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睿帝看龙宸宇桓答起话来却也是头头是道,心中自是高兴了些,遂问道:“这是为何?朕记得诗人还说过荔枝:嚼疑天上味,嗅异世间香。难道桓儿还能说出什么高见,驳倒了这早已作古的诗人?”
龙宸宇桓虚弱一笑,道:“父皇折杀儿臣了,只是这荔枝原本该最是新鲜的时候吃,如今被弄成干果,倒是有些不伦不类了。味道依稀可见,可是到底是失了时候,落了味道的。”语气无不是遗憾之至。
“哦,桓儿倒是通情达理,倒是知道人不如新,衣不如旧这么一说。”文睿帝笑着总结道,让身旁的邛宁皇后心中一喜,孟婉盈则苍白了脸色。
“父皇,儿臣倒不是这么个想法。荔枝本就并非儿臣最爱,只是偶一为之尝试一下口味罢了。倒是这榛子却颇是合了儿臣喜好,儿臣听说榛子新采摘下来的倒不如放久了的好吃,也不知对也不对?”
月娉溯冷眼旁观总算是明白了这二皇子绕了这么一个大圈所要说的最后的话,不禁心中暗笑。自己倒真是小瞧了这二皇子,还有阿峻。
也许有时候坦诚倒真是最好的手段呢。
孟婉盈面色似乎入定的老僧一般无忧无喜,似乎了然文睿帝的想法,又似乎对这些都已然不在乎了,倒让月娉溯一时间摸不清头脑。
“怎么都停下了,难得桓儿和朕都喜欢这榛子,就把朕的这一碟也赏给你好了。”
帝王的赏赐在宫宴上并不稀奇,可是文睿帝却向来很少对诸位皇子做出如此举动,何况是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下却偏偏又能侃侃而谈的二皇子。
而文睿帝的这一举动也无疑表明了自己当前的心思,众人心中均是明了,羡慕嫉妒纷纷投向了淑妃和贤妃处。
而来自邛宁皇后的目光则多了几分不甘心,看到依旧跪在地上的舞姬,才强打起精神问道:“皇上,臣妾看这舞姬的舞跳得不错,想替她向皇上讨件赏赐,不知道皇上能否应了臣妾的心思呢?”
文睿帝原本看着今日的邛宁皇后心肠也不似往日那般坚决了,可是一曲《莲华》却让他到底明白了邛宁皇后的心思,不由得多了几分厌恶。
“朕原本也准备了赏赐,不知道皇后有没有兴趣听一下呢?”文睿帝压低了声音,倒让邛宁皇后心中一慌,顿时失了方寸。
“长乐不是最喜欢学习舞蹈吗?也不知小温鸢是不是随了你母亲的性子呢?”
文睿帝的高声作问让低声喧哗的羲和殿顿时又沉寂了下来,一身淡紫色宫装的温鸢似乎对文睿帝的提问并不意外,“回皇伯父的话,鸢儿倒是喜欢舞蹈,只是母亲怕鸢儿将来也性子野了没有人要,就不准鸢儿学习。”
在月娉溯看来如今的温鸢比之上个月时竟是消瘦了些,原本有些丰盈的面颊如今倒是合中身材,俊眼修眉的模样了。
文睿帝闻言大笑道:“长乐倒是会找理由,这次朕把这舞姬赐给你,让她好好教你跳舞,且看你母亲还会不会阻拦与你!”
长乐公主一旁有些气恼般模样,似乎是因为文睿帝道出了她当年的隐情而不悦,可是旋即却又嗔怒道:“若是将来鸢儿嫁不出去,皇兄回头可得给鸢儿挑一个好夫婿。我这个做母亲的倒还不如皇兄您这个皇伯父呢,真是女大不中留呀!”
文睿帝听了大乐,应道:“好好好,朕倒不信咱们鸢儿这么出挑的模样竟还能找不到一个良人!”
英王在一旁也乐了起来,“皇兄说的是,只怕是鸢儿眼光高,看不上一般世家子弟呢!”
匍匐在地上的舞姬就这样被决定了命运,让月娉溯不胜唏嘘。邛宁皇后原本是打着“人不如新”的念头,想要故技重施一般用一曲《莲华》把孟婉盈打回原形,却偏偏文睿帝倒是铁了心一般和她对着干,结果自然是帝王轻而易举就取得了胜利。
长乐公主如今过着清心寡欲的生活,哪里能比得上宫里?文睿帝三言两语把这舞姬打发了去,却还不得不让她说一句“谢皇上恩典”,果真是好手段呀!
帝王,难道就是这般杀伐果决,毫不迟疑吗?月娉溯第一次对于帝王两个字的本质产生了兴趣,发自内心深处的。
而伴随着羲和殿内的寒暄热闹,御膳间已经送来了重头戏,压杯六盏。这压杯六盏向来是家宴上最为新奇的,而御膳间每年也颇是为了这份新奇费尽了心思。
六盏菜式由宫娥川流不息般呈了上来,而每呈上一盏,中间则会伴之以歌舞、杂耍等热闹,将整个宴会烘托至高潮。
每盏两道菜色,正是应了那成双成对的寓意。
第一盏便是脆皮乳鸽和花炒鹌子。
“既然皇伯父赏赐给鸢儿这么大一份厚礼,那鸢儿就投桃报李奏上一曲,为皇伯父添些雅趣,不知道皇伯父能否应了鸢儿的请求呢?”
原本还以为温鸢是个性子内敛温柔沉默的人,只是却没想到如今竟也能这般顾盼神飞,让人能过目不忘。难道是因为上次逻炎的开府宴会让温鸢觉得自己太淹没在云安贵女的风采中,所以才如今这般敢为人先了?
