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似睡非睡中,他忽然觉得额头有凉丝丝的东西在蠕动。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在额头上扒拉了一下,忽然触碰到一只柔软纤细的手。他吓了一跳,一骨碌坐起来。
窗外夜幕四合,屋里黯淡无光。叶丽诗正斜坐在床边,低着头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眼睛里闪着飘忽不定的光。
“你干嘛呀?黑乎乎的也不开灯!吓人倒怪的!”
“我看你哼哼唧唧的,以为你发烧,所以就伸手试了试你头热不热……”
“你不是回宁波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呢?”
“下午车没赶上,我打算坐明天早晨的车走。”
丁一松“哦”了一声,心里想,上海到宁波的汽车火车多得不得了,怎么会赶不上呢?看来今天她是有意不想走,上午走只是故意给他演演戏而已。
“快起来吧,天不早了!洗把脸,咱俩到街上吃点东西去……”
丁一松“嗯”了一声,双手伸过头顶,用力伸了一个懒腰,这才下床。
梳洗完毕,丁一松和叶丽诗下了楼,来到街上的一家小川菜馆。
小川菜馆的门左边栓了一条个头高大的黄毛狗,样子看上去很吓人。其实这种黄毛狗脾气很温顺。
叶丽诗怕狗,因此不想独自从门中穿过,而是躲在丁一松的身体右边战战兢兢地进了门。小川菜馆生意不太好,空空落落的厅堂没有一个客人,显得异常宁静,站在里边可以听到街上的喧嚣熙攘声。
两人找了一张靠窗子的桌子坐下来。
丁一松见没有服务员招呼他俩,便大声吼道:“服务员,拿菜单来,点菜……”
一会儿,从厨房里走出来一位染着黄发的女服务员,她将一张纸质单页塑封过的菜单递过来。丁一松接过菜单仔细看了看,说:“你想吃什么菜?”
“随便,炒两个素菜就行。”
丁一松点了一荤一素、一个汤。在这样的小酒馆里,根本没必要点太多的菜来炫耀。这里不是炫耀身份的地方。
“喝不喝酒?”菜上来后,丁一松问叶丽诗。
“我不想喝……你想喝你喝吧……”
“我也不想喝……那就吃饭吧。”
丁一松要了两碗米饭,和叶丽诗闷声不响地吃起来,直到吃完饭,两个人也没再说一句话。他和她的目光偶尔相对视时,他只是咧嘴笑笑,笑里隐约透溢出疲惫不堪和无可奈何。
“还逛不逛街了?”从小酒馆里走出来,丁一松看着叶丽诗问了一句。
“不逛了,不逛了,我明天还要起大早坐车。”叶丽诗显然没有逛街的心情。
两个人一路默默无言地往家里走。丁一松走起路来步子疲沓,无精打采。叶丽诗走起路来腰背挺直,步履轻盈,宛若一位舞蹈演员。
到了家门口,丁一松掏出钥匙打开门,并随手揿动了客厅的灯开关。
客厅里的圆锥形布艺灯罩吊灯骤然亮起来,散发出柔和温馨的黄色光芒。
叶丽诗走到客厅的双人沙发旁坐下来,突然喃喃了一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丁一松一怔,继而扭脸看了她一眼。她的眼睛空洞洞的,带着一缕淡淡的忧伤。他默默无声地走到她旁边,紧挨着她坐下来。
叶丽诗话题一转,忽然问:“你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没怎么想……”
“那你为什么提出来和我分手?”
“是你先提出来的,我只不过是响应你而已……”
“好了,咱们不扯这些了!这一页就算翻篇了!”
“翻篇就翻篇……”
“你以后别再跟梅莉娅来往了行不行?我看着她心里就烦!”
“同事之间,为什么不能来往呀?”
“她经常和不三不四的男人打成一片,有些时候还喝酒抽烟……”
“照你这么一说,她成了康师傅方便面啦!”
“她就是众人泡的方便面!我看着她就烦!不是一般的烦!”
“有这个必要吗?你是不是嫉妒人家了?”
“我嫉妒她?切,谁稀罕,她算个什么东西呀?”
“都是同事,说话不要太刻薄了。”
“我不是说话刻薄,我是怕你被她带坏了!”
“怎么可能啊?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你放心吧,我心里有分寸。”
“但是我心里没分寸呀?我到现在对你都抱着怀疑的态度!”
