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角瞳孔微缩,她抬头去看穆鸢,微微抿起了嘴唇:“公主可是要拿走了宋婉言的命去?”
穆鸢无声笑了笑,不过这个笑容被隐藏在了黑雾之中看不真切,但她开口说话时候的声音却也是带出了几分笑意:“她若死了,只怕第二日这王府后宅就要乱。你该当清楚,那英姿有宠,如烟有谋,你均不是她们的对手,如今一团和睦那是因为宋婉言仍在,若她死了,只怕你这侍仪的位子也是不稳当的。”
菱角对这些事情倒是从未想过,她曾经也曾怨恨过宋婉言,等着盼着她死,现在是没了指望,倒是懒得理会她,不过如今听着穆鸢的意思,那宋婉言分明是却不得了。
穆鸢弯了弯手指,一团黑雾便是托着那药丸到了菱角面前。菱角身子一僵,而后就听着身后的穆鸢道:“你只管记得,在大婚之夜将这颗药丸给宋婉言喂下去,然后便没有你的事情了,”见菱角脸上依然带了几分犹豫,穆鸢淡淡道,“我费了心力护着你总不是要把你当做弃子丢掉,安心便是。”
菱角听得出穆鸢开始不耐烦,急忙伸了手将那药丸攥在掌心,复又把手缩进了袖子中,低了头一言不发。
穆鸢在菱角周围转了个圈儿,她该说的也说了,该安排的也安排过,本该走了,可是她却从开着的窗子中瞧见了在门外的廊子里头缓慢走过的青衫和尚。穆鸢的身子顿了顿,便是又坐到了菱角身边,问道:“那和尚何时来的?”
菱角一愣,而后也回头去瞧,虽然她的眼睛比不得穆鸢的敏锐,但是到底还是可以看清楚那人的模样,便是道:“那是释空法师,董大人请进府宅来的,说是要在大婚前瞧瞧这周围的摆设风水是否合理,昨儿个才来的,不过释空法师不会在府里过夜,惯常是要去不远的灵泉寺借居。”
穆鸢点点头,她知道释空必然是无功而返,那宋婉言本就不是鬼怪,总是心黑似鬼,但到底是个活人的。
眼睛重新在菱角身上转了个圈儿,穆鸢轻声道:“离他远些,可记得了?”
菱角急忙点头,道:“记得。”
穆鸢掩唇而笑,纵然看不到脸面,可是那声音听在菱角的耳朵里也是足够妩媚惑人:“你若听了我的话,我便给你个你喜欢的前程。”
菱角抿起唇角又抬头望镜子里头瞧,却看到镜中已经是空空一片,只有她自己的脸面了。
她先是一愣,而后便听到了身后门被推开的声音。许是刚刚紧绷的情绪还没缓解,菱角下意识的松了手,那颗药丸被她丢在了地上,她慌张的伸手拾起来,抬头就瞧见了提了个食盒进门的墨香。
墨香谨慎着手里的东西,生怕撒了去,故而也就没怎么注意到菱角的异样。她将食盒放到了桌上后抬头去看,便瞧见了菱角已经是神色淡淡的拿了根素白发带绑住了发尾,瞧着神色很是淡定一如往常。墨香从食盒里取出了盛放着热汤的瓷盆,又取出了白瓷碗与汤匙,撂在桌上,笑着道:“主子,今儿个小厨房里倒是有个极好的汤品,我去的时候还在锅上煨着,现在正是热乎暖人的时候。”
菱角平静的坐到了桌前,先是伸手拿了汤匙,而后轻声问道:“今日是初几?”
