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自然地避开他的视线,我化出凤尾扇,捋捋凤尾毛,然我来回捋了好几遍,提景仍然不说话。
我索性提胆抬眼,他满眼皆是担忧。
我放下凤尾扇,讪笑道:“这凤尾扇乃上古神器,不必担心它会脱毛。”
提景叹息一声,“尾丫头,你知晓我在担忧何事。”
他如是说,我反而疏一口气,有股莫名轻松感,唔……大抵这桩秘密被我藏得太深,就连小桃花也不知我寻铸魂鼎所为何事。
我沉默,思量该如何说,才不至于让他误以为我疯癫。
提景说道:“尾丫头,伶墨都已魂飞两百年,我也明白这些年你活得多苦,但魂飞魄散是六界最无奈之事,无论谁也没有那个本事复活已故之人,那铸魂鼎是真是假亦无人知晓,你何必执着于一个不可能的事,倘若伶墨晓得你今日这般模样,他……”
“他那日就绝不敢为我挡下那一剑。”这一句接得爽快,过后却是心酸,提景抬眉略显惊诧,我缓了缓那股几乎翻滚而来的沉痛。
提景一句话也说不出,我喝酌一口茶,道:“无论在凡间抑或鬼族,我自认活得光明磊落,潇潇洒洒,可伶墨却是我三千年来唯一亏欠的人,还是凡间公主时,我口口声声答应一定等他,却自己混账负了他,到最后他还陪我一起步入黄泉。”
越说越想起那段不敢回首的往事,痛入骨髓,我倒吸一口凉气,再道:“三千年来,无论是在地府,在观澜墟,他都陪伴左右,毫无怨言。曾经我还在怀恨夜翟,虽然明白伶墨的心思,却也装糊涂不说透,还故意骗自己,他如此伴我不过是因为我俩是挚友。”
我再吸一口气,抬头望向顶上的扶桑花,“你看,我如此混蛋,他也无怨无悔,三千年来陪我装聋作哑,就算到最后他即将魂飞魄散也不忘微笑,那时我才觉得放下仇恨,与他远走高飞长久相伴才能对得起沧海桑田的时光,可惜我领悟得太晚。”
我转眼望向提景,此刻他怔怔地把玩茶盏,嘴角的笑很是无神,我说道:“他死前说过他不甘心,既然他不甘心,我就有那个责任让他回来,那时他所有的心愿我都会帮他满足,所以,提景,你觉着我能放弃铸魂鼎吗?”
提景的嘴角愈发勾深,他问:“尾丫头,说实话,你想陪伴他是因为爱他还是仅仅为了偿还他?”
我心中一顿,哑然失声,提景这问生生难住了我,从未想过这问题,两百年以来,我想的仅仅是陪伴他,仅此而已。
我摸上跳动的心口,答案是什么,一时想不到。
提景似乎了然,他放下空茶盏,道:“尾丫头,我也不瞒你说了罢,在玄雾破壶的几日前,伶墨曾来沙陀山寻过我。”
我眼皮一跳,陡然一惊。
“他似乎知晓玄雾即将破壶,也下了必死的决心,所以他来求我说,他需要出一趟远门,要我好生照顾你,还说你平日里一生气就喜爱放火,煮汤时易睡得昏沉,恐有火患会伤到自己,更说你放不下凡间的恨,违禁对夜翟和对那些行贿之人施忆世粉,倘若被鬼君发现,恐怕会受雷鞭之刑,他嘱咐我定要帮衬你免受罪刑。”
喉咙处酸涩之感涌上鼻眼处,水泽悄然溢出眼眶,我大吸一口气,缓一缓四处闹腾的悲伤。
我委实想不到,伶墨他就连自己也救不了时,还能为我想得如此细致,怪不得那些日子我总感觉到他有沉重的心事,伶墨啊伶墨,我该用几生几世来偿还你借我的情债?
接过提景的绣帕,他轻声劝道:“尾丫头,他这是怕他死后你会出什么事,才与我说的这些,这也说明了他希望你能好好活着,想必他定不希望你去寻什么铸魂鼎,你的命是他救下的,难道你真的忍心挥霍生命,弄得遍体鳞伤吗?且先不说铸魂鼎能不能寻得到,倘若他真的回来了,那时六界也被你搅得腥风血雨,各族都想诛灭你,我觉得他很可能又会为你死一次,所以啊,尾丫头,还是换个活法吧。”
提景说得未必全是正确的,但有一点我肯定他说得极对,铸魂鼎本就消失多年,无迹可寻,若我真的要寻它,少不了得罪各族。就好比天族,恐怕是我第一个得罪的,这片蓝天也会随着我的疯狂而变化。
然,我心一沉,对他说:“万事无绝对,寻铸魂鼎也不至于腥风血雨,比起你的猜想,我愿意往好的一处想去,不管怎样,到最后伶墨怨我也罢,我只需要他回来。”
提景颓然放下双肩,许是失望,许是担忧,我握住他的双手,宽慰道:“放心吧,我定会十分小心,两百年来我犹如行尸走肉,如今也只有这般活法才能激起我的灵魂,铸魂鼎虽然无迹可寻,却不见得寻不到,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
我如此说,他依旧愁眉不展,我又说道:“我发誓,倘若寻不到我就放弃,安分地过日子。”
提景连叹几口气才抬眼道:“尾丫头,我真料不到你会如此倔,欸,也罢,要有难处一定要与我说,可晓得?”
他抽开一只手反覆上我的手,额头皱起两道浅纹。
我很是欣慰,亦点点头。
不想此刻有人清冷问道:“你俩在作甚?”
我和提景同时望向声音来处,目光穿过几棵扶桑树,在树后站着蓝衣青遥,他两道眉挤得眉间成为一条水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