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晚上的温度能够直接降到零下十几摄氏度,尤其是还下着毛毛小雨,打在脸上就像小冰碴子唰唰的疼。路雁裹着冲锋衣,漂亮的栗色卷发狼狈的黏在脸上,嘴唇冻得有些发白:“你说什么?”
比温度还要猛烈的寒气直冲脚底,李艳吸了吸鼻子,拼命抑制想要放声大哭的冲动:“死了!早就死了!”她突然涌起疯狂的后怕,还有感同身受的愤怒:这十多年如果她不是一直装疯卖傻,她的下场也比不过埋在乱葬岗里好到哪里去。
路雁觉得荒谬无比,一把擦去脸上冰冷的雨水:“死了?一条人命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两句话就结束了?我去******!”她猛地踹向驻扎在泥泞道路旁边的枯死的大树,留下一连串的脚印,“他们这是草菅人命!”
饱满的胸脯剧烈起伏,冻得发白的脸色也因为愤怒而沾上红晕,薛峰沉着脸蹲在路边,板寸头因为雨水有些发亮,沿着侧脸不断滴落:“现在唯一的人证又断了,只凭着笔记本,根本没有用。”
那么多人被贩卖到各个地域,甚至都是十多年前的交易,那些人像李艳一样忍辱负重挣扎存活的人有多少;又有多少像这选择解脱、用死亡逃离折磨的人又有多少?路雁沉默,淡棕色的双眼溢满怒火和执拗:“我不会停下调查。”
她不想成为什么英雄,但只要稍微有良知的人,面对这样的结果,都不会视而不见。路雁在原地来回走动,艳丽的面孔面无表情的板着:“她是怎么死得?”
李艳发出古怪的笑声:“生不出儿子,被逼死的。”她“呵呵”急促低喘着气,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地面,止不住发抖,路雁有些担心:“你没事吧?”
薛峰拉住她:“别过去。”李艳嘴角不住地抽搐,整个人如同癫痫一般剧烈颤抖,她痛苦的拉扯着自己的头发,发出惨烈的哀嚎。
“你做什么?她现在很痛苦!”路雁想过去看看,但薛峰依旧用力扣着她的手腕,同样紧迫逼人的盯着李艳,“她应该是有创伤后应激障碍,会变得狂躁和具有攻击性。”
他淡淡瞥了一眼路雁:“在镇上,一群人都拿她没办法,你现在送上去无疑于免费的练手拳击。”
“靠。”路雁忍不住咒骂,成吨的负能量压在身上,都快把她逼成******人格,她深深呼吸一口气,逐渐冷静下来,“她会选择自残,现在她是唯一还活着的人证。”
她看了薛峰一眼,薛峰举起头,站起身:“大小姐下令,小得岂敢不从?”他还没靠近李艳,李艳整个人就发狂的猛地扑上来,又撕又打又咬,整个人癫狂的嘶吼,薛峰躲过她极具攻击性的嘴巴,一拳打在她后颈的位置,趁她有些晕眩的时候,立即用皮带将她双手绑紧,困在枯树底下。
“把这个塞到她嘴巴里。”路雁把围巾递给薛峰,“别让她咬到自己的舌头。”让人头皮发麻的磨牙声终于减弱,薛峰扒了扒湿淋淋的头发,“去找下一个人,还是继续待在这里?”
路雁也不知道,她受过的教育告诉她,她无法对这样的事情无动于衷,可是也没有告诉她,面对这样棘手的问题,究竟该怎么做。她干脆扯下头上的帽子,抹了一把雨水,“我也不知道,就算报警又有什么用?”
她摊开手,讥诮的笑道:“我们只有一个破旧不堪、就像收破烂记账用的笔记本,还有一个疯疯癫癫的人证,就算报警,警察也只会把我们当做疯子。”
她“呵”得轻笑一声:“******,竟然还因为这破事被一个犯罪集团给盯上了,真******犯贱赶得!”
“薛峰。”路雁声音有些茫然,清亮甜软不再,反而有些沙哑,“我是不是一开始就不该插手这件事?”
如果她听李叔叔的话,安安分分的接手爸爸的事业,或许爸爸早就醒过来了,她又干嘛费尽心思、跑到西藏,几次三番落入险境,还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感慨人生?
薛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支烟,没点着,就光秃秃的含着,烟头立刻就是蒙蒙细雨打湿了,含糊不清的应了声:“没错。”他突然嘴角微掀,将烟夹在手指中间,似笑非笑:“可那样还是你吗?”
