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莱尔腿上的伤,其实早就已经痊愈了。拥有“治愈”这项能力的琪莎拉,可以证明这一点。所以,福莱尔无法站起,恐怕是心灵上的创伤造成的问题。
也许,只要不断的说与温柔的话语,抚慰福莱尔破烂不堪的心灵,他就能再次站起。也许,在福莱尔的面前展露出积极的生活方式,将正面情绪感染于他,他就会为能再次奔跑而努力。也许,强硬的拖着他不断的做复健的行为,怀着一颗无论怎么样都要让他重新振作的心,若干年后那名擅长“远行”的少年会再次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也说不定。
但是,这一切都只是也许而已。琪莎拉不会为了这不明确的几率而行动,她是一名消极的人。
虽说不能站起对日常生活多有不便,但是却不会到危及性命的程度。毕竟,有吃都吃不完的大量食粮存在着。
倒不如说,能站起来有什么好处?
生活在如此悲哀的村子中,用自己的双脚多走一步路,用自己的双眼多看到一副场景,都只是徒增伤感而已。
小时候,琪莎拉被身为村中医师的母亲问过这么一个问题,如果人的生命只剩下了受到限制的,为数不多的时间,他们会在这段时间里做什么。
当时,琪莎拉并没能交给她的母亲一份满意的答案。而现在,琪莎拉觉得自己可以答出最正确的答案。
反常的暴起,做自己一直想要做却不敢做的事情?
拿出数倍的干劲,为达成自己内心未能达成的心愿而努力?
拼劲自己的余生,为残余的人们留下财富?
实在是好听到像是只有在歌颂中才会出现的语句。但实际上,如果人陷入了只有一段短暂的时间可活的绝境之中,那他们就会什么都不做。
真真正正的,什么都不做。
加上主人所赐予的大量的饲料所引出的惰性,所有人都已然从内心深处选择了放弃。
明明只剩下了不多的时光,明明有可能隔天就成为别人盘中的食粮,却什么都不做只是任凭时间的流逝。
如果现在的琪莎拉能与幼年时的琪莎拉相遇,将她亲身体验之后得出的不可思议的答案告诉从前的自己,从前的琪莎拉大概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带着低落的心情,琪莎拉从家中的仓库中,拿出一些食物准备制作午餐。
当她将装满的菜篮拿到厨房的时候,突然从侧部感觉到了一股令人窒息的目光。全身的寒毛都倒竖起来,而肌肉也都在一瞬间变得僵硬。
恐惧,占据着琪莎拉的内心。她似乎可以猜得到目光的主人,所以名为本能的事物,才会拒绝她想要扭转脖子去确认的这项行为。
只不过,琪莎拉只是动了动还可以自由转动的眼球,便从眼角的余光中看到了不速之客的身影。
一只通体绿色的怪物,正在用它那巨大的倒三角型的脸,贪婪的紧贴着琪莎拉家的窗户。焦黄的双眼露出着渴望的目光,嘴角也流淌着粘稠的口水。就算隔着相当远的位置,似乎也有从两个巨大的鼻孔中传出的恶臭蔓延着。
顿时,琪莎拉明白了自家的处境。
这是传闻中,会在宴会之前事先来调查的哥布林侦察者。三天之后,将要成为哥布林们的宴会主食的,是琪莎拉姐弟。
明明小村中还有五十多户的人家,被正巧选中实在是件不幸的事情。就在几小时前,琪莎拉还在想,距离下一次由她收拾遗骨,至少还会有半年的时间。没想到,她再也不会有收拾遗骨的机会,反而是即将成为被收拾的那一方。
就算是智能低下的家禽,被揪出畜栏的那一刻,也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处境。不过,它们很少会挣扎或者反抗。这并不是因为它们没有求生的欲望,而只是颤栗麻痹掉了它们所有的感官,完全被恐惧支配之后它们动弹不得了而已。
可以的话,琪莎拉永远不想知道这种事情,也永远不想理解即将被杀掉并且抬上餐桌的家禽的感受。更不想,从失去了生命的肉块上,找到共鸣。
琪莎拉甚至害怕的,连哭泣都做不到。
等待着,等待着,等到那只哥布林侦察者离开之后,琪莎拉像是断了线的木偶一般瘫倒在地,抱着自己的肩膀颤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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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砰砰砰砰,
处于慌乱的琪莎拉,焦急并且用力的不断锤着福莱尔房间的门。
良久,房间中才传来了福莱尔不紧不慢的声音。
“别再敲了,姐姐,我醒着。”
听到了福莱尔的声音,琪莎拉才推开房门走了进去。自从腿不能行动以来,福莱尔就喜欢把自己关在自己的房间之中,对任何人都摆出着一副很露骨的反感态度。所以一般琪莎拉除了送饭之外,基本都是隔着房门与他对话的。只是这一天,情况太过紧急,琪莎拉也没有闲心去顾虑福莱尔的感受。
看到闯入的姐姐,依靠着墙壁坐在床上的福莱尔,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刚才,哥布林,哥布林侦察者到我们家这里了。”
尽量的平复自己的心绪,琪莎拉总算将言语没有凌乱的叙述出来。
“哥布林侦察者?那是什么?”
