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溪依言拆开了信。
信似乎写了有些年头了,笔迹都有些干涩了。
墨香轻轻在厅里散开。
这墨,是章姨惯用的,掺了桂花粉的桂花墨。
徐徐展开信笺,映入眼帘的,是无比娟秀的小楷:
“溪儿:
我知道,当年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辞世多年了。
时至今日,你已经离开卡其宫半年有余了。
你不在宫里的时候,我总觉得心里啊,空落落的。
溪儿,你不要惊奇,我为什么会留下这一封信。
其实,早在你来卡其宫之前,我便已经知道了,文启心里,是有别人的。
只是,直到你来了之后,我才明白,文启心中的那个人,竟然是你的母后。
我是一直都知道的,你在这里,并不快乐。
整个宫里,谁都在虚假地笑着,默默应承着一切,又默默痛恨着一切。
可最终,谁都要默默接受这一切的一切。
溪儿,你虽然什么都不同我说,棵树,我有感觉到,你早就知道了。
所以,当你让云妃出现在文启面前的时候,我不曾阻止你。
云妃对我一直很客气,我对她也很友好。
我想,我和她为什么能相处得如此融洽,大概是因为你的缘故吧!
溪儿,很抱歉,我写的东西,实在是太杂乱了。
你不要介意,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我希望你不论有什么样的变故,都能看在我的几分薄面上,善待你们这一辈的情谊,善待你自己。
昔年你母亲还在卡维尔的时候,我曾有幸见过她。
她生的很美,又吹得一手好笛子,无论谁见了他,都会动心的。
那时候的相国,是你的外祖。
虽然如今他老人家早已作古,可是,在卡其,还是有许多人都很敬仰他的。
当年你外祖还在的时候,因为觉得你姨母一个女儿家,嫁人之后,便什么都没有,因此,便和塔家商量了,连了宗,让你叫塔二少爷舅舅。
虽然他二少爷不是你的亲舅舅,可他实在疼你啊!你还记得吗,那年中秋,他还带着塔扬那孩子,来宫里请你去塔府呢!当时的商相和塔将军,是十分要好的。
可是,后来,商相年事已高,已然作古。
塔将军也渐渐对政事没了兴趣。
这个契机,使得我的父亲,抓住了机会。
祖上原本是经商的,到我父亲这一辈,他不太会做生意,便巴巴儿跑来做官。
因此,我和弟弟,从小便开始学着打理家族的生意。
十六岁那年,我和弟弟有一回在城西画舫里游玩,我第一次看见了文启。
那时,他站在船舷之上吹笛,衣带飘风,玉树临风,温文尔雅。
那样的文启,仿若划开黑夜的第一道晨光,一下子便吸引了我的目光。
我同弟弟说,我以后,一定要嫁给他。
弟弟很鄙夷地对我说,你没听出来吗,他吹奏的曲子,那样悲伤,听着,就像是在怀念某个令他十分伤情的女子。
我说,我不管,我就要嫁给他。
我弟弟一向都很顺我的意,虽然嘴上那样说,可是他也私下去打听了,那个吹笛的人是谁。
没过多久,弟弟便告诉我,那个人是当今的世子殿下。
那时候,父亲已经做官做到了参政知事,离相位,仅仅只有一步之遥了。
我便十分欣喜,我想着,我一定要进宫去,成为世子妃。
我沉浸在自己的甜蜜里,因此,自己手上的生意,都有几分疏于打理了。
那一年,我亏损了许多。
几乎要把我历年所得到的利润赔进去一多半了。
我十分心焦,那日,我去城中亏损最大的玉石店里,去查看情况。
不料,在玉石店里,我便又遇见了文启。
他静静停在了一管玉笛的前面,久久挪不动步子。
我见状,便笑道,公子真是好眼光,这是店里,最好的玉笛了。
他低声问我,多少钱。
我说,好笛子,自然是要陪君子的。
这笛子,也不贵,不过八千两纹银罢了。
店里的掌柜,见我把价钱加的那样离谱得高,面色郁郁的,可因为是我,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文启淡淡道,这笛子我要了。
随即,递给我一张城东票号的十万两的银票。
我连连叫掌柜去取银票来。
不料,他淡淡道,不用找了。
说完,他便离开了玉石店。
可是,我欢喜的不得了。
一方面,是因为我亏损的部分,被文启填了一大部分。
另外,我也很高兴,能再次遇见他。
我进宫为妃的心思,越来越强烈了。
自文启买了这一管玉笛之后,我便将城中所有我名下的玉石店里,将这笛子的身价由原来的三千两提高到了八千两。
所以后来这管笛子,几乎就成了镇店之宝。
你那年生日,我送给你的笛子,是同一款式的。
后来的事情,便十分地顺理成章了。
塔将军在离世之时,向先王举荐我的父亲。
于是,父亲便做了新的相国。
后来,不久,先王便为我和文启赐了婚。
我们大婚的那日,文启揭开红盖头的时候,见是我,笑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卖笛子的小姑娘啊,那笛子,我欢喜得很。
那一年,我十八岁,文启二十六岁。
我与他的相处方式,从来都是波澜不惊的。
虽然我身在宫里,可是,我手上的生意,我却一直没有放手。
但我一直没有告诉文启,我怕他接受不了。
我一直以为,他就是这样的性情。
可是,直到十年之后,你的到来。
那一日,他抱着我,一边痛哭,一边叫你母亲的名字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一直都是局外人。
你才刚开始来宫里的那几年,我的内心,是十分不痛快的。
那几年,我刻意回避他,只专心打理着我的生意。
日子一长,我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方式。
孩子也渐渐大了,想想心绪也就淡了。
后来,没几年,云妃进宫了,我和文启之间的感情,便更是稀薄了。
除了必要的见面,我与他几乎从不碰面的。
大抵他也明白了我的性情,也很少使我心烦。
虽然,旁人不知道我和他之间的情况,可是,我弟弟却是知道的。
因为我自己说漏嘴了,引起了弟弟的怀疑。
后来,弟弟便开始安插人手,便发现了明栎和陌生的人见面。
甚至,我弟弟还调查出了文启一直不肯死心,想在洛西城做点什么。
得知那一切之后,我的心情,是无比悲痛的。
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看着你一天天长大,看着你与孩子们的关系那样亲厚,我越来越讨厌我的虚假的笑容,和苍白的内心。
不过,幸好,我的生意,一直还是朝着我期望的方向在发展着。
溪儿,你要知道,我们这一辈人的恩怨,已经跟着我们进了坟墓,变成了泥土。
但是,你们这一辈,还有着大好的时光,和唯美的年华。
别再像我们吧!
另外,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情,你的姨父姨母,前几天已经被文启暗中控制了,极有可能是被囚禁在了桐川。
溪儿,我手上的生意,我将大部分留给了你。
你不必担心明檀和翔儿他们几个,他们都有份的。
我也曾经观察过了,这些孩子里头,唯有你聪慧狡黠,是一块经商的料。
我要告诉你的,就这么多了。
溪儿,万事珍重。
章绿萝。”
明溪看完了这封长信,忽然泪流满面。
她从未想过,原来,章姨当年,过得竟然是这样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