“与其在这里质疑人生,还不如赶紧作出决定。哥可没有这么多时间陪你耗着。”他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眼神讥讽,“哥可不是你的知心姐姐。”
路雁有些难堪,她也没指望薛峰能说出什么好话安慰她,用力拍了拍脸,再次带上帽子:“先把这个女孩的事情搞清楚。”她蹲在李艳的面前,看她还是有些神智不清,“等她醒了,再上路。”
“还需要弄清楚什么?”薛峰耸耸肩,眼神冷漠,“从母系社会逐渐转向男性的时候,重男轻女的现象一直都存在。”
“你想要知道那个女孩都经历了什么?”薛峰看着路雁,诡异的笑了笑,“那个买了她的男人会向畜生一样不顾她的意愿,强行与她交合,然后被迫她怀孕,甚至为了不让她逃跑,打断了她的腿。”
“他会像喂畜生一样只给她喝一点点的米汤,用藏语辱骂和羞辱她,将她关在看不见太阳的小房子里。如果她第一胎不是男孩,那个孩子就会被他扔掉,或者当着妈妈的面掐死她——”
“闭嘴!”路雁打了个冷颤,咬牙切齿的低喝制止他,“你******同情心呢?”薛峰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让她有些寒心。
薛峰扯了扯嘴角:“或许早就死在哪个角落了吧。”他下意识的摸了摸口袋,发现没有酒,焦躁的插在口袋里。
他看着愤怒不已、别过头不肯与他对视的路雁,嘴角的弧度抿直,事情会比他描述的还要残忍,这世上的黑暗的角落,往往要比想象严重数倍,人心才是最令人恐惧的存在。
“刚才......是我不对。”路雁沉默一会,她有些疲惫,脸色很难看,“我有点急了。”她不想在这样漫无目的的拖延下去,没有一丝进展,还要跟一群蛮民对峙,“我们的力量还是太弱了。”
路雁苦笑着摇摇头,她一直以为自己都是无所不能的,拥有足够令人艳羡的学历还有智商,还有不可小觑的武力值,可现在什么都排不上用场,只能像个无头苍蝇在外围不停地徘徊,根本无法涉入核心。
“只有我们两个,的确无法解决。”这涉及的范围太广泛了,就算他们能够救出西藏自治区以内的受害人,还有其他地方的呢?
万一打草惊蛇,惊动了幕后的集团,反而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破釜沉舟,将所有的东西都清除的一干二净?
他们现在的局面,很被动,也很不利。
薛峰突然想到路雁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眼中一亮:“你带了电脑?”路雁立即反应过来,“你要把这件事传到网上?”
薛峰不可置否:“虽然我很少上网,但是最起码网民的力量要比我们两个强大的多。”
“舆论的确是操控的利器,而且网络正好是受监管最为薄弱的渠道,就算那集团一手遮天,也不能阻隔互联网的联系。”路雁觉得可行,“而且前段时间,山东也有个案子,正好也是曝到了网上,得到法院重新审判。”
“什么案子?”八百年不上一次网的薛峰也只是误打误撞,路雁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就是一儿子因为母亲受辱捅死了人。”
“哦。”薛峰应了声,皱紧眉头,“的确该死。”身后突然有些动静,李艳模模糊糊的睁开眼,嘴里咬着围巾,路雁过去拿开,“好点了?”
李艳虚弱的点点头:“谢谢。”她突然痛哭出声,“我这么出去还有什么用,也是疯了,下半辈子也得住在精神病院。”绝望的哭声在毛毛细雨中和无尽的夜色里,格外的瘆人,路雁有些心酸,干巴巴的安慰着:“好死不如赖活着。”
薛峰刺她一句:“会不会说话?”
路雁不想跟他吵,也没有心情,三个人沉闷的站在原地,雨下的逐渐有些大,李艳哭着的声音也弱了下来,薛峰将被雨水揉碎的烟头扔到地上,闷声闷气的说道,“先回车上,就按照刚才说的,先把事情捅出去,然后在继续找人。”
路雁不吭声过去把李艳解开,搀着她浅一脚深一脚艰难的往山下走,薛峰跟在她们后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将笼罩在雨雾里的小村落遮掩的更加模糊不清。
原本无比安宁祥和的村庄蓦然在夜色的笼罩下,无比的狰狞和罪恶,只要一想到这村庄里埋葬了多少无辜少女的生命和青春,甚至用子宫带来了整个村子的繁荣与昌盛。
路雁就一阵阵的发冷,她觉得恶心,就像阴冷诡谲的蛇,在黑暗中紧紧盯着他们,无比的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