“就是在准备吃掉那户人家的前几天,事先过来侦察的哥布林。大概是在确认数量、年龄之类的东西吧。”
关于哥布林侦察者的事情,琪莎拉也是听别的村民说的。
不过,平常只会徘徊在栅栏之外的哥布林,在村内晃来晃,肯定是不会有什么好事的。
“是吗,也就是说,终于轮到了我们。”
与紧张,脸色铁青的琪莎拉完全相反,福莱尔看起来很平静。
“你在悠哉的说什么‘终于轮到了我们’啊?还有三天不到的时间,我们就要被吃掉了!快,我们现在也来得及,一起逃走吧。”
琪莎拉上前,拉住了福莱尔的手腕。而福莱尔则是面色一沉,用力的甩开了她的手。
“逃?怎么逃?”
“那个.趁着夜色,找守备比较松懈的出口.”
“还真是完全称不上计划的愚蠢行为。如果可以这件简单的成功逃走的话,这些年来也不会有那么多人被吃掉了。况且,以我现在的状态,只会让小到接近于零的成功几率更小而已。”
看了看自己僵直的双腿,福莱尔不自觉的咬住了嘴唇。
“那.那去求助怎么样?父亲的好友,雷克蒙叔叔还活着。我们不要求他为了保护我们和哥布林们战斗,只是把我们暂时藏起来的话.”
“事到如今再去寻求别人的庇护吗?不仅雷克蒙叔叔是父亲的好友,依文与凯特叔叔一样是父亲的好友。加上母亲那边的人脉与姐姐你自己的人脉,和我们关系亲密的家族应该不会少于十户吧。他们难道曾经没有来求助过我们吗?一次都没有过吗?当时姐姐又是怎么回答他们的呢?到了现在还留在村子里的人,哪一个不是眼睁睁的看着以百为单位的同伴被残忍的捕食?即使如此也冷漠的闭上双眼,堵住耳朵,若无其事的继续着自己生活的我们。恐怕是比那些哥布林们还要冷血许多的吧。”
即像是自嘲,又像是讥讽,三年来一直躺在床上什么都不做的少年,大言不惭的教训着琪莎拉。只可惜他说的都是事实,所以琪莎拉甚至连辩解的余地都没有。
现在村子的人口,不及三年前的四分之一。每个人都是感叹着自己的无能,畏惧着哥布林的强大,畏畏缩缩的看着他人的凋零而生活着。
一开始,也许还有愤怒与不甘,而现在,剩下的只有无奈了而已。
运气好的话,就可以衣食不愁的存活四年。但是若是反抗,说不定下一刻就将失去性命。
所以,所有人都选择了旁观,选择了什么都不做。
习惯了冷漠,习惯了他人死亡的村民们,事到如今对谁伸出援手这种事,是绝对不可能的。
“三年了,这段时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如果那么想要继续的活着,想要从这里逃走的话,一开始就在家里挖个地道怎么样?这么长时间也该挖到村外了。所以说,你早就做什么了?现在才慌张是不是有些太蠢了?或者说,现在开始在地面打洞怎么样?挖到村外的地道可能是来不及了,但是藏人进去的地洞说不定还是挖的出来的。”
说着这番话,并躺会床上翻身背对琪莎拉的时候,福莱尔笑了。
这个笑容没有什么含义,只是单纯的代表着笑容的主人陷入了绝望,单纯的放弃了一切而已。
在村民中,福莱尔应该是最早放弃,最早陷入绝望的那个人。
在他的双腿被骨刺刺穿的时候,或者更早,在父亲被哥布林轻而易举的打烂的时候。福莱尔,就已经绝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