“怀疑我,还要和我在一起,这不是自己找不自在吗?”
“因为刚认识你那会儿,我还不了解你,更不了解梅莉娅。我算是误上贼船了。”
“你看你看,你又来了?”
叶丽诗长吁一口气,缱绻柔情地身子一歪,脑袋便靠在了丁一松的肩膀上。她觉得自己这样做并不是妥协和软弱,而是通情达理。她决定从今往后,再也不提这些破烂事儿了,将这一页彻彻底底地翻过去。
叶丽诗为了爱情,深埋痛苦。她觉得只有这样,才能保全丁一松的面子。当然,保全了丁一松的面子,也就等于给自己留了面子。因为她很在乎他,或者说,她怕失去了他。
丁一松见叶丽诗的态度柔软下来,便顺手一揽,搂住了她如丝如缕的腰,嘴里假惺惺地说:“丽诗,以后咱们别闹了好不好?”
“我也不想闹啊?可有些时候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好了,咱们不说这些了。你去洗洗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好吧,我去洗澡了。”
叶丽诗走进卫生间,剥光衣服,哗哗啦啦冲洗起来。洗了十来分钟,便冲外边喊:“一松,把你的白色圆领衫借我穿穿。”
丁一松找出自己的干净白色圆领衫,递进卫生间。
工夫不大,叶丽诗头发包着干毛巾,身上穿着肥大过膝的白色圆领衫走出来,也不知道里面穿没穿内裤。
丁一松看着她,心里腾起一种难以抑制的期待。
“你快去洗吧……我先上床了……”
丁一松“嗯”了一声,走进卫生间。他突然发现盥洗台上少了以往的杂乱无章,两个人的刷牙杯整齐地排列着,毛巾也不再皱皱巴巴地挂在钩子上滴水了。
看来,叶丽诗确实改变了。
丁一松打开淋浴,调和好水温,哗哗啦啦地冲洗起来。
而此刻的叶丽诗,正躺在大床上等待着丁一松的到来。她心里清楚,只有在床上,他才显得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尤其是初恋那段时光,他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激情和活力,总能让她风生水起,山呼海啸。
工夫不大,丁一松便洗完澡,爬上了床。似乎突然良心发现,他觉得就算与她同床异梦,自己也要对她好一点,温柔一点,不能再惹她生气。一个茕茕孑立闯荡社会的女孩子,多么不容易啊!
在朦胧的灯光下,他们相互亲吻。遗憾的是,他们并没有完成所有的程序。他突然萎靡不振,烂泥糊不上墙。
“怎么会这样?看来你太累了,早早睡吧……”叶丽诗额头冒出来一层细密的汗珠,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
“对不起,对不起……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丁一松抚摸着她小腹上的三个疤痕,一脸愧疚。
夜里,丁一松体恤地抱着叶丽诗入眠。她躺在他的怀里,却久久不能入睡。她静静地看着他,心里有一丝郁闷和不甘。他似乎睡着了,连喘息都透露出疲惫不堪的信息……
早晨起来,叶丽诗躲进卫生间悄悄地给杜鹃红打手机。她让她帮忙盯着点丁一松。
杜鹃红在手机里嘿嘿一笑,算是同意了。
叶丽诗有些窘迫地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怕他那个……你心里明白就行……”
“我明白。”
“谢谢你啊!”
“你那么客气干什么,到时候请我喝喜酒就行了。”
“没问题,没问题……”
中午吃饭时,丁一松独自坐在食堂的角落里无精打采地吃着东西。一会儿,叶丽诗也端着餐盘走过来,在他旁边的空位子坐下来。
丁一松扭头看着叶丽诗,纳闷地问:“你不是走了吗?”
“下午两点半的汽车,时间来得及。”
丁一松“哦”了一声,继续埋头吃饭。
叶丽诗见他的餐盘里只有青菜和炒土豆丝,便把自己餐盘里的一只卤鸡腿用筷子夹进他的餐盘里。
“我早晨突然闹肚子,不想吃荤。”
“鸡腿没有油的,吃吧吃吧。”
吃完饭,丁一松看了一眼叶丽诗说:“我还有事,下午就不送你了,路上注意安全。”
“我知道,你拉肚子要吃药,可不敢大意呀。”
“我吃过药了,你放心去吧。”
丁一松起身走出食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