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夜宸说是不知道为何被送回来的。如今,他也是一样的回答。
他表情疑惑,一点也不像是的装的。可我记忆里,真真切切在退婚书上看到了他的签名!
爹爹当时的确还是不怎么待见夜宸的,但总归比老夜君和夜夫人在世的时候好多了,对夜宸的抵触也没一开始那么深了。
之所以写退婚书,一来是因为他看到我在夜宸那里受了委屈,夜宸还不来哄我。二来,也是因为一开始对夜家的防备。
我爹的嫁女理想是,我可以高嫁,但必须嫁一个不像夜宸那样觊觎璐家什么东西的家族。
其次,我也可以低嫁。找一户人家虽然比不上璐家,但人品好的。这样的话,以幽城为后盾,夫家以后没人敢给我气受。
爹爹还相当开明的支持我不嫁,就呆在幽城,等他寿元结束后,成为幽城的第一任女领主。
阴间的风气虽然比阳间开放很多,但能如我爹这般开明的世家家主,只有他一个。
所有鬼都说,我是整个冥界最无忧无虑的世家小姐了。
那封退婚书,一来是我爹故意恐吓夜宸,希望能刺激他来哄一下我,让我们冰释前嫌。
二来,若是真的因此就退婚了,我爹也巴不得再给我另找好人家。
我当时只知道聘礼送了回去,并不知道还有退婚书一事。那个时候我也是傻,想着以后嫁给夜宸,聘礼总归是要跟着我的嫁妆一起抬去夜家的,所以也没想着拦住我爹爹。
如今……
我的心情异常的复杂,夜宸也慢慢察觉到了什么:“聘礼有问题?”
我忙摇头。那些东西在送过去的第一天,我爹就打开来查看过了,每一样都是一等一的好东西。
“那是怎么了?”夜宸又问,“你出嫁的事我都想好了。在璐家出嫁。”
我一愣:“璐家已经……没了……”
“我派鬼去将璐家旧址重新建造起来,这两天会有鬼来给你送图纸,你按着可心的选便是。若是有不喜欢的,我便让他们改。若是你觉得麻烦,左右现在幽城是你的,直接从现在的城主府出嫁也可以。聘礼到时候也会先一步送去那里。”
他是什么都为我想好了。
“君上,前后会客厅的鬼又来了。”花开为难的进来禀告,如果不是前头实在是催得紧,她也不会在我与夜宸独处的时候前来打扰。
夜宸应了一声,抱了一下我:“乖,等我回来。有什么事一会儿再说。”
我目送他离开,脑袋昏昏沉沉的。
“帮我去打点水,我洗个脸。”我吩咐了一声,很快花落便端着一盆水进来。
我起身走到水盆边,那留声海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闻人檀塞进了我的乾坤袋口子上,此刻直接落入了水中。
海螺沾水仿佛一张纸一般慢慢的化开,夜夫人与夜宸的对话从水面上的涟漪之中响起。
“宸儿,听说你送聘礼去了幽城璐家求亲?”
“宸儿,我上次派鬼去找璐家联姻的时候,他们不还拒绝了吗?怎么这次肯了?难道是将你当成了泽秋院那小子?那小贱人就是你爹从幽城带回来的!”
“可话说回来,宸儿,到咱们口袋里的才是咱们的。幽城要是没有陪嫁,那还不如别的世家呢!”
“宸儿,还是你想的清楚!娶就娶了,尽快把这婚事办完,母亲就去派鬼杀了璐家老头子!”
……
夜夫人与夜宸的话一字不漏的在寝宫里回响着,听到这些话的花开与花落脸色大变。
我伸手想要将那留声海螺捞起来,却仿佛触碰到了一张湿了的纸一般,刚抬手,那海螺便垮在了水里,在水中消融不见。
而夜宸母子的对话却更清晰了。
我惊慌的想要关掉这些声音,恼怒的将水盆掀翻,水渍蔓延在地上,那声音却在一道道水纹中不断重复着。
我蹲下来便想要用袖子将水擦干,花开花落想要过来帮忙被我全部喝退了:“都给我退下!”
这件事不能让别人知道!
我一个人知道可以烂在心里面,可是别的人知道了,会怎么看夜宸!
我越想越着急,那些水却怎么也擦不干一般。母子两人的对话仿佛魔怔了一般在我的耳边不断的回响,几乎要将我逼疯。
我将整个外套都脱下来吸水了,可是那外套是夜宸亲手炼制的极品法宝,水火不侵,一点作用也没有。
我起身便想要拿自己的普通睡衣过来擦地,才起身,就看到寝宫大门被人猛地撞开了。
夜宸着急的走进来,听到空气中的那些话同样是脸色大变,随即大步朝我走来。
我却心虚了,下意识的便想要躲开,却不料一迈腿就踩上了刚刚脱下来的外套!
