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宸宇峻却不然,看着那透明的玻璃笑着说道:“父皇对炎表哥信任有加,这还真是皇恩浩荡呢,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娉溯?”
尤时不知何时来到几人跟前,不过如今他总算是看透董彤儿这个丞相府五小姐的本质了,笑得越发灿烂,“三皇子这话言之有理呀,皇恩浩荡,我等臣子岂能不感激涕零?少将军回头沙场厮杀怕是会越发卖力哟!”尤时瞥了董彤儿一眼,这才收起了自己嬉闹神色,说道:“这湖心小筑呢也是别有洞天的,三皇子和公主还是进去看看吧!”
董彤儿气得跺了跺脚,可是看着逻炎就站在自己身边,似乎在等着自己,她也有些赧然,轻轻行了一个礼,“彤儿玩笑惯了,还希望骠骑将军不要见怪,要不然母亲定不会轻饶了彤儿的。”
“哪里,五小姐言重了。五小姐不如也先进去瞧瞧吧,这外面到底是冷的,何况……”逻炎往湖面上看了看,又继续道:“董丞相他们也就来到了。”
湖面上纠结着袅袅水汽,有些朦胧不清的绰约,适才他们过来的时候却并没有这种感觉。如今远眺,看着这四周的湖面,竟有些人间仙境的感觉。
“真美呀!”董彤儿一时间忘了形,由衷地叹了一句。剪水双眸上挂着甜甜的笑意,粉嫩的樱唇微微张开,甚至能看到不小心露出的糯米般整齐的贝齿。
不可否认,董彤儿如此天真无邪的模样很是可爱,可逻炎瞥了一眼就不经意地转过头去。那厢,正往湖心小筑走去的龙宸宇峻回过头来,冲着逻炎高声喊道:“炎表哥,董小姐,快些进来吧!”
“这是湖心小筑的南门,三皇子和公主可别在这里迷失了方向。”尤时取笑道,可是旋即他想起几个月前月娉溯一身铠甲在云罗湖旁神色决然的模样,这样的女娃子岂会迷了方向?自己多虑了,多虑了……
湖心小筑里面并不像董彤儿想得那般奢华,可以说是金玉其外,而里面却是相当的简约。只是最中央有一个三丈见方的池子,里面亭亭玉立着几株荷花。
“别出心裁,耗尽千金不过就是为了这几株荷花,倒真有‘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的风采了。”月娉溯前些日子在书中看到这个典故,不免笑了一句,“若真是宠爱到了极致,就不会舍下这美人如花却挽救那颓败的江山了。”
龙宸宇峻当时就在月娉溯旁边,看她念念有词不禁好奇地问道:“说什么呢?”他原本向凑过头去看看那书到底是什么,却不料月娉溯把书阖上,迅速地收了起来,“也没什么,只是野史杂谈而已。”
尤时尴尬地看着月娉溯,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一瞬间他都怀疑这个七岁的楼兰公主为何更像是七十多岁的人呢,说出的话就如利刃,挑了最后的防护,让人直面真实,狼狈而且尴尬。
“公主好学识,好学识。”尤时费尽脑力才接了这么一句,然后吩咐道:“动作快些,把这里快些分开,一会儿淑妃娘娘就要过来了。男宾女客可是要分开的,对了这边也把那宫纱挂上,不都说是水中观花镜中看月吗?”
尤时一阵忙活起来倒是有大将风范,谈笑举止莫不极具威严,而骠骑将军府的仆从也都极为自律,很快就按照尤时的吩咐布置好了整个湖心小筑,而此时逻盛陪同一干宾客也踏入了湖心小筑。
孟婉盈程洛坐在画舫上,看着腾漫的水汽,不由都静下了心神,“皇上倒是心疼炎儿,这么大的府院赐了下来。只是炎儿一个人住在这边却也孤单了些,又不能在表嫂膝下承欢了,倒让那边府里清冷了些。”
“娘娘说笑了,将军和炎儿常年在外,在家的时间本就不多。书上也说大丈夫志在四方,他们父子俩平平安安,能够保家卫国就足够了。”程洛语气里有淡淡的温柔,谈及她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两个男人时,脸上多了几分神采。
“为皇上尽忠,为国出力,可不是吗?相爷整日里挂在嘴边,就怕自己被皇上责罚,瞧这些日子白头发又多了几根呢!”黎瑾见状也为董斫美言起来,毕竟是现下最受宠的皇妃,若是能给自家相爷美言几句,这不就更是锦上添花了吗?
况且,若是淑妃真为相爷说了句好话,自己害怕府里那几个小妖精吗?不就是仗着自己年轻貌美了些,拿不出手的破烂货,也敢对自己嚣张跋扈!
孟婉盈听了黎瑾这话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却不置一词,其他几位贵妇见状也都纷纷说了起来,生怕孟婉盈记不得,就连声音也都拔高了两三分。
程洛不禁有些头疼,只是耐着性子听这些阿谀奉承,值得庆幸的是这段水路很是短暂,没多大会儿这画舫就停泊靠岸了,这云安城的贵妇也都识相地住了嘴,一个个宝相庄严地走下了画舫。
云安城中的宴会从来都是热闹喧哗的,而今骠骑将军的开府盛宴自是朝廷重臣和各家贵妇期待已久的好戏,毕竟皇恩浩荡,难道这府宴还能差在哪里?
