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着晨光,我又到歌风台前盘桓了许久,尽情地呼吸一番帝乡依然畅魂的空气,才一步三回头地踏车东去……
从沛县到台儿庄必经徐州,有一条向东南而去的平直的国道可行,但是,我放弃了。距沛县东十来公里的京杭大运河,在此段内,穿越微山湖西的水域,骑行京杭大运河的西岸,可以说是一举两得的美事。
出了沛县,岔路时现,频频问道,终于来到了运河大堤之上。河滩上种满了杨树,初夏的时节,绿盈河谷,如飘带一般的运河,在林带的疏密之间时隐时现,清亮朗润的水面上,不时地有货船驶过。风清气爽,景色宜人,虽说大堤正在修路,每一辆重卡工程车轰隆隆的过后,都会有铺天盖地的尘土飞扬,但强劲的东南风很快就将这尘土吹向路边,只是可怜了我这个骑行客,不得不迎风而上……幸亏没人与我同行,不然,又该恨我将其引到了如此让人感到悲催的烂路上,而我则是一个把一切的经历都看成是天赐恩惠的人,因为灵魂的成长,需要各种各样的滋养,就像唯有在江河里经过大风大浪历练的鲤鱼,才能最终跳过龙门而化龙一样,只不过许多人不曾思索过苦难的意义而已。也许有人会说:“俺不想化龙,所以,也不想受这份罪。”其实,即使你不想化龙,那每一次的苦难,也有让你羽化翮丰的进化。
骑行了好久,才终于在一段林带断开之处的河边发现了一棵杨柳树,驻足凝目,刹那之间,不觉幽思顿发,遥想当年,运河凿成之后,意气风发的隋炀帝,亲率万艘龙舸,向着江南进发,两岸的杨柳,随风摇曳,一棵棵皆如风情万种的少女,都在含情脉脉地注视着这个威仪万千、容貌秀伟的风流天子;作为一个笔韵丰美的文人,如果生逢其时,我想自己也一定就在他御前的随员之中吧,如果真有前世今生的话,那我的这次骑行,也算是1400余年后的一次故地重游啦。
然而,短命的隋朝,让我突然想起了皮日休感伤的诗句:“万艘龙舸绿丝间,载到扬州尽不还……”曾经的杨广,可谓是才高志大;率军灭陈,统一国家;登基前经营扬州的十年里,政绩卓然;无不向世人展示了他特别光鲜的一面。然而,一旦登上了权力的巅峰,人性的弱点,便在他的身上暴露无遗。虽然在开科举、征高丽、凿运河等文治武力上,都是他的大手笔,但是,他狭窄的心胸,在这同时,达到了极致。杀谏官智者,以饰己非;屠良臣贤才,以显己能;更为露骨的是,他在吹嘘自己的文才之时曾大言不惭地说:“天下说我是以皇家血统而领有四海,可是就算和士大夫一起竞争,我亦当为天子矣。”
那么,真的如他所说吗?薛道衡曾是深得隋文帝赏识器重的才子,他的诗词丽韵美,名冠朝野,特别是他的“暗牖悬蛛网,空梁落燕泥”的诗句,更是广为流传,这让嫉妒心极强的隋炀帝恨得咬牙切齿,于是,找借口诛杀了,看着薛道衡的尸体,他还恨恨地说:“看你还能作‘空梁落燕泥’这样的诗句吗?”王胄的遭遇,也是与薛道衡如出一辙,临刑前,炀帝颇为得意地看着王胄说:“看你还吟不吟‘庭草无人随意绿’了!”天下心胸狭窄、鸡肠鼠肚的人多得是,如果不是在天子的位置上,他能把自己的这一弱点,表现得如此的登峰造极吗?
想到薛道衡和王胄的遭遇,心里多少有些感伤,暗想,即使自己拥有像薛道衡和王胄一样的才华,作为炀帝的治下文人士大夫,敢放任自己内在的灵辉,写出光耀四海的诗赋吗?感谢自己能够生于当今的时代,可以让氤氲于自己灵魂深处的美之情愫,尽兴地流泻于我的文字之中,而不必害怕会因为自己风头盖过某某而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呵呵,看了这段文字,一定会有人质疑:咋这么自信呢?说实话,我发表在许多杂志卷首的那些辞秀韵足、哲意悠扬的精美短文,我真的自信还是无人能比的,这样的文章,真能拿到当年炀帝的眼前,他一定对我也会像对薛道衡和王胄一样的恨之入骨,我不必自夸,相信那每一个都闪耀着灵性的文字,只能从我的灵府里流出!有人说我是卷首之王,自己心里还是觉得当之无愧呢。
自信,不是自负!自信,是泽润自己灵魂的甘露,而自负,则是伤己伤人的鸩酒;隋炀帝是自负的,他容不得他人的长处,必置之死地而后快,却也最终落了个“船到江都魂不还”的下场;楚霸王项羽是自负的,有一谋士而不能用,最终自刎乌江边。自负的人,必然心胸狭窄,而自信的人,却魂雄心旷!本人有点化入了禅道之境的意味,只求本然地写作,畅意地挥洒激情,估计已不受自信自负的牵绊了吧。
心灵正忘我地神游于时空之中的时候,突然,一辆重卡车从我的身边呼啸而过,扬起的尘土呛得我半天没喘过气来,等一切恢复了平静,不禁有些哑然暗笑,呵呵,一棵杨柳,竟引发了我如此漫无边际地畅想!赶忙飞身上车,快意地迎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