切地感受到心中的伤口不断渗出血丝，他不信她呵！他可知道，她宁愿自己受伤，也绝不会伤害他。
“你不是正在这么做吗？”他冷眼看她，完全没把她眼中流露的脆弱与悲伤看在眼里。
“我只是……”只是不想让他那么快就离开，不想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清音没有说出口，三年来的冷淡让她开不了口。她有她的自尊，所以再爱他，也不可能将自己的伤口尽数展示在他面前。那会让她觉得，自己是在乞求他的垂怜。
“只是什么呢？”他的声音变得轻柔，却带着一股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那般危险的气息，果然，下一瞬间，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了手……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戴了面具吗？你根本就不是……”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在望见那张充满不可置信与慌张的脸上停住。
那是一张绝美的脸，虽然有着几分苍白，额角也有一点破皮，但那柔和而清灵的连却丝毫不损其美丽，不愧是……京城第一美女。
“清音……”灵渊呆楞着，手中是那张方从清音面上揭下来的人皮面具，却不知该做些什么。
这一瞬，他的怒气没有了，他知道，纵然清音再怎样算计，再怎样深沉，却是不会害他。因为，她是欧阳家的人呵。但，更深切的疑惑却浮了上来。
清音怔忡着，没有料到他竟是早已看破了她的易容。方才更是以她来不及躲闪的速度揭掉面具，露出了本来面目。但奇异的，这时她反而镇静了下来，掩饰住了一切情绪，“你是什么时候察觉到的？”
灵渊注视着那张迅速收敛起所有情绪的清丽面容，有些怅然，“在……我们接吻的那一天。”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故意这么说的，但他发现自己确实期盼着，可以真切地看到这张美丽的面颊布满红霞。
可是清音没有，她的心早已被伤透，那张面具的揭下，代表着她的梦已经远去。短短的十日不过是她用自欺欺人换来的，如今，梦已醒。
他，是皇上；她，是皇后。
他，是皇族之子；她，是欧阳之女。
他与她的关系，亲密得让人心寒，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朝政风云，利益结合。
灵渊见她不再答话，也不在意，只是乘机问出心里的无限疑惑，“你，是朱雀？”
“是。”清音点头，她确实是朱雀，“每一代的暗卫四首领其中一人都会是从欧阳家选出的。”
所以，欧阳家与皇族的关系亲密至极，欧阳家是永不可能背叛皇族的。
“我知道。”只是从来没有想过那个人会是她，“所以，是安吉让你前来的，而你，便以为丞相夫人祈福为由，让欧阳清音脱身。”
“是。”她点头，这种事，没有什么人好隐瞒的。
“那，为什么不直接以本来的身份来见我？”不知为何，他很在意这个问题。直觉上，他不喜欢她的隐瞒。
清音唇边勾出一抹自嘲的笑容，“你，不会让我跟着的。”
他恨透了她，它可以察觉得出来，因着某个她不明白的理由，他对她并不仅仅是冷淡而已。
灵渊窒住，明白她说得是实话，若早知晓朱雀即是清音的话，他绝不可能让她有机会跟着他。她是欧阳清音啊，那个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女子，可是望着她唇边那抹染着伤感的笑容，心却隐隐疼了起来。
“你，也是音儿？”那个与他通信达两年之久，让他颇有知己之感的聪慧女子。
那一日，他看她的背影，将两个人连到了一起，当时还以为自己想太多，今日一看，她们，却原来便是同一人！也是呵，这世间聪慧而独特的女子哪有那么多呢？
欧阳清音，音儿，朱雀，这三个优秀且都让他有着特殊感情的女子，是一个人呵！现在，他又该何去何从？
清音犹豫了一下，却还是点了头，“是。”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察觉到的，但也确知，否定只是无意义的事。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呢？他为什么不把身份说出来呢？灵渊迫切地想知道答案，同时却又矛盾地害怕得到那个答案。她不说，这个事实已足以让他明白几分了。