不过也有看笑话的人在,毕竟谁都知道镇国公逻盛行伍出身,对于这等奢靡醉惑的宴会最是不感兴趣。想当初逻盛刚刚建功立业,在沙场上崭露头角之时,文睿帝就慧眼识珠赐予了姻缘府邸。
可是令人大跌眼镜的是新婚第二日,逻盛就一身玄色的铠甲,率领大军出征北抗匈奴。彼时,承国国弱兵疲,对阵气势汹汹大军来犯的匈奴并没有什么胜算。可是这个看似木讷的将军凭着万军不当之锐气在大军之中所向披靡,终于在天水城一战中遏制了匈奴人的汹汹气势。
然而,成功的代价则是逻盛天水城一战浑身上下伤口二十八处,最为严峻的是匈奴第一勇士哈图的当胸一箭!而当时逻盛为鼓舞军心,谈笑间拔出了那羽箭,折了那雕翎,任由那箭镞留在胸前。
当匈奴大军退去,天水城城门关闭后犹如神助,无往不利的逻盛颓然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当场不知人事。
当时军中的随行大夫看了逻盛的病情,莫不是摇了摇头低声叹道:“若是将军能挺过这一关,唉……听天由命吧!”
那当胸一箭甚是凶险,再加上那箭镞留在体内有大半个时辰,早已经没入到了体内。而昏迷的逻盛不知何时醒来,声音极其微弱,“拔出来!”
随行的军医莫不是面面相觑,这等凶险……若是不拔出来,逻盛的命定会去了十之七八,可是若是拔出来止不住血,这命可就说不定十有八九交付给阎王爷了呀!
几人正犹豫间却看到逻盛艰难地扬起了胳膊,似乎要自己拔出那箭镞。
这还了得?原本就伤势严峻,若是再贸贸然地动手,这命被阎王爷勾去只是一两刻钟的事呀!
一个大夫见状连忙阻止道:“将军,让属下来吧。”
天水城一战彻底扭转了承国与匈奴之间的战力水平,在这之后的十多年中两国基本上势均力敌,而承国更是凭借良好的地域优势作为基础,在充裕的军粮保证下对匈奴作战是越发的游刃有余……
尤时对逻炎讲这些往事的时候脸上总会洋溢着淡淡的感伤,似乎在祭奠着什么,可是当时年方十岁的逻炎并不清楚。后来也是听母亲说尤时的父亲对父亲有救命之恩,只是后来在战场上不幸丢了性命,只剩下尤时一人孤苦伶仃。
而那一场战事后逻盛回到云安城中,文睿帝圣心大悦封逻盛为大将军,赐下了现今的镇国公府,只是在那开府宴会上逻盛却不胜酒力早早就离席,只剩下刚坐完月子没几日的夫人程洛在府中忙碌。
知道那些陈年旧事的大臣和贵妇莫不是对视一笑,心想着今日镇国公是不是也会醉意潦倒,让自己的夫人和儿子撑起这场面?
逻盛不知道这群人的想法,只是看着舞姬腰肢柔软如若无物不由想起了往事,他往女客那边看了一眼,层层帷幕挡住了视线,看不清那边到底什么样个情形,只听到浅笑轻吟,却分辨不出是谁在说些什么。
“大将军,末将敬您和少将军一杯酒,天策军的弟兄们都恭喜少将军了,只是兄弟们人穷志短,都在想着少将军什么时候请大家伙喝顿酒,算是不枉袍泽一场情谊了。”
说话的是逻炎麾下的前锋大将薛从安,三十而立的模样,比逻炎黑俊了许多,打起仗来也是个不要命的主。左脸上一条从颧骨到唇角的疤痕很是分明,添了三分煞气。
薛从安原本只是赘婿,在文睿帝举国征兵之际投了军,说是受不了家里婆娘的那份嫌弃,后来在薛从安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总算是活下了性命,也算是衣锦还乡了。
谁曾料想他那婆娘竟是苦守着这迟迟未归的丈夫,八年来在那茅草棚下抚养一对儿女,面黄肌瘦的模样让薛从安一见之下热泪盈眶。
而文睿帝却赐下了婚事,正是和文睿帝幼妹长乐公主的婚事。长乐公主前些年嫁给了礼部侍郎温长飞,谁知道温侍郎命薄没过两年就患了恶疾一病不起。长乐公主侍汤问药榻前,却也没能挽留驸马的性命,一直寡居在公主府。
文睿帝心疼幼妹,就朝堂上赐下了婚姻,哪知道薛从安回乡一趟就改变了心意,誓死不娶长乐公主。
薛从安这抗逆圣旨让文睿帝大是恼火,当场就罢了他左将军的军职,可却换不回来薛从安一句顺从,硬是仰着脖子沉声答道:“草民多谢皇上隆恩。”
文睿帝更是恼火,若不是因为逻盛拼死相求,怕是薛从安早就人头落地了。
后来薛从安再度从军,从最低阶的士卒做起,不到两年就成了逻炎麾下的前锋大将。承国向来重视武将,这官阶是薛从安一点点打拼出来的,他也不能随意的处置,所以就任由着薛从安了。
而长乐公主起先并不知情,后来听说了坚持的缘故也为之感动,想起了先夫温长飞对自己的心意,就在府中建立了佛堂,誓言一生青灯古佛,再不言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