那外套的材质极为丝滑,我一脚踩上去,人就失去了平衡,直挺挺的往下倒去。
夜宸一个箭步上前接住了我,我想要推开他,他却用力抱紧了我:“笙笙!”
“不要听!你不要听那些话!”我慌忙的捂住了他的耳朵,看到夜宸愕然的面容。
可是我的手哪里有用,那些声音还是清清楚楚的都传进了夜宸的耳朵里。
他单手抱着我,抽出另一只手猛地朝周围挥出一道阴气。一阵激荡过后,那恼人的声音没有了。
他轻拍着我的后背,宽慰着我:“没事了,不吵了。”话虽如此,我明显看到了他眼中的躲闪与歉疚。
身为当事人,只要那么一两句话就能勾起他的全部回忆。
我一直都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那是闻人檀伪造的。如今看到夜宸的表情,就是我再傻也知道是真的了。
我不敢看他,屈膝将头埋在了臂弯里。
他轻轻蹭着我的头,唤着我:“笙笙……”
我不敢应声,又听见他挫败的叹了口气后,道:“对不起,笙笙。”
他的怀抱不断收紧,与我解释着:“我从未想要杀过你爹。”
我大喜:“真的?”
他郑重的点头:“真的!”顿了顿,又怕自己的解释太苍白,补充道,“我母亲也是世家女子,未出嫁前,家里也就只有她一个子嗣,因此也是受尽了宠爱,脾气也刁钻。”
“出嫁之后,父亲不断纳妾,母亲接受不了,两人隔三差五的吵架,甚至还不惜大打出手。这也是我那些年为什么宁愿跟着墨寒东奔西走,也不愿回来的缘故。”
“长啸府内的小妾,乖一些的都给母亲投诚了,不乖的,都魂飞魄散。”夜宸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有些沉重。
“母亲用着那样的雷霆手段站稳在长啸府的位置,一直到夜染出生。”
“夜染的出生,让母亲觉得我与她的地位受到了威胁。因此,她想过用联姻来稳固我们的地位。”
夜宸说着吻了我一下,“一开始的联姻,我之所以拒绝,是不想让自己成为母亲的棋子。”
说着夜宸微微有些懊恼,“早知是你,我该答应了。”
我撇撇嘴:“你答应了我还没答应呢。”
夜宸轻笑:“是,我们家笙笙多宝贝?怎么能一提,就答应了呢?”
玩笑了一句,他继续道:“当时虽然我没答应,但母亲自作主张将联姻书送去了幽城。你爹心疼你,拒了婚。母亲觉得颜面扫地,加上父亲看上幽城很久了,便开战了。”
当时战场上没有见过夜宸,想必是他还气着夜夫人擅自做主他婚事的事。
“那后来你怎么愿意娶我了呢?”我小心翼翼的问。
夜宸的唇角微微勾了勾:“因为我喜欢你。”他啄了我一口,“你怎么也改变了主意,愿意嫁我了?”
我有些羞愧,一开始真的只是被他的美色所诱惑了而已:“还不是你诓我,趁着我没注意诱骗我答应下了婚约!”
夜宸爽朗的一笑,很是开心的模样。
地上刚刚流过水渍的地方此刻有着鹅黄色的砂砾,我下意识的伸手抚过,意识到这是那留声海螺的碎屑,又慌忙丢开了。
夜宸望着那东西皱了眉,没有问我来源。
倒是我,看着他的黑脸,有些忐忑:“你怪我吗?”
