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如此,一旦停了下来夜宿休息,天策军却还是那般生龙活虎,似乎这等速度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不值得一提。而这恰恰刺激到了月娉溯心底深处的一根弦,如此顽强的军队,这等吃苦耐劳的作风,她们西域二十八国哪个敢相提并论?
而匈奴,似乎更为顽强,也更为残忍凶暴。
“公主,行军在外并没什么好的膳食,刚才逻炎猎了一只大雁,权当做野味,还望公主多少吃一些,补充些体力。明日过了嘉峪关,也就不会这般旅途颠簸了。”
逻炎的声音十分温和,犹如春末夏初时节从雪山上流淌的山溪那般潺潺,淙淙流水十分的悦耳。可是月娉溯闻言,嘴角却浮起一丝讽刺的笑意,“多谢少将军体谅,朦月感激不尽。”
倩儿取过了逻炎双手递过来的烤雁,对着逻炎微微一笑,而后又重新折回了銮车内。
“公主,您多少还是吃点吧,若是王上看到您这副模样,肯定会心疼的呀!”倩儿的话让月娉溯心中微微一愣,是呀,她怎么忘了自己的父王呢?若是她因为绝食死在了半途中,岂不是又连累了父王吗?
机械地伸手去撕开那只烤雁,却不提防那烤雁是逻炎刚刚烤好就送来的,大雁身上还布满了金黄色的油滴,竟是十分的烫手。月娉溯猛地收回手去,倒吸了一口气,不禁低呼了一声,“嘶。”
逻炎刚转身正要离去,听到这两日来一直担忧着的人似乎被烫着了,他心中微微一疼,可却还是直直向前走去。
倩儿看公主小孩子模样不由笑了起来,“还是让倩儿来吧,看公主这副模样,还以为你是六七岁的小孩子呢!”
说吧,原本刚有了些生气的车内又顿时陷入一片寂静,是呀,她月娉溯本就是一个七岁的稚女,这就是最真实的事实呀!
倩儿自知失言,连忙跪倒在地说道:“倩儿失言了,还望公主责罚。”她从十三岁开始伺候公主,可是却从不曾把这个比自己小了整整十岁的女孩看成小孩子。无论是行事,还是智谋,她的朦月公主都是那般的才智过人,不输于少女的她,甚至成年人!以致于她险些忘了,她的公主还只是一个七岁的小女孩!
月娉溯一阵失神后扶起了倩儿,笑道:“没什么,倩儿姐姐起来吧,烤雁要趁热吃才好吃,咱们别辜负逻少将军的一番好意。”
月娉溯很快就把话岔了过去,自从离开楼兰,她也许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朦月公主了,如今不过是承国的“阶下囚”而已。
果然如逻炎所说,进入嘉峪关后天策军虽然行军速度并未降低,可是到底是进入了承国境内,宽阔的道路不再是沙尘满布,车马也不怎么颠簸,倒让月娉溯稳稳地睡了两日。
逻炎打马路过銮车,却看到一向端坐的人儿如今竟懒懒地趴在倩儿的怀中,似乎正在沉睡。而倩儿看到銮车外的英俊面庞,脸上蓦然一红,却是低下头去,不敢再看逻炎了。
逻炎不知为何竟有些放下心来,看着熟悉的故国,逻炎心中觉得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这般心情舒畅了些。
还有一日他们就回到云安城了,这次离开了一个月,也不知母亲的病情是不是缓和了许多。想到母亲脸上的笑意,逻炎也不由扬起了一丝微笑。
逻盛看着爱子脸上的笑意不由黑起了脸,“炎儿,又想什么呢?为父不是说过吗将帅者应当为士卒模范,这副模样若是被士卒学了去,成何体统?”
逻炎仰头似乎要说些什么,可是却还是紧紧闭着双唇。对于他一向视若天神的父亲,他从来不会去忤逆。
八月十三日,大将军镇国公逻盛率领天策军三万大军驻扎在云安城外的北郊,等待明日文睿帝犒赏三军,钦赐入城。
是日也,文睿帝派来********苏文传来口谕:明日巳时大军入城,楼兰公主月娉溯乃是降臣,徒步入城,以示诚意。
逻炎听到这话心中一时激愤不已,刚要开口争辩却听到父亲朗声应道:“臣领旨。”
眼见得苏文离开了大帐,逻炎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张口说道:“陛下就是这般诚意来对待和亲的公主吗?堂堂天朝上邦,就如此对待属国,岂不让人寒了心去!”
“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逻盛拿惯了刀枪的右手还在微微颤抖,脸上是不能置信的神色,“若是我逻盛的儿子,就不该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先想想你到底是承国人还是楼兰人,别被那小丫头迷失了心智!”
逻炎倔强的站在那里,似乎身形都没有改变半分,脸上很快浮现红肿的指痕和掌印,父亲说的对吗?逻炎心中第一次产生了疑问,可很快又被自己打消。自己身为逻家儿郎,身为承国子民,他的骨子和血脉都是承国的,这辈子都无法避免。
“是,孩儿受教了。”逻炎低下头来,坦诚的态度让逻盛脸色也柔和了下来。“知道就好,别忘了你到底是逻家儿郎,与那长乐宫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呀!”