“有必要吗？”现在说这些，哪里还有必要呢？当年她本是要嫁给灵钰的，但在成亲的半年前，他遇刺身亡。也是在这场混乱里，她意外得知了七皇子灵渊便是那个与她通信相谈甚欢进而令她心生好感的男子，然后爱意逐步萌生。所以，本不能再嫁入皇室的她与先皇进行了一次密谈，双方达成协议。她，再一次成为了皇族之妃。
而就在她即将嫁给他的一个月前，他告知了她真实身份，她的回信则是即将嫁人的消息及一些自制的药物。她开了一个小玩笑，骗他说要嫁去月煌，断掉了两人的通信。
那时，年少的她只是想以一个全新的身份站在他身边，而将“音儿”当作一个小惊喜。可，这份惊喜，随着时间的冲刷，早已不复存在了。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后悔，但既然已经过去了，便不打算回头。只是，她终究是不甘心呵！
但她无奈的话语却是被灵渊误解了，以为她是认为两人间的那份通信之谊不值一提，“那，你是为了什么嫁给我？”
答案其实早已在他的心中了，当年父皇去世时也说过了，可，他还是不肯死心啊！
“为了家族。”其实，她真的好想说，是因为爱他。因为爱他，所以才会那般义无反顾地嫁给他，嫁入她最痛恨的皇宫。
她是朱雀，入了宫便折断了翅膀。可是，为了他，她心甘情愿。但，三年来的约束，她似乎也怕了呵，怕听到他的拒绝，怕再一次承受打击，所以，她只能任心滴血，说着违心的话。
“真的吗？”灵渊望着那张平静无波的清丽面容，心在痛，听她说着那般无情的话，令他乎无法承受那份痛楚。
“是。”她始终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只有背在身后的双手微微颤抖着。她现在开不了口，开了口或许就只有离开一途了，而她，不想离开他。何况，为了他的安全，她也不能离开他。
灵渊悄然握紧了双手，原来，她当真对他无情呵！她只是为了家族，为了父亲，才嫁给他。
原来，这就是皇族的悲哀么？即便心爱的女子嫁给他……
心爱？灵渊一愣，既而大悟。是了，是心爱的女子。音儿，是早在四年前，他便为之心动的女子；朱雀，也是相处一月下来令他欣赏的女子。
至于清音，那个曾与他有着一段温馨甜蜜时光的女子。即便因那件事，而令他不由生出了怨意不满，却原来是早已爱之深切。正因为太爱了，所以即便一点细小的沙子也令他不能释怀，进而甚至转为怨恼，也让他迷失了那份深入骨髓的爱。
他，爱上她了。或者准确地说，是终于领悟到了那份深沉的爱。
可是，她不爱他。灵渊欣喜的心一瞬间便黯然下来。她不爱他呵！可是，这又能怪谁呢？是他自己，亲手葬送了最好的机会啊！
他们生活在这样复杂的环境中，本就不容易交心，他又有什么好责怪她的呢？可是，他确实就用这么白痴的理由疏远了她，把原本融洽的关系搞得冰冷至极。也错失了，让她爱上他的最好机会。而如今，她怕也是对她有怨的吧？
灵渊苦笑，这一切，都是他自讨苦吃呵！
不过，目光变得坚定起来，既然已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他便是绝对不会放手的。即便他知道这样很自私，以他的身份，绝不可能带给她如普通女子那般受尽丈夫疼宠，公婆喜爱的幸福。可，他不愿再错过她了，帝王之路上，他不愿再一路独自孤寂。所以，即便会永坠地狱，他也在所不惜了！
但，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却是。
清音也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没有注意到灵渊的变化。对于爱他，她再确定不过了，可，现在不是她追求爱情的时候，最重要的事情是。
“你马上收拾东西。”
“我去收拾东西。”
两个人同时开口，相视一眼后，竟不由莞尔一笑，是释然，是平静，也是欣喜。
“好的，我们马上出发前往边关与安吉汇合。”
“嗯，你去白云庵的路上一路小心。”
正要各自离开收拾东西的二人听到对方的话都不由一愣，继而瞪向彼此。
“你去白云庵！”灵渊皱着眉，现在的局势一触即发，不论是边关抑或朝廷都充斥着危险，为了她的安全着想，他并不打算告知她他的心意，更不愿让她与他一同冒险，可欧阳家也不太平，所以让她去白云庵小住，正是最佳的选择。
清音缓缓地摇头，“我跟你去边关。”
“你不适合去。”灵渊的眉皱得更深，他不愿看到她受一点伤害，所以即便需要付出分别的代价，他也要强忍不舍而让她离开。
