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花朝节前夕了。
日子,依旧平平淡淡地过着。
谁家,不是这样平平淡淡地过着的?
平淡之中,自有一种淡然从容的幸福味道。
可是,时间长了,很多人都忘了,忘记了那样一个残忍的谶语,忘记了百花城的祭司们,甚至,忘记了南风乐馆。
甚至,西河宫,也都渐渐再没有了新的凡人的到来了。
也许,凡人的世界里,从未有过想要真正理解西河宫的存在吧!
他们最多的,也不过是在花朝节隆重地拜祭花神,在上巳节的时候,拜祭沐云顶的宛娘娘,在中秋节隆重地拜祭月神,然后,在年节里拜祭天神罢了。
每一个这样重大的节日,都要请一位祭司来主持。
然而,似乎,已经再也请不到白衣的祭司了。
已经承泰十八年了。
日子,总是那么漫长。
夜晚,渐渐来临了。
西河宫。
明溪早早地睡下了。
夜,越来越深了。
仿佛来到了一片极为绚烂的花丛之中。
火红色的花朵,热热烈烈地绽放着。
奇怪,怎么觉得自己,好像很久以前,来过这里?
明溪轻轻地踩着花丛,慢慢往前走着。
奇怪,这片花海,好像怎么也走不出去。
她想说话,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正疑惑间,却忽然看见了眼前出现了一个生得极美极美的穿着紫色纱衣的女子。
那女子盈盈一笑,道:“你来了。”
这女子,似乎,在哪儿见过呢?
明溪忽然问道:“我是不是见过你?你,是不是叫…叫…茗菲,对不对?”
紫色纱衣的女子笑道:“是呢,我就是冥妃,难为你还记得我。”
明溪看了一眼火红色的花朵,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似乎是看见了明溪在看花,冥妃笑道:“知道这是什么花儿吗?”
明溪道:“我正要问呢,这花儿,颜色这样鲜艳,就像是……是……”
“凡人的鲜血,”冥妃打断了她,说道,“这花,名叫曼珠沙华。
是开在冥地上的花,传闻中说,这花是凡人的怨灵集结而成的。”
明溪心下大惊,看这紫色纱衣的女子的眼神,多了几分不一样的情绪。
她惊惶地问道:“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冥妃淡淡一笑,道:“你不是记得的吗?我是冥妃。”
明溪又问道:“我是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冥妃怅然若失地笑了,道:“名字么,我的名字?我不记得了。
我已经很多年不用自己的名字了。”
明溪又道:“为什么,我会来到这里?”
冥妃的笑意敛了几分,道:“这我哪儿知道,我已经在这儿住了五百年了,却见着你两回了,真是怪事儿呢!我同冥君,都是几万年才见一次的。
你来这儿,是要干什么吗?我瞧着,你心里似乎是有一股执念。
只是不知,你的执念是什么。”
明溪听得她说着,忽然明白了她的身份,她怯声问道:“你是冥君的妃子,所以是冥妃,对不对?”
冥妃面带疑惑,道:“你不知道吗?我以为你知道的。”
明溪又道:“我现在知道了,我的的确确是有执念的,有一个地方,我已经找了它十年了。”
冥妃语气古怪道:“你要找的地方,是中州是不是?”
明溪道:“是,你是不是知道它在哪里?”
冥妃大笑,道:“这还是你当初告诉我的,怎么,你不记得了吗?我可不告诉你。
你记着,它在哪里,你是知道的。
好了,你走吧,往后再不要来这里了。
再会了!”
明溪想叫她,可是,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睁开眼睛,见窗外的月色如水,身边的人,正睡得酣然。
原来是一个梦。
明溪醒来,却再也没有睡意了。
十年时间过去了,中州之地,连个影儿都没有。
难道,是不该相信吗?
自己的推算之法,是万没有错的。
还是自己,忽略了什么?
究竟忽略的,是什么呢?
自己,无从知道了。
回想这过去的十年,倒也平静。
微一的遗憾,可能是,已经十年多没有见过文执了。
之前的梦里,冥妃说,她几万年都不曾见过冥君的,那样漫长时光,如何捱得过去呢?