说到此处,逻盛语气无限悲伤,似乎掩藏着太多的秘密。逻炎怎能忘记,长乐宫有着他的亲人,有他没有依附的表弟和表姑呀!
宇峻,如今都还是那般孤苦无依,就算父亲是镇国公,是承国大将军,可是还是改变不了姑母在宫中的地位呀!
美人何处,芳魂无依……文睿帝这些年来虽是最为宠爱邛宁皇后,可是后宫佳丽却也有百多人。况且,皇长子龙宸宇邯又是皇后嫡子,宇峻若真想争夺那太子之位,当真是胜算不大呀!
逻炎看父亲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就悄声撩开了营帐走了出去。
月色中天,毕竟快要中秋佳节的缘故。不过,还真是月是故乡明呀,云安城北郊多是小山丘,众山环卫下的一片平原正是天策军驻扎之地。
逻炎刚走了没多久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片喧哗,他原本没放在心上,毕竟天策军纪律甚严,这样的喧哗不会持续太久的。他刚要转身去不远处的小山丘上散散心,却听到略带了哭腔的女声断断续续传来。
“我们公主是……和……亲的,不能……”
似乎是朦月公主身边那个叫做倩儿的侍女,逻炎心中一动,就往月娉溯的营帐那边走去。
“尤参军,我们公主好歹是和亲而来的,怎么能被如此束缚着?就连自由都没有了,这岂不是欺人太甚吗?”
倩儿哭着嚷道:“都说你们承国是堂堂中原天朝,礼仪之邦,却这般不讲道理,这不是欺人太甚是什么?”
尤时不知道这个小丫头竟是这般伶牙俐齿,几句话堵得自己竟是无言以对,可是大将军的确吩咐了自己绝对要好生看管这这两人,绝不能放松警惕。
只是,看着那失了神采的巴掌大的小脸,不可否认尤时感觉到那一瞬间自己竟是心软了几分。
“吵些什么呢?难道忘了军纪了吗?”逻炎的话让一时喧哗的众人都安静了下来,不由纷纷看向脸上蕴着怒意的少将军逻炎。
“少将军。”
“少将军,末将……”尤时话还没说完就被逻炎打断了,只是一脸无奈地看着逻炎。
“我知道了,只是明日公主就要入宫,今日就四处走走,散散心也好。”逻炎示意营帐前的侍卫离去,对尤时说道:“明日还要进城,你也去收拾一番,既然公主想要出去散散步,我陪着就是了。”
尤时看着月娉溯似乎有些犹豫,但却还是迈出了营帐,嘴里低声嘟囔了一句,就连自己都不清楚说了些什么。他看着三个人离开的身影,不由笑了一句,“三个人分明都比自己小了许多,偏偏脾气却一个比一个大,当真是世风日下呀!”
逻炎隐约听到了尤时的嘀咕声,却不甚清楚,不过他也并没放在心上,只是陪着月娉溯主仆两人向东北方向的小山丘走去。月光下的影子长短不一,在地面杂草的掺和下也变得不甚是柔和。
月娉溯难得能这般不被紧紧看守,虽是身边有逻炎跟着,可到底不是那些如影随形的天策军,这已经算是一种不幸中的万幸了。
“公主,北郊多是群山环绕,此去五里外就是云安城禁卫军大营所在,若是白日里登山远眺,还能看到禁卫军操练。”
月娉溯察觉到逻炎说这话时脸上洋溢着的笑容,就好像自己当初收到了心爱的礼物一般的开心。可是似乎意识到自己是在对一个敌国公主说话,下一刻逻炎禁闭双唇,似乎有些懊悔的神色。
“少将军客气了,朦月虽是楼兰公主,可到底也是皇子妃,说来承国将来也是朦月的归宿所在。哪怕是为了将来,朦月也会安分守己,尽量少惹事端的。”
逻炎注意到说这些话时当初那个神采飞扬的小女孩竟如同云安城朱雀街上那家玩偶铺,虽是栩栩如生,可到底是玩偶而已,缺乏生气。
楼兰女神,到了承国的这一方水土上究竟会是怎样一番际遇?尚是少年的逻炎猜不出来,也不愿去猜……
他宁愿她的一生平淡无奇,只是静美安乐……也许,潜意识中,承国的少将军已经知道了月娉溯的未来……
必将坎坷!
“少将军,我看你们承国的书籍说人死后可能会进入碧落黄泉,少将军,你说朦月这么一个罪人,是会坠入地狱,还是会进入碧落天呢?”
倩儿听到月娉溯这么说不由得着了急,连忙拉着那一双小手说道:“公主可别这么说,你是我们楼兰的女神,岂会是罪人呢?”
倩儿紧紧握住月娉溯的手,似乎怕力量不够就不足以说服她的公主。而月娉溯却是睁大了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逻炎,似乎在等待他说出答案。
“若是公主坠入地狱,那么逻炎也会被打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的,毕竟我手上沾染的鲜血怕是这辈子也洗不清了。”月光映在她的眸子里,显得那般光彩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