月娉溯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玉著,凝神去听温鸢的这首琴曲。
正是一曲《渔樵问答》,传世的名曲。
只是奈何温鸢心中并没有那等山林之乐,这“山之巍巍,水之洋洋,伐木之丁丁”并未能淋漓尽致地体现出来,不过如此年纪倒也是不错了功力了。
一曲完毕,余音犹是绕殿三巡,让羲和殿内的众人都不禁拍手叫好,纷纷夸奖起来。
“怎么,鸢儿也想有这山水之乐不成?”文睿帝脸上一派愉悦,并没有什么不满意。
《渔樵问答》表达的正是清水绿水,自得其乐的韵味。
第二盏菜色已经呈了上来,正是羊舌签和三脆羹。
“哪有!皇伯父取笑鸢儿了,只是偶然看到这琴谱,觉得这琴声倒是能让鸢儿静下心来,所以鸢儿才勤加练习的。”温鸢如今面对的似乎不是九五之尊的帝王,而不过是自家的伯父,嬉笑怒骂都是小女儿情态。
“好好好,朕倒是错了,那就把这绿绮琴赏给鸢儿好了,算是朕赔礼道歉了。”文睿帝大手一挥,倒让温鸢喜不自禁。
绿绮琴,这可是当世的第三大名琴呀!
“那鸢儿回头定会更加努力,方不负这绿绮琴,多谢皇伯父赏赐。”温鸢回到座位上,身后放着的就是绿绮琴,脸上是遮挡不住的明媚笑意。
宴席第三盏却是河鲜做派:螃蟹酿橙、水母脍。
殿中央的杂耍正是激动人心之处,就连月娉溯也不禁多看了两眼。
只见那长剑竟是慢慢被那人吞到了口中,众妃嫔见此情形都不忍直视,生怕看到什么血肉横飞的场面让自己大过年的也不安生。而几位皇子却兴趣颇浓,都一个个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吞剑之人。
不过片刻时间,那原本一尺见长的秋水利刃竟被完全吞入了口中,不知是谁娇呼一声“呀”,惹得满殿的妃嫔都看向殿中央。
杂耍班主向文睿帝致意,点头示意那吞剑之人把长剑吐出,只见那人不慌不急,那有些短的剑刃慢慢露了出来,剑刃上并无点滴血迹。
月娉溯忍不住低呼了一声,却也看不出其中道理。文睿帝对此似乎也有些好奇,向身边的邛宁皇后赞道:“皇后安排的杂耍倒是不错。”
邛宁皇后对此似乎并不上心,只是点了点头,时不时的往淑妃那里瞄上两眼,似乎想看到她花容失色的模样。
“这表演的不错,赏他一对玉如意和黄金百两。”
苏文低声应道,吩咐身后的苏言前去准备。以往文睿帝并无奖赏的先例,今日不知是怎么了,不仅对于诸位皇子破了先例,对这杂耍的艺人倒也是颇为赞赏。
第五盏菜式是鸳鸯杂肚、鸳鸯五珍脍,这鸳鸯五珍脍向来都是由五种肉色拼成的,而后在清油里慢慢煎炸,而御厨的水准往往能把它做的油而不腻。
月娉溯案前的鸳鸯五珍脍是仿着梅花造型,细细的肉条挽作花瓣形状,中间原本该是镂空的地方塞满了小肉球,倒是让人一时间不舍得下箸了。
“皇上,臣妾倒想让诸位姐妹们猜一猜这鸳鸯五珍脍里到底有哪五样,还请皇上恩准。”邛宁皇后似乎对此成竹在胸,颇有些意气风发的模样。
文睿帝看着眼前的鸳鸯五珍脍倒是精致,也一时间兴起,饮下一盏酒水说道:“皇后提议甚好,只是这奖赏此番该由皇后打点,不知皇后能否同意?”
邛宁皇后脸上有一丝不豫之色,一闪即逝,“皇上富有四海,倒是偏偏对臣妾小气了,也好。臣妾好歹也是母仪天下,难道还差这点赏赐不成?诸位皇子、帝姬倒是也可以帮助你们母妃好好想想,能全部答对的,本宫就赏她那套羊脂玉的梅影弄花簪。”
孟婉盈几乎是倒吸了一口气,方才平静了心神。邛宁皇后的把戏到底是什么用意她还没猜明白,可是那一套六支的梅影弄花簪可是极为珍贵的,尤其又是由上好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
月娉溯注意到孟婉盈的动容,可是放眼望去整个羲和殿谁人不是脸上几分激动,就连文睿帝也面露讶异。
“皇后倒是大方得紧,只是那玉簪……罢了,随皇后的意就好了。”文睿帝声音压得有些低,下面议论纷纷的妃嫔都没有听到。
“几位王爷不妨也参加,反正是家宴而已,长乐公主不妨也让鸢儿和他们这群孩子一块玩玩,这样也热闹些不是?”
邛宁皇后的提议倒是让文睿帝很满意,遂补充道:“既是如此,那就这样吧。邯儿知不知道答案呢?”
龙宸宇邯并未随着帝后坐在丹陛之上,只是在左首第一席独自坐下,颇是有些凄凉模样,好不容易听到文睿帝提及自己,神色间颇是激动,“回父皇的话,邯儿并不知晓这些。”
文睿帝闻言点了点头,说道:“既是如此,邯儿也就一起参与吧,若是能赢了你的诸位兄妹,倒是可以把这玉簪留给自己的皇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