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鸢感觉到了恐慌,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后,她第一次感觉到害怕。
她在大周其实归根结底是一抹孤魂,无依无靠,唯一的倚仗其实就是鬼王玄逸。玄逸对她的帮助才能让穆鸢存活于世,这一身精致画皮亦是玄逸的赠予,若是仅仅靠着穆鸢自己,单单凭着那股怨气,只怕现在莫说是报仇了,单单是保持神智都是十分艰难的事情的。
穆鸢是欢喜玄逸的,毫无疑问,她是个倔强的女人,或许为了活下去屈服了很多,但是她即使是在当初玄逸给出那么多付出的时候依然丝毫不给回应,便是因为她珍惜着自己最后留有的那份纯真的感情。可是她到底是陷了进去,她爱上了那个男人,甚至是迷恋他的温暖,这让穆鸢全然的把自己的真心和信任交付了出去,也准备再也不收回了。
但是现在却要告诉她,玄逸心中另有旁人,这如何能让穆鸢不慌不乱?
曾经的那些猜忌此刻猛然的涌上心头,穆鸢几乎是目眦尽裂的看着沈清,一双眼睛近乎赤红:“你刚刚所说的是何人,说!”
这一个字,好像重若千钧一般,没有任何法力护身的释空直接被震得仰面倒在了地上昏了过去。而沈清则是愕然的看着穆鸢,那张俊秀的脸面上带着几分错愕和茫然,但是他却依然没有松口:“放肆,本座岂是你个小鬼可以怂恿的?”
穆鸢在怕,她很怕,怕极了玄逸其实是利用了她的,怕极了玄逸从头到尾都是做戏给她看的,也怕极了自己真的到了水落石出的时候会被当成没有用的棋子一样扔到一旁变得毫无作用。所以以往有些畏惧沈清的穆鸢此刻却是丝毫没有害怕,她一手攥住了沈清的手,另一只手直接从怀中抽出了一根长长的骨钗。
那根骨钗,莹白如玉,被穆鸢握在手上的时候透着森森的寒气。穆鸢举着钗子,将钗子的尖端指向了沈清。
这个骨钗出现的瞬间就让沈清猛地缩紧了瞳孔,他想要伸手去抢夺,但是穆鸢的手臂顺价变成长了出去,那根骨钗也被举得很高,原本精致秀丽的姿容此刻尽然是鬼气森森,从来都是精心呵护的面目如今却是一片森然阴沉,穆鸢现在丝毫不遮掩脸上的阴森鬼气,一双眼目死死的盯着沈清道:“道长,这是你要的物件。若是你坦白说,我尚且能将这东西还你,若是你不说,这上面的灵识我自然可以毁了去,且看你能奈何!”
沈清一听这话,刚刚被隐匿起来的飞剑再次被祭出,看那样子分明是要作势砍死了穆鸢了事的。
穆鸢却是丝毫不畏惧的盯着他,只管攥着骨钗想要一个答案。
沈清感觉到今天着实是没有看黄历,先是被蓁蓁威胁,现在又被穆鸢胁迫。穆鸢想要知道的事情并非是什么秘密,可是如此穆鸢强硬的态度却让沈清觉得心里不爽利的很,自然就懒得说了。但那根骨钗是沈清最后的指望,若是被这个疯女人毁了去,只怕以后都没了法子。
故而沈清到底是皱紧眉头说了句:“女君心仪玄逸之事几乎人尽皆知,怎么,你一个小小女鬼也不过是个那人填补空虚的物件,如今竟然敢和女君争风吃醋了不成?”
一句话,让穆鸢直接愣在了当场,淡漠着脸色,一言不发。
蓁蓁感觉到有些怕,她和沈清不同,这个男人是个睁眼瞎子,什么都不知道,但是蓁蓁却是个万事都清楚明白的,在沈清说出来那句“物件”以后,蓁蓁就如遭雷劈一般近乎尖叫的说了一声:“住嘴!”
沈清想要看向蓁蓁让她不要言语,可是他却听到了一声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沈郎,你从未对朕说过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沈清微微一愣,而后下意识的把眼睛投向了穆鸢,而他对上的便是一双赤红双眸。
那双眼睛红得好似血染过一般的颜色,眉间的火焰一般的花钿勾人心魄。
沈清已经千岁了,这般大的年纪,这么多的岁月,沈清度过了太多个春秋,这让他遗忘了很多事情。遗忘了自己在楼兰时候的美丽年华,遗忘了在凤鸣后宫中的艰难生存,也遗忘了那些纷纷扰扰的恩怨情仇。若不是蓁蓁今日猛地提起来,只怕沈清还会继续淡忘下去,根本不会有再想起来的时候。
可是在众多被遗忘了的事情里,关于一个女人的事情,沈清几乎是烙印在了脑子里头一般根本不敢忘却。
他记得那人的音容笑貌,记得那人欢喜时候恼怒时候的细微表情,还记得那人在生气的时候说出来的每一个字的转音。
而现在,在再次听到这个声音语调的时候,沈清几乎崩溃了脸上的寒冰,掉下泪来。
女人却没有因为沈清的态度而有丝毫柔和,她直接拿起了骨钗,带着浅淡的神色,直接抬起了手,攥着骨钗直直的扎在了沈清的背脊之上。骨钗几乎是穿透了沈清的身子,刺透皮肉,尖端扎进了身体里的时候那种混合着血液流动的撕裂般的声音听得蓁蓁头皮发麻。
可是女人确实神色平静的低头看着因为疼痛弯下了腰去的沈清,语气清淡:“可疼了?”
