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是一个多民族国家。抗日战争不仅千锤百炼了汉民族,使我们这个民族浴火重生,凤凰涅槃,也千锤百炼了汉族与蒙、满、回、朝、维等多个民族之间的关系。这一种关系也凤凰涅槃了。可以这样说,中国经历了抗日战争,各民族之间空前团结了。古代的历史,使汉民族那样,也使汉民族与其他民族的关系那样。近代的历史,使汉民族这样,也使汉民族与其他民族的关系这样。
影响现实的,是离现实最近的史。
离中国现实最近的是中国的近代悲情惨状史,中国人心理上仍打着这一种史的深深烙印,每以极敏感极强烈的民族主义言行表现之。解读当代中国人的“国民性”更应从此点出发,而不能照搬鲁迅们那个时代总结的特征。
5.中国中产阶级,注定艰难
城市平民脆弱:中产如何产生?
构建和谐社会,最终不在于是否形成中产阶级社会。从理论上说,中产阶级社会如果形成,整个社会的贫富结构就变成了枣核型,这也意味着较富裕的人多起来,自然构成了稳定因素。中产阶级社会形成的过程,就是较富裕的人群从少数变成多数的过程,壮大中产阶级只是其中一个途径而已。如果我们在财富分配政策方面失之于兼顾,失之于体恤,失之于相对公平,恐怕国家还没等到枣核型结构时,社会矛盾就已经尖锐万分了。
一则报道说,中国的城市初步形成了中产阶级化,以我的眼睛看,事实并非如此。我们有七亿多城市人口,要达到枣核型的社会结构,中产阶级怎么也得达到百分之六十以上。我们的中产阶级够四亿人么?我很怀疑。我写《中国社会各阶层分析》谈到的中产阶级,是指从城市平民阶层中上升出来的一个阶层。社会朝前发展,平民共享改革成果的成分越来越大,在此基础,才可能上升出足够的中产阶级。当年我就提过,中国的城市平民阶层正处于一个相当脆弱的边缘,甚至完全有可能随时跌入贫民阶层。
平民的生活,如果在稳步地,哪怕是小幅度,但同时又必然是分批地提升着的时候,社会的中产阶层才能开始成长,这是正常的发育。而我们的平民基础却是越来越脆弱。改革开放这么多年,有的工人的退休金还只有五六百元、六七百元。所以你不应该急于谈如何壮大中产阶层,你首先要把城市平民这个阶层的状态分析清楚,他们在享受改革开放成果方面,几乎可以说是微不足道的。他们的退休金普遍很低,和物价的上涨不能成正比。他们有一点存款,但用那点存款给儿女买房子的话,交首付都不够。即使交了首付,能够可持续还贷的能力也是较差的。何况他们的医疗保障都非常有限,家庭中如果有人罹患重大疾病,一次抢救就要花很多钱,于是倾家荡产。一旦有这样一个病人,原来是城市平民的这些家庭可能就会迅速滑入城市贫民阶层。社会保障没有做好,平民阶层中每一个人都有下滑的危机感,即使幸运升为中产阶级的少数人,也根本无法拥有中产阶级本应有的稳定心态。
再譬如说,出身平民的高校大学生,毕业后能找到律师、医生这样的体面工作,在大城市工作上三五年,就仿佛可能纷纷加入中产阶层了。实际上,普遍而言,大学生起薪工资的相对消费能力较十几年前比不是上升,而是降低了。一般的工作,月工资收入二千五百元,要是租房子,单位给你补贴吗?没有,租房在北京最便宜也要拿出一千吧?要吃饭怎么也要花七八百元吧,再加上零花,那就所剩无几了,如果这时你想反哺于父母的话,会很难。在这个状态下,你变成中产阶层的可能性非常微小,而且社会也没有给你提供一种感觉到上升的希望,你这一生的状态就不可能是中产阶级的状态,活得很累、很焦虑。真实的中产阶级在哪儿呢?