“为何要怪你?”夜宸不解的问。
“我把那东西带进来了……还一不小心让那东西沾了水……”留声海螺虽然是水里面的东西,但录音之后便不能再排水了,否则就是刚刚的画面。
“我知道那是别人给你的。”夜宸皱着眉,但大概是考虑道了我的心情,没有点名闻人檀的名字。
“是……真的吗?”我惶惶又问。这个时候,我是宁愿夜宸骗我的。
然而,他承认了:“嗯。”
一个不是很明显的鼻音,带着几分躲闪、几分歉疚。
我不知道该为他的坦诚是喜是忧。
他顿了顿又道:“母亲是个急脾气,所以她说那些话的时候,我没有与她反驳。不然,只会刺激了她,适得其反。”
“那我爹……”
“母亲没有那个能力刺杀一城城主,若是有,她第一个杀的就是我父亲。”夜宸的话说的很肯定,没有一丝意外,也完全不是为了哄骗我而故意那么说的。
夜夫人是真的能够做出那些事的。
我想起了爹爹在夜宸前来幽城求亲走后,派鬼去打听过长啸府的情况。
原本像他这样的,只关心长啸府的政策。如今为着我,第一次派鬼去打听长啸府的内宅之事。
探子回报,长啸府是一个宅斗异常激烈的地方,而且夜夫人凭借着出色的儿子、雄厚的娘家实力,以及自己的毒辣手段,稳稳占据了第一的位置,并且把第二的夜染他娘远远的甩出了一大截。
夜染他娘也是只鬼才,除了没有一个厉害的娘家,她一点也不熟夜夫人,而且她还有老夜君的宠爱。
这两位的斗争内容主要在儿子身上,其余的还在为生儿子而奋斗着。
那探子是只细心的鬼,还贴心的为我打探了一下夜夫人磋磨人的手段。
那种下药、陷害、争宠的手段都不算入流的,人家那是直接实打实的开骂、开打,一不留情就进了长啸府的地牢。
老夜君是个昏庸的,那些小妾受宠还好,一旦不受宠,又得罪了夜夫人,就等着被收拾吧。
被削成人棍是轻的,夜夫人那里有种特殊的手段,可以将鬼全身的阴气抽出来,再注入阳气,反复折磨着鬼,比死还难受。
我爹听完报告,就差点一口气被气活了过去,看向我眼神异常的担忧,让我那叫一个无语。
“爹……你醒醒!我是嫁给夜宸的!不是嫁给他爹!夜夫人磋磨不到我!”
“哪有婆婆磋磨不到儿媳的!”我爹异常担忧。
“那我又不傻,难不成任由她欺负?敢欺负我,我就打!”
“你觉得夜宸会帮你,不帮他亲娘吗?”
我撇撇嘴,思索了一番后,道:“他要是不帮我,我就不嫁给他了!”
“那个时候你已经嫁给他了!”
我深吸一口气,做了一个严肃的决定:“那我就和离!”
我以为我爹会骂我的,说什么我对婚姻儿戏,想结就结、相离就离。
谁知,爹爹听完我的话,顿时就乐了:“不愧是我的女儿!没错!咱们就要有这股气势!谁稀罕他们了是不是!”
“爹……外头稀罕的夜宸的女鬼,好多的……”
爹爹瞪了我一眼:“哪有这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爹爹告诉你,外头稀罕我们家瑶瑶的男鬼也多了去了!”
这倒是!
嘿嘿嘿!我要去告诉夜宸,看他敢不珍惜我!
“笙笙,你我夫妻,我不会让任何事破坏我们的感情。”夜宸的声音蓦然将我的思绪从过往中惊醒。
他幽深眼眸低垂,却仿佛盛着漫天的星光。
“我从未想过害你爹性命。”他再一次给我强调着。
“我信你……”
花开这个时候惴惴不安的敲了敲门:“君上,二爷来了。”
“让他先回。”夜宸道。
“二爷说,您要是再不去前面看看,那些大人们就要打起来了……”花开无奈地继续重复着。
夜宸皱着眉头,我低声道:“那你去吧,我保证乖乖的不乱动什么。”
夜宸刚刚才走就折返,肯定是花开见我这里情况不妙后,把他喊回来的。
那些老头子鬼肯定记恨上我了。
“你去吧,我身上没什么了。”我说着有些心虚。身上没什么了,可我心里却憋着一大堆的秘密呢。
远远的似乎是已经可以听见那群鬼在吵闹起来了,夜宸皱着眉头,将我抱起放在床上后,气冲冲的出去了。
自古一代天子一代臣,夜宸袭爵成为新一任夜君后,当年老夜君的旧部,这些年没少被他清算。
这倒不是他排除异己,只不过老夜君昏聩,那些旧部平时没少撺掇老夜君干坏事。夜宸留着那就是后患无穷。
剩下来的这些,都是经过钢铁般考验的忠臣。
只是这忠臣也有不好的地方,就是仗着自己资历老、年纪大、辈分高,夜宸又一向敬重他们,就以长辈自居了。
要不是璐家出事导致我失踪了两千年,这两千年间,夜宸也该把他们都辞退了。
我反正也睡不着,听外头的声响似乎很吵闹的样子,思来想去重新拾掇了自己一把后,带着花开花落雄赳赳气昂昂的去了前院。
才走过去,就看到一群老鬼围着夜宸在院子里说个不停。
“君上,你怎么能为了个女人就丢下长啸之地不管?”
“君上,那不过是个女人而已!”
“璐家已经败落,即使她是璐大小姐转世也没有用!”
