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是大奔,跟主人一样光彩夺目的玫瑰红。女人和酆曼珠坐在后座,晨宇开着车边找话题闲聊,出人意料的自来熟:“今天过节,你们还打算去哪?”
女人没做声,上车后似乎就有点恹的。酆曼珠透过后视镜看着男人近乎发亮的目光,顿了顿:“我们晚上计划去逛街……”
晨宇的眼神更亮了:“我带你们去个好地方,也可以逛街!”说着,方向盘一转,驶上了高速。酆曼珠出门一般都是乘坐地铁或公交,男人开车在大路上狂奔,他很快就分不清自己所在的东南西北了。女人是不关心的,除了头疼欲裂的痛感,她已经无心理会任何事情。大脑高密度的计算,显然已经超出了负荷,掌控一切的兴奋冷却后,只有痛楚和困倦。
女人很快就陷入了沉睡里,而男人驾驶的车子,渐渐陷入了密集的车流之中。
到达目的地,已经临近傍晚。酆曼珠叫醒女人下车,夕阳晚照的霞光中,他看见了潘家园的路牌。
晨宇下车后,就热络的招呼两人跟他走:“咱们呢先去解决温饱,这里有家百年老店,菜很好吃,保证让你们觉得不虚此行。”
很有古味的一家店,桌椅、窗棂具是原木雕刻,竹帘和屏风将整个店面隔成数个小包间,绿色藤蔓环绕攀爬,无一不是古色生香。小廊尽头是圆形的拱门,青纱垂曼,有身穿旗袍的女子正怀抱琵琶轻弹慢唱,人朦胧、曲绕梁,别样情怀。
男人对这里轻门熟路,直奔里间的包厢走。三人方入座,服务生已经端着茶水递上了菜谱,另有姿容姣好的女孩取了白瓷的碗碟上来,一一摆放好。晨宇连菜谱都没接,随口报出几个菜名,就让服务生下去了。他嘻嘻一笑:“这地方我也是朋友领过来才知道的,你们是亲姐弟吗?看着不太像~”好奇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扫视着,最终落在了女人身上:“我看出来了,你的牌技一定接受过系统训练,不知道师从哪位大神?”
女人连眼皮都没有翻一下,趴在桌子上,恹恹的。
晨宇讪笑,心知这个女人不好打交道,便转战酆曼珠:“小妹妹如何称呼?”
“酆曼珠。”
“封神榜的封?”
“酆都的酆,”酆曼珠道:“中国传说里鬼城的那个酆。”
晨宇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是个什么字,摸了摸鼻子:“这个姓到是少见。这么说来,你应该是ZQ人?”
“算是吧,”酆曼珠笑笑,不愿在户籍上多谈的样子。
晨宇也不介意,乘机介绍起自己来:“我姓孙,孙晨宇,不过你们叫我孙李就是。孙晨宇这个名字是上京前我妈拖着我去改的,说什么进京了,得要有个相称的名字。”显然,对于老一辈的套路,年轻人都是无法理解的。不过,看着纨绔的一个人,至少孝顺这一点还是可取的。
正说着,服务生上菜来了,不似旁的店里一份份往上端,竟是用食盒一起装了提过来的。那朱漆的盒子也是个精致物,雕龙走凤,栩栩如生。六个菜,荤素汤皆有,菜的品相很不错,光是色香两条,已经足够让人食指大动了。
晨宇热情的招呼着:“都吃,别客气,这家店的菜,定然让你们吃了还想再来!”话语里,不乏对这家店的推崇。酆曼珠应了,先给女人盛汤,将碗放在女人面前,勺子朝左,才道:“姐先喝汤。”
晨宇多瞅了两眼刻意朝左摆放的勺子,见女人左手拿了,以为女人是天生的左撇子,笑了笑:“一会吃完饭,咱们到旁边的潘家园去看看。一会两位要是有看的上眼的,尽管说,算我的谢礼。”
酆曼珠年级虽小,大概也猜到了下午的牌局怕不仅仅是一场牌局。其中的利益牵扯他是不清楚的,但是估计对孙李极有好处,不然,光是这家店子的档次已经足以招待任何贵客了。
“小妹妹应该没到18吧?”孙李也盛了汤,没用勺子。在北方人做来显得粗犷的动作,他做来,却显得雅致,慢条斯理的。
“这个月过了就18了,”酆曼珠眉头微不可见的拧了拧。
“到时候过生日记得喊哥,哥带你玩儿去。”
酆曼珠笑笑,没有应他,转头给女人盛饭夹菜。见女人吃饭也是用勺子,孙李盯着女人一直垂着不动的右臂,才想起来,打牌的时候女人似乎用的都是左手。
一顿饭下来,但凡是女人碗上面的菜刚吃完,酆曼珠夹着菜的筷子便到了。
“二位的感情还真好,”孙李笑笑,领着二人朝外走去;许是她们姐弟二人年龄差距大吧,哪像他和妹妹,小时候感情再好,妹夫进门后,两人就盯着家里财产的份额了。
“今晚上七月七,正好鬼市开门,你们一会跟紧我,要是遇上了想要的,跟我说,可别跟丢了……”孙李叮嘱着。今天这两人是帮了他大忙了,作为一个小地方出生的人,虽然他在家乡的省会里都能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到了这国之首府,依然不够看。他的拜帖早已准备好,奈何无处投递,这京都重地,竟让他寸步难行。
而今天下午那场赌局,便是他到京3个月后,京都上层圈子为他摆的第一场宴。一直以来他的运气都很好,这次也不例外。这次赌局的输赢,注定了他的去留。赢了,那么京畿的二世祖都不能再阻止他的进驻。至于进来以后,是否有本事呆的下去,那就是八仙过海,各凭本事了。
酆曼珠第一次见到鬼市,就在他们吃饭的地方相隔不远。就在地上铺了张报纸或一块塑料布,摆上几件或真或假的古旧工艺品、旧书老报、珠宝玉石,便是一个摊位了。摊主在一旁或坐或蹲,没有高声叫卖,整个市场安安静静的。有那协商要买的,也是与卖家俯首帖耳,低声商谈。
孙李一路慢慢的搜寻着,似乎没有特定的目标,几乎所有摊位都驻足停留过。途径一个摆放着女子饰品的摊位,女人忽然停了下来。那是一根木头的发钗,约有拇指粗细,取材应该是灌木类的根茎,因为整个钗身好几处有瘤,钗头弯曲,黝黑似碳,被火焚过。
“怎么卖?”女人因为难受而微微皱眉,嗓音沙哑的询问着。
摊主是个六十来岁的精瘦老头,眼睛从女人和酆曼珠身上滴溜溜一圈转过,口气汹汹:“1000,不二价!”