中国的中产阶级,不足百分之几
中国最初的资产者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那些骑着摩托背着秤的冒险者、创业者。后来是有学历的,再后来是一些从做买办开始的,替外国人、投资方盖房子,做生意,他们说起话来非常奇怪。一个中国人,当他加入外国国籍回国来替外国人挣钱以后,他会说“你们中国”。而中国的中产阶层,主要是从城市平民中产生的,比如律师、医生,在政府机关,当个处长就是中产阶级了,权力本身带给他一系列福利,这跟西方是不一样的。因此,当你说中国中产阶层的时候,不管它多或者少,不管它是枣核型还是葫芦型,作为一个阶层,它存在着。当你来分析这个阶层的成分的时候,你会看到演艺界有相当一批属于中产阶级,甚至接近于资产阶层,政府官员会有一大批属于中产阶级,包括前辈官员的儿女们,哪怕他们的父母不是很大的官。还有些平民子弟,名牌大学毕业生,通过个人奋斗,衣衫褴褛地闯了出来,但还没闯进资产者的群体。以上,全加在一起,我认为不足百分之几。
仅有的这些所谓中产阶级,他们之间的价值观念也很不同,这和西方中产阶级同质化的价值观相比差得甚远。在中国,同样是中产,一个是从平民家庭里通过刻苦读书成为优秀分子的人,一个是官员子弟,通过不合理的制度及种种优势过上中产阶级生活的人,价值观能一样么?以一个平民子弟的眼光来看,他认为要反腐败,打破特权,加强底层的福利,可是,另一方可能对他的观点非常不屑。同属一个阶层,但共识的稳定价值观并不存在。
我们的大学生群体应该是未来中产阶级最有可能产生的土壤吧?但目前,这些准中产阶级们的价值观如何?恐怕,它可能很不像中产阶级价值观,而更像资产阶级价值观。它和人文的关系不再那么紧密,身上沾染了一种特别的亲和——与资本的亲和。最优秀的平民阶层里产生出来的大学生,当他感到要成为中产阶级非常困难的时候,他可能希望尽快地成为资产阶级。司汤达的《红与黑》里的于连情结,可能在当下的青年身上会体现得多一些,这绝对不能据此就责备我们的青年。大学生是最容易培养成中产阶层的未来力量,可大学教育却早就变了味。当我们考虑未来几十年中国的问题的时候,政治家头脑中考虑的是政治上会不会出问题,政府部门考虑的是经济上会不会出问题。我个人觉得,更应该考虑文化价值观会不会出问题。最近的国学热、孔子学院热,这些都不能解决以上问题,这只是对普通老百姓的要求,它希望你们老百姓多知道一点,应该和怎样做好的老百姓,并拿出怎么样安贫乐道的东西,来哄劝底层。
关怀、同情、平等、敬畏,这些普适的中产阶级价值观在哪里?我们没有。我们有主旋律文化,有红色革命题材,背后是政府的强力支持。我们有商业文化,那里有强势资本的运行规律在发挥作用。但是社会的人文力量在哪里?我们看不到。
西方中产阶级:人文力量推动进步
中产阶级概念是从西方引进的。在西方,资产阶级先于中产阶级产生。资产阶级是一些什么样的人呢?是一些能人,是一些敢于冒经济风险的人,是一些对商机有敏锐反应的人,甚至还可能是一些唯利是图的人,只认金钱原则,不认其他原则的一些人。资产阶级产生之后,客观上带动了经济发展,从而使城市平民相对受惠。哪怕城市平民觉得受了剥削,但是比之于从前,实际生活水平还是渐渐提高了。然后,从这些受资产阶级之惠的城市平民里,才逐渐派生出中产阶级。
资产阶级靠经济冒险的方式完成了阶层雏形。但是,中产阶级是靠文化知识的提升。最初,中产阶级的成分是城市平民中的卓越分子和优秀子弟,这些人有着不同于平民阶层和资产阶级的思想。他们对民主非常在意。由于在意民主,就在意社会公正,主要是分配的公正。刚开始,中产阶级可能还是只为本阶层着想,但若当他们更深远地思考后,他们的思想就会兼顾到底层。西方的民主历程不是由资产阶级来推动的,民主意识很强的中产阶级才是主力军。资产阶级要保持稳定的是有利于他们的框架。平民除了暴力,没有任何可能性去推动变革。只有平民中派生出来的优秀知识层——中产阶级,才有这个能力理性地通过思想表达民主、公正、自由的要求,表达普适的同情心、责任感。社会进步了,中产阶级的价值才会实现。社会进步已经不能依赖资产阶级了,资产阶级考虑的利益只是他们自己的利益,他们不管社会是否进步,他们只管自己阶层拥有资产的量化问题;中产阶级主张体恤下层,除了以身作则,还要求政府、国家和资产阶级同时体恤,他们对于人性道德的主张是比较由衷的。因此,整个西方社会的进步,实际上由两种力量推动,一种是资本运行本身的力量,一种就是人文的力量。