清音心下一黯，果然，一旦她的身份暴露，他便不愿再带着她了，他，竟是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赶她走。
“我可以易容，绝不让人认出我的身份。”她想这大概也是其中的一个原因吧！
“太危险了。”他的眉皱得更深。
“我有能力保护自己。”清音望了他右肩一眼，“何况，你的命还是我救回来的。”
灵渊瞪她，这个女人就是这么固执不听话，“重点是，我不想带你去！”
看着清音黯然的神情，灵渊知道自己说的话实在太重了，但话已出口，也难再收回。何况，如果这样能让她离开，为了她的安全，他也不在乎她的恼怒了。
但，清音并不打算放弃，“你说过，不会抛下我一个人离开的。”
“我后悔了。”灵渊一脸悔恨，当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哪里会想到有这么一天。
可，他无心的表现却是将清音伤得更彻底。他后悔了，在得知她的真实身份后，他后悔了！她的脑海中只有这句话在盘旋。
“为了你的安全着想……”灵渊继续努力地游说他。
“如果你还不让我去，我就偷偷跟着你。”打起精神，再怎样受伤，她也不打算放弃。三年了，她早已习惯了他的冷淡，也是受够了他的冷淡。她的目的还没有达到，怎能轻易离开？更重要的是，她放不下他的安危。
灵渊瞪她，“你敢？！”
“我没有什么不敢的。”清音也微抬着头，用当初灵渊对她下的评语来回敬他。
灵渊确实有些头疼了，这个女人的固执还在他预料之上。他相信她绝对是说到做到的人，如果他不带着她，她一定会偷偷跟在后面。凭她的轻功，他也着实难以察觉。而这样一来，她的辛苦与危险反而会大大增加。轻叹口气，他还能说什么呢？特别是他其实也并不愿与她分离啊！
“好吧，你去收拾……”话音戛然而止，灵渊迅速伸手一拉将清音拥进怀中，就势往窗口急退。而就在他们退开的瞬间，一支呈五角星形状的暗器落在了方才清音站着的地方。
清音也很快便反应过来，手中迅速扣上几枚暗器，在经过桌边时将药箱一勾，挂上了肩头。
“我来。”灵渊不容置疑地将药箱抢过，背在未受伤的左肩上。
清音一愣，却也没有时间多思考什么。只是转瞬间，方才还平和的房间却染上了几抹肃杀。灵渊与清音二人背对着窗口，而另一边，却是站着十数名黑衣人，双方遥望对峙着，却也都不敢轻举妄动。
快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清音扬扬手，数枚暗器便已射出，打破了凝滞的僵局。还不待那些黑衣人避开暗器，又是一阵白雾洒出，迷了他们的眼睛。等到睁眼细瞧时，却见那二人早已不见踪影。
这些黑衣人面面相觑，没想到还没开打，那两个人便已临阵脱逃，实在是有损一代帝王及四卫的名声！对于清音，他们并没有认出来，只知道那是朱雀。一方面是灵渊将她的面容遮住了，另一方面，这些人对深居后宫的清音也并不熟悉。
“追！”其中一个类似首领的人低喝了一声，其他人纷纷应了一声，便鱼贯着跃出了房间。
良久后，房中传出了一道清冷的女声，“我们走吧！”
“嗯。”一道带着几分压抑怪异的男子声音传出。
“奇怪，他们怎么会掌握我们的行踪呢？”特别是灵渊离开的那一晚，竟然几乎是紧随其后地便出现并展开追杀了。
“不知道。”男子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敷衍。
“看来这件事颇为奇怪，我会让他们查一下的。”她是朱雀，专司情报收集，这些日子已经有几分怠职误工了，接下来，可不能再如此马虎。
“好。”他没什么意见，只是……房梁实在太小了一点。
女子怪异地望了男子一眼，“我们下去吧！”
“啊，好。”有点可惜了，但他现在也不能吓到她，只好听从指令拥着她落了下来。
“你的手，可以放开了。”他抱得这么紧，让她不得不产生误会，“右肩的伤，发作了吗？”
男子颇哀怨地瞥了女子一眼，他是这么没用的人吗？而她，当真是不解风情，但如此情境下，却也只能放开她，“我没事。”
“我去收拾东西。”清音实在觉得他有点不对劲，可是，又说不上来是什么，也不再多想，一心只想着要仔细让人调查一下有关黑衣人的事。便毫不自觉地在灵渊颇为幽怨的眼神下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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