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坊是宫中乐师、舞女们居住的地方。
听刚才那名小太监的口气,那位“神仙大娘”能救沈映寒。那神仙大娘应该是乐坊的头头,也就是乐坊总管,可皇上朱政炀为什么会听她的呢?
杨锦尘赶到乐坊时,天已经蒙蒙亮,乐坊的乐师和舞女们早已在晨练。他向一名坐在回廊上吹笛的姑娘打听如何才能找到神仙大娘时,那姑娘惊得瞪大了眼珠看着杨锦尘发愣,那样子仿佛看到了天外来客。
杨锦尘被她看的有点心虚,心想这位神仙大娘既然能救沈映寒,说明她是大有来头的人,自己这么冒昧打听她的住处,难怪这位姑娘要吃惊了。
连忙补充说:“我家和神仙大娘有些渊源,故此特来找她,不知姑娘知不知道她住在哪里?”
杨锦尘不说这话还好,这么一补充,那姑娘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杨锦尘忍不住要担心她的眼珠会不小心掉下来。
那姑娘指了个方向,说:“就在那片树林中的八角亭上,她每天天一亮就在那里喂孩子。”
那是一片不知名的阔叶林,树上的树叶已经被西风吹得零零落落,清晨的阳光透过交错密集的树枝缝隙,在地上洒下点点斑驳光影。
一走入那片树林,杨锦尘就看到那座小小的八角亭,还没走到近前,就能望见八角亭上坐着一位老妇人,雪白的头发,瘦小的身影,身上裹着一件大皮袄。她背对着杨锦尘,低着头,一手轻轻拍着怀里抱着的孩子,口中低声叫着:“宝贝,心肝宝贝,宝贝……”
杨锦尘心中一乐,没想到找神仙大娘这么容易。然后又好奇起来,看她的背影,年岁应该不少了,怎么她的孩子还在怀抱中?又一想,也许是孙子也未可知。
他快步走到亭上,躬身施了一礼,说:“大娘,在下杨锦……”目光触及到她怀中抱着的孩子,不由地一愣,她怀里抱着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孩子,而是一个绣花枕头。再看眼前的妇人,鸡皮鹤发,目光呆滞,那神情绝对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
白发妇人连头也不抬一下,依然拍着怀中的“孩子”,杨锦尘想好的话就再也说不出来,连忙退回到回廊上。向吹笛姑娘施了一礼,说:“麻烦姑娘再指点一下吧,在下要找的人是神仙大娘,不是那位……那位……”
吹笛姑娘笑了起来,问:“不是那位白痴大娘,是不是?”
杨锦尘说:“姑娘行个好吧,在下有十万火急的事要找神仙大娘帮忙。”
吹笛姑娘说:“那位大娘半痴半疯,无所用心,不用为生机奔波,也不用为世事烦心,却过得衣食无忧,在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眼中,岂非过得比神仙还要逍遥自在,她不是神仙大娘,那乐坊之中还有谁当得起这个称号呢?”
杨锦尘看那姑娘不像是说笑,再细想一下,她的话说得也不无道理,可是既然神仙大娘是个疯子,余震为什么要他来向只疯婆子求救呢?难道……难道余震是怕自己劫法场,所以支开自己?又一想也不对,行刑要到午时三刻,自己现在赶回去也还来得及,最重要的是,他不相信余震是这样的人。
吹笛姑娘见杨锦尘愣着不说话,以为自己的话说过了头,忙说:“不要急,你真是神仙大娘的亲戚吗?其实她有的时候会清醒一下,只是清醒的时候也是只认衣服不认人的,你以前是什么时候见过她的?”
杨锦尘说:“只要她是神仙大娘就行,再问一下姑娘,神仙大娘要怎样才会清醒?”
