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美人寻常最喜欢的便是桃花,但这个季节是没有桃花的,况且临泉阁也不曾栽种过桃树,有的也就只有那些牡丹花卉。
临泉阁的牡丹不同于这宫中贵人主子的牡丹,宫里面,无论是御花园还是各宫主子前头花厅后面厢房,所种的均是珍品。其中尤以甘露殿为最,柳贤妃喜好牡丹的名声本就流传甚广,加上荣宠不衰,隆鼎帝是上次过不少名种牡丹的。
不过除了柳贤妃此处,其余地方也是会有不少精致的花朵的,均有专门的尚局管制。
可这些都不挨着临泉阁什么事情,临泉阁中没有主子,只是关着一干犯了罪责的宫嫔,惯常是没有能出去得见天日的。那些内务府的奴才也都是势利得很,没了好处哪里肯做事的,故而这临泉阁的份例从来都是被克扣的十分严重。
而院子里头的牡丹也不过是别的地方瞧不上的残品,方才会种过来的,瞧着有的歪扭,有的干瘪,自然是不甚好看。
苏美人扶着金玲的手一步步往前,瞧着这小小的院子里头那些不及腰高的花枝,都只是略扫了眼,从未上手去摸的,好似那些花儿上头沾了什么赃物一般,让人嫌弃。
金铃也瞧得出苏美人是不欢喜那些花儿的,便道:“美人,如今不是圣季,待来年想来便能开得好看的。”
苏美人扯扯唇角,脸上没甚表情,手指依然在那扇子上摩挲着,眼睛又从那些好似营养不良一般的牡丹上扫了眼,道:“我也算是瞧见花团锦簇的,这些从根子上就没了营养,再如何长也不过就是如此了。”说着,苏美人微牵唇角,“人也是一样,家族根基方为本分,我倒是见识过那等出身卑贱却妄图飞上枝头的女子,最后也不过是个红颜薄命的下场罢了。”
金铃并没有搭腔,这宫中的事情纵然踏步曾亲身经历过,可是苏府的事情金铃是见了的,也听说过的。单单是如今老爷和苏皇后的亲母,现在苏府的太君,那些嬷嬷便说起过老太太年轻时将外室母子逼死,着实是好手段的。
后宅尚且如此,宫中必然更加不成多让的,故而金铃是什么都不敢说,什么也不敢做。
苏美人颇为瞧不上金铃这般畏首畏尾的模样,也懒得与她再说什么,只管甩了袖子道:“回去吧。”
金铃似乎是松了口气一般跟在了苏美人身后,与她一同回了后边的厢房中。
一路上倒是遇到几个在临泉阁中伺候的宫人,不过他们见了苏美人都远远地躲开了去,像是避瘟神一般。苏美人也是懒得搭理他们的,只管进了门去。
金铃却是在进门前往旁边的西厢房瞧了瞧,颇有些意外。往常这位赵庶人可是要哭上不少时候的,如今却是停了下来,着实是意外的很。
苏美人却是不想去理会那位赵庶人的的,只管进了屋子,将身上的披风扯下来扔到了一旁。
金铃紧紧地跟在了苏美人身后,见她随手扔了的披风,急忙上前去小心翼翼的拍掉上头的尘土,而后重新叠好了放在了架子上颇为仔细的模样。
虽说金铃口中说着苏家老爷苏玦没有忘了苏美人,可是实际上苏家给了她的东西并不很多,这件披风便是其中的一个。纵然瞧上去有些土气,可是毕竟是个用了真材实料的,很是挡风,在这临泉阁里轻易拿不到的。
苏美人可以瞧不上,但是金铃却必须要好好地收拾好了才可以,若是以后没了东西穿戴,还是要她出去求人的。
苏美人却是扔过去了个颇为瞧不上的神情,不过马上她便从袖中拿出了那把折扇,展开来瞧,脸上也就有了笑脸。
金铃现在也不再劝她什么了,刚刚的话说得明白清楚,金铃现在只能盼着这桩事情不会被人发现,也盼着若是被人发现了莫要怪到自己头上便是了。
正准备去给苏美人奉茶,突然,金铃听到了门外传来的哒哒的声响。听上去似乎是及脚步声,可是显然来人穿着的鞋子已经破旧了,鞋底都有了松动,故而脚步声颇为明显。金铃疑惑的抬眼去瞧,就看到房门突然被从外头推开来,一个头发已经全成了银白的女人站在门口,身上穿着的裙裳灰突突的,破旧的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而脚上套着的是已经掉了底子的绣鞋,上面的绣线都裂了开来。
苏美人也感觉到了动静,起身朝着那人瞧过去。直直的,就对上了那白发女子的脸面,只见女人脸上白皙,瞧着年纪却不是很大的,不足三十岁的模样,只有眼角有些浅浅的纹路,纵然皮肤粗糙却也能瞧得出那五官的清丽雅致。