不过,也许,冥妃同冥君的感情,十分不好吧!所以万年的时光,只不过是一弹指的功夫罢了。
她住的那个地方,有那么多的曼珠沙华。
原来那样热烈的红花,叫曼珠沙华啊!可那样漂亮的花儿,怎么会只开在冥地呢?!
对了,她似乎还说了,她在那儿已经住了五百年了。
这五百年中,只见过自己两次。
上一次见她,大概是在十几年前吧!
原来,冥界五百年,栖迟不过十几年。
那之前,那里住的是谁呢?是不是那个人?剑眉星目,声音雄厚。
不对,好像自己推算出中州之地的那一回,听到的那个声音,就是之前在曼珠沙华里见到过的那个人的声音。
那个人,大概是冥妃所爱之人吧!
算了,不想这些没有的了。
中州之地,是我知道的?
为什么会是我知道的?
除非,我不是我。
明溪想到这里,忽然想明白了。
她想起来了,宓后曾经告诉过自己,自己的上一世,便是叶雪儿。
那么,自己,还有可能是叶雪儿。
我不知道,可是,叶雪儿知道。
可是,如今,太乙长老已经封了太乙峰。
一只苍蝇也不可能飞进太乙峰了。
难道,叶雪儿还在另外一个地方,留下了线索?
会是哪里呢?
是西沉宫么?
叶雪儿最后在微雨宫自戕。
而且,微雨宫是她待得比较久的地方。
若有线索的话,必然就只能是在西沉宫了。
看来,十年未去过的地方,还得走一遭了。
明溪一边想着,一边在院落里走着。
十年之前,与流川在庭院里种下的两棵枇杷树,如今,已经长得这样好了。
亭亭如盖的模样,像是最最欢欣的少女的模样,让人觉得舒心,觉得畅快。
原来,和流川在一起,已经十多年了啊!
时间,过得真快啊!
然而,岁月不待人。
瑞姨脸上的皱纹,更加深刻了。
就连木夕,也渐渐不再是少女的模样了。
除了自己,如今还是与十年前的样子,没有太大的差别。
宫里的那些旧人们,都已经做了岁月的画板。
岁月啊,你慢点走!
她继续走着,便见到了花朝出世那年,在院子里种下的青桐木。
过了十年的时光,当初的小树苗,已经长成了一株大树了。
在风里高兴地飞扬,任风吹起它的妩媚的叶儿,任阳光将它周身的碧色映照得闪闪发光。
不论怎么样,它总是那样美好的模样。
她站在树下,怔怔的待了好一会儿。
中州之地,究竟在哪儿呢?
夜深露重,她觉得有几分冷了,倦意也袭来了,便欲回屋歇着。
然而,还未转身,却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是流川来了。
明溪笑道:“你也醒了?”
流川的声音里,还有几分惊惧,道:“我醒来没有看见你,心里十分害怕。
阿弥,以后,不要一声不响地跑出来了。
我真的很害怕,就像你,要突然离开我了一样。
阿弥,我——”
经年的岁月,那样唯美,那样虚幻。
记得曾经有人对他说过,有一种神鸟,是可以为了报凡人的恩,而不顾十丈红尘烈火,去人间追随恩人,做他的妻子。
直到报完了恩,便悄然离开。
流川的心,在醒来没有见到明溪的时候,是惊恐的。
原来,这样的一种情绪,竟是这样令人害怕。
像是暗夜里的一颗正好落入了自己的眼睛里的流星,那样热烈的灼伤人的温度一样,深刻而无力。
他终究是害怕她,有一日,不声不响地离开了自己。
因为,他害怕。
他害怕,她跟他在一起,只是为了报恩。
他希望得到的,是一份饱满的爱情,而不是其他。
或许,真的是自己奢望了吧!
流川的心,变得明明灭灭起来。
这十年的时光,是他漫长的一生中,最为美丽平和的日子。
如果可以,他希望,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明溪轻轻转过身来,捂住了流川的嘴巴。
笑道:“我夜里做了梦,醒来就睡不着了。
本想叫醒你的,可是,看你睡得那样熟,我便不忍心叫你了。
别说胡话,我不会离开你的。
当然,你也不许轻轻易易地离开我。”
流川没有回答,却将她拥得更紧了。
好久好久,流川才放开了她,道:“夜里风大,我们进屋去吧!”
明溪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