吹笛姑娘想了一下,摇头说:“这可不一定,她自己想清醒时才会清醒过来。”
杨锦尘谢过吹笛姑娘后,再次来到八角亭上,见神仙大娘依然是一副痴迷相,试着把绿衣袖拿出来,递到她面前,她却是连看都没看一眼。
杨锦尘心中不免有点着急,看看时候还早,又想到余震要他来找她,肯定有原因,只得耐心地等待。
这一等就等了很长时间,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还是不见神仙大娘清醒,她除了叫着“宝贝”哄“孩子”,嘴中再不会说些别的。
杨锦尘心中急得不得了,在她跟前大叫,她也似没听到一样,动手在她肩上轻轻摇几下,她似乎也没感觉到,弄得他一点脾气也没有。心想:算了,求人不如求己,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把沈映寒救出来。
转身刚要离开凉亭,就听到神仙大娘说了句:“青哥哥,你生我气了吗?我也是没办法啊。”
杨锦尘一怔,听她终于说出不一样的话,连忙施了一礼,说:“大娘,在下有一事相求。”
神仙大娘翻眼看了杨锦尘一眼,摇头说:“不是,你不是青哥哥。”
杨锦尘见她的目光只盯着自己的衣服,并没有看自己的脸,想起那位吹笛姑娘说的,神仙大娘就算清醒时,也是只认衣服不认人。忙把那只绿色衣袖拿出来,递到她面前。
那只绿色衣袖的袖角上绣着一对五彩花蝶。神仙大娘的目光立刻被那对蝴蝶所吸引,问:“这是好心姑娘的衣服。”抬起头来看着杨锦尘,又问,“你是好心姑娘吗?”
杨锦尘说:“我不是好心姑娘,你的好心姑娘快要被皇上砍头了,你要不要去救她?”
“砍头?”神仙大娘脸上的表情终于起了变化,“那还了得,好心姑娘怎么可以死呢?不行,我要去救她,我把孩子送给她,皇后是不是就不杀她了?”
杨锦尘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心想反正依了她就是,就点头说:“是的,大娘还不快去把孩子送给好心姑娘?”
“好!”神仙大娘抱着枕头站起身来,快步奔下凉亭,边跑边说,“我知道午门在哪里?那里阴气很重,地上全是人头,走路的时候要小心,千万别踩到别人的头颅,罪过啊罪过。”
杨锦尘见她身材瘦小,背也驼了,满头银丝在风中飞扬,却跑得飞快,怕她有什么闪失,忙说:“大娘,还赶得上,别跑这么快!”
神仙大娘理都不理会他,一鼓作气跑到午门外。
这时已过午时两刻,午门外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杨锦尘还没到午门前,就听到木乃伊的哭喊声:“映寒,你别怕,你前脚去,我后脚就跟来,绝不犹豫一下,也绝不会让你独自一人上路。”
本来沈映寒也盼着杨锦尘搬来救兵,但到了此时还不见有什么动静,心中也就没了盼头,想想自己情场失意,不如就此了却残生,心中万念俱销,说:“小木,你别这样,是我辜负了你,我不许你感情用事,要和锦尘他们想办法逃出去。”
木乃伊说:“不,没有你,我一个人活不下去。你在哪,我就在哪……”正说着,突然听到身后响起妇人哭喊声:“好心姑娘,我的好心姑娘啊……”
神仙大娘拍着大腿,呼地抢天,哭得鼻涕、眼泪像失禁的水笼头,想扑到沈映寒身前,却被侍卫拦了下来,就干脆坐在地上,放开嗓门叫开了,“我把孩子送来了,你们别杀她啊!我的好心姑娘啊,你要是死了,我可怎么办啊,不如我也死了得了……”躺到地上满场打滚。
侍卫们见神仙大娘风烛残年,瘦小的身子骨,风一吹就要散架的样子,都不敢动手去拉她,只得由她发疯。
神仙大娘得寸进尺,趁人不备,竟然从一名侍卫的胯下爬了过去,在地上一滚就到沈映寒的身边,仰起身来抱着沈映寒大哭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