人文的力量,它不可能来自草根阶层,草根无法凝聚成一种力量。思想、读书,这更符合中产阶级的状态,资产阶级早期的时候是不太读书的,因此在西方的文学作品里面,常常有那种老贵族会对一个暴发起来的资产阶级说,“瞧这个指甲黑乎乎的家伙”。没错,就是他,曾经指甲黑乎乎的家伙,现在变成了腰缠万贯。创业的这一代资本家,何尝有精力、有心思、有情绪去读书,去关注历史,去思考呢?而这些却是中产阶层最接近的。中产阶层的优秀子弟,他的前人没有给他留下过多的资产,他们不可能像资产阶层那样去轻易冒险,进入大学后,他们乐于接受人文价值的洗礼,喜欢沉浸在公正平等的理想中。
中国的中产阶级能为底层代言么?难。中国目前的现实问题是,底层面对严重的贫富差距产生了强烈的愤懑,很容易把情绪发泄向中产阶层。底层和资产者阶层的距离太远,他们想象不到富人的生活,对于他们来说,那是另一个国度里的事情,他们只能从网上偶尔知晓他们结婚花费了多少多少,股票又怎么怎么了。他们与新兴的中产阶层距离更近,对中产阶级的言行更为敏感,比如收一个红包,可能几千元,他们一下子就能看到。正如哲学家所说,使我们郁闷、恼火和不高兴的事情往往是我们的左邻右舍。
中产阶级是要同情弱势的,尽管离底层最近,但是已经不能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了,顶多是底层的代言人,但时常也做不到,这是一种夹缝中的状态。中国的中产阶级将通过什么来证明自己的正当性或价值呢?中产阶级在西方,是通过做了什么,真的担当了什么,有所牺牲,最后还要有所成果,当这个成果真的被底层分享到了,底层才会认可他们。这是一个很沉重的悲剧过程。民主、自由、平等、博爱以及对于社会进步的责任感。中产阶级要学会担当的太多了。这也是我们社会最应该首先去考虑的。我从不指望中国今天的中产阶级能像西方当年的中产阶级那样作为,在中国,悲观地说,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然而我深信,几十年后,中国之中产阶级会渐渐醒悟——对底层的同情与代言,乃是本阶层最光荣也最值得欣慰的阶层本色。而底层也终将相信,除了中产阶层,他们没有更值得信赖的阶层良友。底层和中产阶层,实在是唇亡齿寒的关系。这一点对于双方,都是一个社会真相。而即使社会真相,有时也需要几十年来证明之。
6.我们的下一代真是“小上帝”么?
曾有一位外国朋友问我:“处在‘转型’期的中国人中,哪些人的心理负荷最大?”
我不加思考地回答:“首先当然应是政治局的成员们。中国这个斯芬克斯给他们出的难题太多。”
她又问:“其次呢?”
我说:“那就要数我们这一代人的儿女们了。”
她顿时“友邦惊诧”起来,困惑不解:“你们不是总发议论,认为你们的下一代简直就如同‘小上帝’ ,一个个幸福得都快溺死在蜜罐子里了么?”
我说:“那样的一些个孩子是有的。但属极少数。中国还有相当多的孩子穷困得根本上不起学。所以我们才有‘希望工程’。相比之下,大都市里的孩子们的命运要强得多。但他们都像野兔,已经很快被分数这条极其凶猛的猎犬撵咬得疲于奔命,倒毙升学途中了!”
……
我所在的海淀区,一九九七年重点高中的录取限数是一万多中学生,但有九万多的中学生报考重点高中。初中升重点高中的比例是一比九点七!比全国高中升大学的比例高三倍还多!
我的儿子所在的中学是海淀区的重点中学。本校初中升高中的平均分数线已提高到九十三分以上。预计这所区重点中学的中学生,在升高中的考试后,将被淘汰半数以上!平均九十三分乃是一个浮动的分数线。而淘汰比例却几乎是定死了的。水涨船高。届时如果考分普遍上扬,那么高中录取分数线也相应提高。可能由平均九十三分而九十四分,而九十五分……
倘果而提高到了九十五分,那么,一名考生即使达到了平均九十三分的成绩,也注定了将被重点高中的校门所拒斥!谁能说初中考高中,平均九十三分还不算优异的成绩?这个地球上有比此初中升重点高中的平均分数线更高的分数线么?它是体现在教育制度方面的“中国特色”之一种,是一个极其冷酷无情地摧残我们下一代身心的幽灵。
据我所知,北京另一个区的重点中学向学生们透露,低一分而交八万元,亦可考虑直接升入本校高中,竟有二百余名家长,争先恐后向校方预交“加分抵押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