沈清捂着心口,没说话,可是他却能感觉到凰华的灵识在来回跳动。
带着温暖的感觉,几乎让沈清瞬间忘记了疼。
女人似乎很不满意这种结果,她抬手把骨钗抽了出来,用帕子慢悠悠的擦掉了血,而后看向沈清。沈清的身子上面被开了个洞,但是本就是半仙之体的他不消半刻就自动愈合了,若不是那锦袍上面的血迹,只怕也没人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女人的手渐渐松开了沈清,而后,她把骨钗举到了面前,看着上面似乎有了感应的淡蓝色的神识在轻轻跳跃。穆鸢的眼睛看向了沈清,表情平静地说道:“沈郎,怎么,你莫不是不认识朕了?”
沈清却是张了张嘴巴,原本冷冰成一片的男人此刻却似乎是被捂化了一般,全然是柔和了眉眼,也尽然是一片慌乱。
而他慌乱的根源就在于,沈清几乎不用旁人提醒就明白了为何蓁蓁如此狂妄,又为何穆鸢这个凭空出来的人居然能够吸来那么多人的眼目,自己苦苦寻觅了那么久的凰华,居然就这么立在了自己的面前,这般长久的时候却是互看不相识,自己甚至还差点把她关在了萧氏的墓穴之中不得翻身,一想到如此沈清便是觉得不寒而栗。
女人却是没有看他,继续盯着自己手上的骨钗,声音平淡,那是与穆鸢迥然不同的音调,但是那尾音却是让沈清觉得心都是跟着起起伏伏:“朕知道你的情谊,但是朕从未轻看与你。你当初做的种种事情,该知道的朕的心里自然是一清二楚,你的阴狠没有人比朕更清楚,可是朕依然留下了你,甚至把玄逸扔进了铜雀楼,沈郎,你却觉得我是为了玄逸?着实是让朕伤心了。”
沈清彻底没了言语,他低了头,朝着女人伸出手,却被她直接躲过。
若是沈清能够听懂过穆鸢的话,便能知道此刻女人的语调与穆鸢骗人时候的模样一模一样,可惜沈清此刻满眼满心都是这人,全然不知道女人眼中的决绝和残忍仅仅是因为无情:“若你还记得朕,便听了朕的话,莫要再做出什么坏事,那样的话朕可就不欢喜你了。”
这句话听在蓁蓁耳中分外别扭,若是真心欢喜,哪里有用这种话去逗弄人的?
偏偏沈清就是吃了这一套,他觉得歉疚,尤其是要把这人害死的时候尤其让沈清觉得害怕。
千年的执著,如今差点因为自己而毁于一旦。
沈清不敢说话,不敢动弹,只管等着女人的言语。
“我要萧氏的命,他们无人能活过半百之龄,我要他们死。”
女人的话,冷冷清清,听得蓁蓁遍体发寒。可是沈清却是直接答应了下来,可能现在哪怕女人说让他去死,沈清也是会去的。
而后,女人看都不看沈清,就直接转身离开。蓁蓁本想说些什么,可是到底是神色复杂的看了沈清一眼,便是追着女人离开了。
女人站在殿外并没有离开,而是平静的用骨钗簪在发间,一双赤红眼目看向了蓁蓁,等蓁蓁出门时,她才淡淡的问了一句:“这人,原是朕喜欢的吗?”
蓁蓁在看到凰华的时候已经是畏惧多过了欢喜,但是在听到这话的时候,她有些惊讶的抬头看向了女人:“你……你不记得?”
女人平静的看着远处,语调清淡:“或许是该记得的,但是朕却忘了不少事情。”凰华对着天空伸出了手掌,看着指尖的鲜红都空,声音平淡,“欢喜,喜悦,兴奋,尽数的都记不得了。”
蓁蓁抿抿唇角,到底是多问了句:“女君,那你记得什么呢?”
凰华淡淡一笑,那张属于穆鸢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蓁蓁从未见过的浓烈的阴狠的神情:“恨,朕只记得这个了,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