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君猛然坐起,从梦里清醒过来,附上猛跳的心脏小君叹息一声,原以为过去了,却还是总是会梦到,那个来源于童年也终结了她童年的噩梦已经不肯放过她了。
其实她不是从小就生活在这个家的,四岁第一次来到这个家。
听姥姥说,那是因为她身体太差,出生不到一个月便一直被寄养在镇子上一个老大夫夫妇那里,老大夫的夫人照顾了她四年,她的身体好了很多,却一直不会说话,都以为是个痴儿,老夫人便一度想要多留她几年,最后却去了世,老大夫一个鳏夫不懂照顾孩子,她便被送了回来,只是回来后却并不是什么痴儿,倒是乖巧的很,也慢慢会讲了话。
其实四岁之前的事她只有概念没有明确的记忆,因为那时候她对世界也是没有概念的。脑海里的仅存的片段,却也都是昏暗的屋子和大大的浴桶,后来妈妈告诉她那是药浴,她是泡着那个长到四岁的,并且逗弄她说她皮肤的颜色大概是那时候泡出来的。
但是四岁之后的事情,每一件她都记得清楚。仿佛从肖慧珠抱起她的那瞬开始她的神智才开了,灰白无声的世界变得热闹活泼,温热芬芳的身体给了她无限的眷恋,她终于“活了”过来。
第一次被带去姥姥家是在她回到这个家大概一个月后,已经在这世界活了一个月,虽然还不是太会说话,但她已经本能般的迅速适应,她很乖,总是笑,也不哭,因为那时她就发现她哭的时候肖慧珠会着急,身上的气息便会变的不好,而莫凡也会生气,眯眼看她的样子让她有危险的直觉。而她笑得时候肖慧珠也会开心的笑,这时候莫凡也会对她的态度好一些,于是之后见到这些人她就一直笑。惹得肖文婷和姥姥都对她又亲又抱。
那次也是第一次见到和她一样大的孩子,肖涛和曾宏星。
那一天他们一起玩耍,星星夺了肖慧珠给她的布娃娃,她本能的去和他夺,最后打了起来,星星却将她摁在地上,她便张开了嘴,死死咬住,最后夺回了娃娃。
而那时候肖涛只是在一边看着他们打,到最后帮他们整理了衣服和头发,警告他们都不许说打架的事,她听不太懂他的警告,却摄于他类似于莫凡偶尔危险的气息,乖乖跟他回去。
那一年,她对这两个和自己相似年龄的人在脑海里形成了清晰的概念。叫的大声的那个看似嚣张却没有危险,有着尖尖虎牙嘴瞥向一边笑的那一个,却是不能惹的。
五岁那年,她已经与一般孩童无异,小孩子都是不记仇的,慢慢的他们的感情其实很好了,尤其是莫凡将教她说话的事情交给肖涛后,她们三个便常常在一起,有时星星不来,那便是肖涛在她身边,拿着标着拼音画着彩图的小书,指着身边的桌椅板凳,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以及来来去去的人与她一起认识这个世界。
那一年肖涛成了她最重要的玩伴。
六岁生日的那天,她开始看见那些东西,一夜一夜不得安眠,虽然知道莫凡会生气,更加会厌烦与她,但她还是不肯离开肖慧珠的身边,肖慧珠心疼她便夜夜陪着她,直至莫凡带回了装有符咒的荷包扔给她,她便被剥夺了母亲温软的躯体。莫凡便马上带肖慧珠出去治病,让小君搬到了姥姥家,小君和肖涛住到一起,自此她的童年便正是被肖涛接管。
虽然看不到那些东西了,但噩梦却还是时时困扰,尖叫着醒来,便再不敢入睡,蒙着被子瑟瑟发抖。直至有一天肖涛走到她的房间,拥着瑟瑟的她与她额头相抵的一起入睡,她才得以入眠。
那一年肖涛的怀抱便成了她终生的眷恋。
七岁那年,肖涛也已经能将她照顾的很好,虽然只是大她半岁,但肖涛明显比她和星星都更加懂事早熟,他很聪明,能记住了小君按不同季节而要吃的药的所有方子,知道每个时候她所应当忌讳的事宜,也清楚的记下老大夫交代的复检时间,她好似好了很多,长了一些,也胖了一些,忙碌的大人们便完全放了心。肖涛便开始带着四处玩耍,有时星星也在,三个人更是无法无天,上树下河,田埂山坡,漫天都是他们的游乐园,只在黄昏落尽趴在肖涛的背上,一路好眠归家。
那一年是她最为快乐的一年。
八岁那年,隔壁搬来了瘸腿的木匠,木匠有一个儿子,那便是刚子。刚子比他们小一岁,自肖涛收留他来家吃过一顿饭后,他便经常来串门,那是个有一双大大凤眼总是叼着自己手指,腼腆笑着的孩子,小君并不介意多添一个小伙伴,与他在一起玩耍,倒是更加热闹了。
夏末的时候,他们一起去河边抓泥鳅,刚子离河太近,脚一滑便掉了下去,她下意识的去拉也一起掉了下去,虽然之后被肖涛和曾宏星救了上来,小君缝在衣服里的荷包却被浸湿,那符咒失了效力,于是那天夜里,那河里粘滑湿凉的东西便折磨了她整夜,第二天她便发起高烧,咳嗽不止,一病不起,直至咳出血,身子又垮了下来。