“是呀!璐家都不在了,君上与之联姻完全就是浪费了自己!”
“君上!那女人不值得!”
“就是!不过是一个活人!”
“区区活人而已!能以活人之躯来我冥界已是幸运!如何还当得起长啸府当家主母的身份?”
“给她去审判司寻一档好人生就是了,也算是我们对得起幽城璐家了!”
“对!附议!”
“附议!”
……
一群老头子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通,烦人得紧。
夜宸被他们围在中间,一言不发,倒是让我的心不安起来。
别人说什么我都可以不在乎,我只在乎夜宸的态度。
终于,他的沉默让老臣们觉得怪异,面面相觑后,都闭上了嘴。
夜宸依旧是没有说话。
一直等到有人轻喊了他一声:“君上?”
夜宸斜睨了眼他,那鬼一笑:“君上,您的意思呢?”
“我的意思?”夜宸带着冰凉的笑,“我的意思有用么?”
那鬼意识到不妙,忙道:“君上是长啸之地的领主,是臣等主公,说的话自然是有用的。”
“哦?”夜宸调高了音调,“那你们怎么连让我说一句话的时间都不给我?”
众臣惶惶齐呼:“君上恕罪!”
夜宸冷哼一声:“我敬你们是老臣,对长啸之地都有着功劳,所以一直对你们多加让步!你们倒是好!变本加厉起来!连着本君后院之事也要多加插手!我且问你们,是你们娶妻还是本君娶妻?”
“自然是君上娶妻……”
“既然是本君娶亲,尔等啰嗦什么!本君要娶谁、愿意娶谁,谁等成为长啸之地的当家主母,都是本君说了算!”
“可……”一个周围被不少老鬼众星捧月般围着的老鬼,仗着自己资历最老,缓缓又道:“君上,一府主母关乎着一府兴亡。如今璐家消亡,与璐家联姻没有任何好处。”
“你是觉得本君需要靠一个女人的势力才能坐稳这夜君之位?”夜宸冷冷反问,语气中的愤怒呼之欲出。
那老头子立刻惊慌起来:“臣不是这个意思,臣是……”
“是什么?”夜宸问,那老头子一顿,夜宸冷声道:“本君当年与瑶瑶就是有婚约的,你们难道不知道?如今瑶瑶回来了,我自然是该兑现承诺。再者说,你们说璐家败落了,如今整个幽城都在瑶瑶手中,何来败落?”
“闻人檀未必是真心想把幽城交还给璐小姐。”
“是啊,君上!幽城那么多的财宝,闻人檀怎么做得到说给人就给人的?”
“我看一定是两人合谋!”
“闭嘴!”那老头话还没说话,夜宸便恼怒的喝止了他,“合谋?张大人,别以己之心度人。”
夜宸话里有话,那被称作张大人的老鬼脸色立刻就白了。
瞧着他那惶惶不可终日的模样,夜宸的唇角勾了勾:“若是我没记错,幽城城南那处赌坊,也有张大人的出资吧?”
那家赌坊我知道,闻人檀后来特地写信提醒过我,让我留意。
那不是普通的赌坊,里头的赌资除了冥币与法器,还有人命。是一个藏在暗中的杀手组织。
无论什么地方都会有这样的灰色地带,闻人檀提醒我的目的,也无非是让我留神些。毕竟那里杀过不少家主的重臣,与世家结怨很深。
闻人檀担心他们会牵连了幽城,告诫我在不能一锅端的情况下,不要招惹了那里,免得后患无穷。
夜宸也知道这件事,当时他没有说什么,只是让我不要在意,他会处理。
看如今这模样,他是打算开始处理这事了。
只是没想到里头的股东会有长啸府的家臣。
张大人惶恐,其余的鬼倒是一片迷茫,还有为他求情的:“君上,不过是一间赌坊,又是在幽城。张大人虽然是主管财务,但远在幽城的店面,他就算是想徇私枉法也没有办法。”
“是呀,君上。张大人若是真的想假公济私,在长啸城开一家赌坊就是了!”
……
几只鬼叽叽喳喳的又是说了一通,夜宸与几个资历最老的鬼都没有说话,那些求情的鬼才慢慢意识到不对劲。
“君上……那赌坊……有什么问题吗?”一开始求情的那只鬼惴惴不安的问。
夜宸从怀里丢出来了一卷羊皮纸,那鬼不安的看了眼他,双手捧着拿起来打开看了眼,随即脸色大变:“我……我儿的名字怎么会在上面!”
他大惊失色,一旁的同僚接过他手上的羊皮纸看了眼,随即脸色也变了:“这是……是一份死亡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