但是与那张脸面呈现出对比的是女人的满头白发,从根到头尽然是银白色的,长发及地,就好似满头落雪一般,在阳光下有着光亮。
苏美人皱着眉头瞧着她,冷声道:“你是何人?来我屋里作甚,出去。”
可是白发女子却没有却没有像是苏美人所料想的一般离开,而是堂而皇之的走了进来。那双眼睛,黑黝黝的,直勾勾盯着苏美人,而后,她笑起来。
女人这一笑便露出了苍白的牙齿,唇齿间腥红的舌头若隐若现,瞧着,着实是吓人的很。
苏美人在这临泉阁里用了不少时候去试图忘掉那副场景,但是现在这个奇怪的女人一步步走过来的时候,苏美人似乎又想了起来,那个只有半截子身子的小全子趴在她的桌子上面,咧了嘴巴对着她笑,满脸都是破掉的血肉。那双眼睛凸了出来,就好像挂在那里一般可怕。
苏美人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似乎要驱散那些骇人的记忆。可是等他重新抬起脸去看面前的白衣女子时,脸上登时苍白一片。
只见那女人脸上的血肉居然一点点的剥离开来,就好像是每走一步都会掉下一点一般,而她脸上的笑容依然保持着,那双眼睛里却是红光极盛,直勾勾的盯着苏美人瞧,嘴里还发出了咯咯的笑声。
这个笑声,与当初小全子勒住她脖颈时在她耳边发出来的笑声一般无二。
苏美人直接就把手边的瓶子扔了过去:“你这个妖怪!”
可是那瓶子没了准头,直接擦着女人的肩膀飞了过去,却是直直的砸在了金铃的面前,啪的碎裂开来,让金铃下意识的尖叫出声。
这个声音听在苏美人的耳朵里越发让她觉得难受,原本就紧张的心思越发紧绷起来。
但苏美人并不知道,在金铃眼中那白衣女子不过是脸色苍白了些,根本没有任何异样的神采。倒是苏美人,一脸的惊慌失措,就好似疯癫了一般。
白发女人丝毫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一步步向前走着,金铃想上去拦着,却被女人直接推到了一旁,腿崴了一下却是动弹不得了。
苏美人咬紧了牙关,那张依然俏丽的面孔上带着的分明就是骇然的。她感觉到自己眼前似乎是被水雾蒙住了一般,雾蒙蒙的看不真切,而她想到的全是小全子当日的恐怖模样,很诡异的,面前的女子就跟着她所想到的那种样子变幻着脸色,最终,就成了记忆中的那种模样。
血肉混沌成了一片,两颗眼珠挂在那里,掉也掉不下去。
苏美人想叫,却叫不出,想跑,却根本动弹不了身子。
她只能死死地抓着手上的折扇,企图用这种法子让自己勇敢些,不过终究是徒劳无功的。
这时候,屋子里的三个人突然就听到了从西厢房里传出来的嘤嘤哭声,那声音看似不是很大,却是穿透了墙壁一般,直直的好似能钻进人的心里头去。
金铃看不出白发女人的异样,可是她却能听到这个动静的。身子蜷缩在桌子底下瑟瑟发抖,金铃紧紧地抱了桌子腿,闭了眼睛看都不敢看。
可是即使金铃瞪大眼睛望外瞧也是什么都瞧不见的,她是活人,轻易窥探不到死去的灵魂,也就看不到鬼怪。
但苏美人与金铃不同,她的双眼已经尽然的被涂染成了一片漆黑,而在听到动静的时候苏美人就露出了惊骇了目光,下意识的朝那边墙面看去。
而她却没发现,面前的白发女子猛地撅起了嘴巴,似乎是不情愿一般的也看向了那面墙壁,无声的抱怨了句:说好了的让我来,蒋才人你也着实是着急了些,让我玩儿的也不爽利呢。
可蒋才人却并不管钻进了白发女子身体里头的穆鸢如何抱怨,只管轻轻的伸出了手去,扒开了面前的墙壁。
苏美人的瞳孔中,就看到了那本来雪白的墙壁突然从中间里开了一条缝隙,那缝隙中透出了墙壁的内部。
一个女人的身影,就这么出现在了墙里面,从缝隙中探出了半边的脸面,一只苍白的手掌从墙里伸出来,死死地攥住了那缝隙的边缘,手指葱白纤细,指甲豆蔻鲜艳。
墙中女有这一身紫色的衣衫,身姿秀美,指尖纤白。
但这些苏美人统统都瞧不见,她只瞧见了墙中女的脸面
五官精致,长眉入鬓,但却没有了眼皮,一双眼睛要掉不掉的悬在那里,那是瞳孔分明是聚焦在苏美人身上的。
苏美人吓得直接瘫坐在了地上,手上的折扇也落了地,整个人抖似筛糠一般,却是看也不看穆鸢了。穆鸢微微往后退了半步便是恢复了脸面,便听到苏美人低声喃喃了一句:
“你来了,你终于还是来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