女人的眉头皱的更紧,声音也更低了:“100块,多的我也没有……”说着,掏出裤兜,里面干干净净的,只有一张皱巴巴蔫成团的人民币。
穷鬼,小老头嘀咕着,一把抢回钗子:“300,少一分都不卖,没钱就滚!”
“臭老头,你怎么说话呢?”酆曼珠一把将女人护到身后,瞪眼看着小老头。酆曼珠的反应是出乎女人预料的,原以为,他也就是个逆来顺受唯唯诺诺的小性子。
“去去去,”小老头不耐的挥挥手:“哪家的小王八蛋,一边去。”
“你……”酆曼珠还要争论,被折返回来找他们的孙李给拦住了:“要买什么东西?怎么还吵起来啦?”
酆曼珠气呼呼的:“姐姐看上了那根木头……”孙李顺着他的手找着了那根木头钗,除了被火舔过,也就是一根很普通的根雕。转头问小老头:“好多钱,我买了……”
小老头终于开始正眼瞧人,衬衣西裤、皮鞋皮包,虽然都是简单的黑白色,这可面料和这人的气质摆在这里。眼神跟扫描仪似的从头扫到脚,从脚又扫到了头:“2000,爱要不要!”依然是那副白眼朝天的样。
“有你这么做生意的吗?”酆曼珠顿时炸了毛:“你当我们是傻子呢,一根破木头你想卖2000?你想钱想疯了吧?”小老头却是轻哼一声,扭头不屑回答的样子。酆曼珠再要争论,被女人挡住了。女人神色清冷的看着街对面黝黑的小巷子,从孙李手里拿过木头钗,淡淡道:“给钱。”
孙李一愣,第一次遇上使唤他付钱的女人。女人却径直扯过酆曼珠就沿着小道往另一边走去,一眼都没扫他。“喂~”孙李掏出一摞红钞塞到小老头手里,急忙追了上去。
收到钱的小老头笑眯眯的席地而坐,沾了口水的手指数起钱来灵活而飞快,34张,小老头贴身藏进衣兜里,期待着下一只上门待宰的肥羊。
女人扯着酆曼珠穿行在人流里,熙攘人影,称得上大市,却因为无人唱卖叫喝,而显得冷清。
步伐越走越快,女人牵着他的手臂纤细而干瘦,酆曼珠几乎是半跑着才能跟上她的速度。凉风吹过,女人棉麻的黑色无袖长裙随风而起,像是破茧的蝶翼。这样的市场酆曼珠是第一次来,在几次绕行之后,他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身后孙李追喊的声音越来越远,女人的速度越来越急迫了。在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市场,酆曼珠并不是笨人,那种急迫快速的传染了他。
周围已经没有人影了,当他停下来,就发现不知何时,市场里的人影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小路两侧摆放的各种物品,在泠泠灯光下,显得苍白。
‘叮铃铃’一声响,冷不丁的像是炸响在天际的惊雷。
循声看去,身后的小道像是白日被热气灼伤了的地面,却有白影憧憧,变得不真实起来。凝神细看,却越发变的恍惚。又是一声叮铃声摇响在耳际,酆曼珠惊得一个寒战,猛然低下头去,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憧憧的影,于黑白之间转换着,风过,影上的黑似被风吹走了,变成恍恍的白,慢慢的,又一点点一点点开始凝实,成了那憧憧的影。
百鬼夜行。
‘叮铃铃’,又一声铃响在耳际,酆曼珠猫一般的炸起,扭头就跑。才跑两步,猛然想起女人,硬着头皮回头,拉过女人的手,头也不回的钻进巷子里,心慌脚乱的开始逃窜。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知道浑身的肌肉都在抽搐,胸腔要裂开一般。直到筋疲力尽,他才松开女人的手,狼狈的跪倒在地。眼里,是城市脏乱的水泥路面,大难不死的庆幸感让他笑出声来,不再是他一个人的逃,这次,至少有人陪着。
笑声越来越大,丢弃了女孩子的娇羞造作,是男孩子明朗的大笑声,而他身边的人终于缓过气来,骂了一声:“我去,跑死爷了……”
笑声戛然而止,如一盆凉水兜头框下,酆曼珠紧张的心都颤了,当他看清那个扶墙的身影时,差点哭出来。拉错人了……
一秒钟的愣神后,他手忙脚乱的从地上爬起来,着急忙慌的就往回跑。城市密集的道路,横七竖八的大街小巷,一切都得益于他这些年逃亡的经历,酆曼珠几乎是顺着逃窜而来的原路返了回去。
不见了……酆曼珠呆呆的站在夜市的中央,市场依旧是那个市场,路,却不是那条路了。七月半,鬼门开。阎王下请帖,黄泉无活人。
生平第一次,酆曼珠感到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