墨香一边盛汤一边道:“回主子的话,今儿个是初四。”
初四,这便就几日了。
菱角将掌中的药丸放到怀中,低垂眼帘,瞧着便像是想什么出神了一般。
墨香将汤碗撂到桌上,而后便是垂手立到一旁,却是想着刚刚迎面看到的那位释空和尚,真真是好看俊俏,当了和尚真是可惜了呢。
十月初十,那是个极好的日子,而整个京城都是喜气洋洋的,大周人惯常是喜欢凑热闹的脾气,自然也就对这日有的两桩婚事欢喜莫名。
他们许多人并未见过两对新人,也不知道其中的龃龉,可是却愿意把今日当成个节日来过。
京兆尹也是颇为知情知趣,特地让士农工商均可放假一日,既能奉迎上意也可以彰显一下体恤百姓的慈悲心怀。
杜府中,从半夜就开始忙碌起来,杜嫣然本就是睡不着的,这会儿更加是被闹得睡不下,索性甩了仆从,只管披了个厚重披风便是出了门去,直接奔向了前厅。不出她所料,杜隽此刻正是一脸淡然的坐在前厅上首,一双眸子冷清的瞧着下面的仆从们来回忙碌,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这是规矩,可他自己却是一个笑模样都没有,只管坐着,好似别人欠了他八百吊钱一般。
杜嫣然轻轻地走了进去,府中下人瞧见她自然是要行礼的,而这一闹腾,杜隽也就瞧见了自己的乖女进门,急忙的站起身来迎着杜嫣然走过去,不等杜嫣然开口他先是蹙起眉尖道:“这晚上寒凉的很,更深露重的你怎的自己跑了出来?若是染了风寒,怕是明天的良辰吉时你都是要耽误了。”
杜嫣然笑了笑,将藏在披风里面的温暖柔荑伸出来握住了杜隽的手,轻声道:“爹爹不用这般紧张,女儿又不是泥塑的,没那么娇气。”
虽然杜嫣然这般说,但是杜隽依然是不愿意怠慢,只管招呼了人来讲炭炉点的火热,有拢了拢杜嫣然身上的披风,拉着她坐到了软座上。
杜嫣然带着笑容瞧着杜隽,杜隽平时在朝堂上运筹帷幄威风八面,寻常时候虽然瞧上去是个翩翩公子,但是到底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架势,可是如今被自己宠了十多年的娇娇女儿瞧着也颇有些不自在,便是问道:“嫣然瞧着为父做甚?”
杜嫣然歪了歪头,笑容浅然温软:“女儿一直想着为何爹爹替我选了这门亲事,不过思来想去都觉得爹爹做的极对,没有比这门亲事还好的了。”
杜隽闻言却没有说什么,只是轻声叹息。那张似乎已经被岁月遗忘了的俊朗容颜此刻虽然没甚表情,但是到底是有几分无可奈何。
他保护了许久的娇贵女儿如今就要出嫁,虽说那女婿是他自己选的,可杜隽依然觉得心里不爽利的很。
杜隽就这么一个乖女,并无别的子嗣,从小也就当了男儿一般教养,纵然琴棋书画杜嫣然都是学的极好,但是比之更甚的乃是杜嫣然胸中的经韬纬略,杜隽笃定,若是杜嫣然是男儿,必然是能堪比宰相的人物。
只因她是女儿身,杜隽就只能给他寻门好亲事。
若是前朝凤鸣,自己的乖女必然也能入朝为官,官拜宰相,比起现在朝中那些草包不知道要好多少。
杜隽相公心中将那些所谓的一品大员贬的一文不值,但是脸上却是带了柔和神情,道:“八皇子虽然有个不大省心的母家,但却是个心思通透伶俐的,如今他绝了那些野心,以后必然是能安稳顺当。为父只是怕你不喜他身有残疾,若你委屈,现在跟为父说,为父也是有办法护你周全。”
杜嫣然并没有存了悔婚的心思,这会儿也不会有,只管摇了摇头道:“他的心没残,我瞧得出他是我之良配,爹爹选得很好。”
自己的乖女总是这般贴心顺义,却是让人心疼了。
杜隽把杜嫣然抱在怀里,伸手抚摸着她的如缎长发,轻声道:“若是过得不欢喜只管和离,爹爹等你回来。”
杜嫣然则是笑,把脸埋在男人的怀里,嘟囔道:“哪儿有当爹的在女儿还没出嫁就劝人和离的?女儿可要好好的过日子,只是担心以后没了女儿,又何人能来照顾爹爹呢。”
杜隽则是没说话,只管笑了笑。
照顾他?自从那个眼神澄澈的女子被他娶回,他便再没起过心思。世间人都说他要守身如玉,却不知他不过是为了自己的乖女不用受人欺负,也是因为他没再遇到那么个有着好看眼神的女子了。
突然,外面梆子响了,身着红服的喜娘鱼贯而入,急声道:“新娘子怎的还没刮脸梳妆?赶紧的,把东西搬来,莫要耽误了时辰!”
而后又是一番忙乱,杜隽也只能在一旁站着看,丝毫插不进手去,这位高岭之花般的俊朗男子如今却是有了几分茫然,退出了门去,却是瞧见了坐在门外凉亭中的顾珏。
“嫁女本是开心事,你怎么瞧着这般不欢喜?”顾老板也是应景,穿了身玄色锦袍,俨然一副娘家人的打扮。
杜隽扯扯嘴角,却没有笑,只管道:“自古嫁女要哭,我以前不解其意,如今到了自己的脑袋上却是明白了,娇养的女儿要送出去伺候别人,这心里着实是不爽利的很。”
岂止是不爽利,若是萧瑾瑜在场,杜隽打他的心都有。
顾珏是个花妖,自然是感觉不出这份心思的,只管举了举手上的酒壶,道:“刚刚酿好的桂花酒。”
杜隽便是走了过去,不愿去看身受的一番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