于是那一年她没能去上小学,肖涛却因为年龄够了去上了学,她整日卧榻,每日早早睁眼目送肖涛离开的背影,之后便躺在床上一整天,除却吃饭吃药,没有别的盼头,她一直是盼着和肖涛一起背着书包去上学的。
刚子却常常来了,安静的坐在一边,拿着一把箭头小刀,将一块块小木头雕成小鸟小马的样子送给她,原先她不领情的。
但是有一天肖涛告诉了她关于刚子妈妈的事情之后她接了他的小马,拿出玩具与他分享。
那一年她又有了新的小伙伴。
又到了过年的时候,她便又涨了一岁,已经九岁了,身体却越发不好,已经不能下榻,因为傍晚的药,入夜便昏睡,见到肖涛的时间越发少了。
所以老大夫每周要来到家里为她针灸,她便要求在周日的时候,每次都痛的让她想要死去的时候有肖涛在她身边她会觉得好一点,尤其当她一口将黑苦的中药喝完,肖涛满脸心疼拿着蜜饯夸她最棒的样子,让她觉得安心了一点。
只是半年以后,刚子突然告诉她,他要去上学了,她长久的安心突然消失,看着两个背着书包离开的背影,她双眼无神,只是每日看着窗棂发呆。
那一年她明白了什么是寂寞。
十岁那年,她终于好了很多,不用每天躺着或坐着了,她很高兴,盼着暑假来临的时候她能完全好起来,与肖涛和刚子,还有星星能再一起去玩耍。
她在暑假的时候确实慢慢好起来了,但是却没有人管他,因为刚子的爸爸出意外死了,他的疯娘需要照顾,而他的叔叔对刚子很坏,让九岁的刚子去干田里的重活,还不许刚子再去上学,在上学的时候,肖涛似乎和刚子成了好朋友,于是他开始去帮忙。
输液的时候还在身边的肖涛,在因为红肿的手背疼醒的时候不在了,老大夫来针灸的时候,她也找不到他的身影,端着黑苦的中药喝下去,姥姥给她的只是一碗清水和没有几句的安慰,之后便又是一个人待到天黑。
那时候,她只有一种感觉,刚子夺走了属于她的关注。
于是,当刚子拿着一只木雕的小鸟来看她的时候,她把它仍在了地上,对他说:“我才不要你的东西。”刚子慌张的捡起来,看着小君,大大的凤眼里是惊诧和伤心。
小君却毫无所觉,尖刻冰冷的话投向那个只有九岁的孩子身上:“你死了爹,疯了娘,是个野孩子。”
她记得的,这句从别的小孩儿那听来的话,经由她的嘴再次说给刚子听的那一瞬。刚子眼里的最后一点光芒也消失了,看着失魂落魄离开的刚子,她心里一突,却还是有一丝报复的快感。冷哼一声便回了屋里,没有看到拿着荷包从角落里走出来紧皱眉头的肖涛。
但是那晚,她在院子里见到了刚子,怯懦腼腆对着她笑说:“君君,我告诉你个秘密好不好?”
小君愣愣的站在那里,刚子却像是很高兴:“我就要死了,我也要死了,我马上就能见到我爸爸了,你也不用见到我了,你高不高兴?”
小君一惊,后退一步,刚子却忽然很激动,上前抓住她的手,粘滑湿冷的触感,让小君倒吸一口冷气,刚子却紧紧抓着她的手,凤眼里有着泪水,喃喃道:“我妈妈不是疯子,不是,不是?”
然后刚子再说了什么她不知道了,她昏了过去。
第二天,她躺在床上,听见姥姥和舅妈在外面唏嘘谈话的声音。刚子死了,昨天傍晚也就是离开自己这里不久之后,在他爸爸的坟前,喝药死的,那种除草的农药,喝下去整整一瓶,烧穿肠胃而死。
粘滑湿冷的触感好似还紧紧粘附在手上,耳边一遍一遍的回响起刚子的呢喃,终于让她无法忍受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到刚子的头七前,肖涛一句话都没跟她说过,那天她的爸爸莫凡从外面回来了,肖涛去找了她的爸爸,她在门口看到肖涛背对着她站着,她的爸爸坐在对面,瞥过她却没有喊她。
肖涛说:“姑父,把君君接走吧。”
他的爸爸瞟了她一眼,继而看向低垂着头的肖涛,眼里挂上了欣赏和笑意:“当然,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只是?你不是一直不愿意我们接走君君吗,为什么不愿意照顾她了呢?她可是很依赖你。”
肖涛依旧低着头,在姑父面前他也不过是个孩子,这个人是他崇拜的人,他不能对他有丝毫的隐瞒,他说出自己的理由:“我讨厌君君现在的样子?”
还有什么都不重要了,她在看到爸爸意味深长的笑容时便离开了。
她一直觉得这是对她的惩罚,她被肖涛流放了,在陪伴了她六年之后,再次将她流放另一个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