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女孟氏婉盈,原本卑贱之人,承蒙帝宠才有今日,信女此生别无他求,但有三愿,恳求菩萨成全。一愿圣上圣体康健,千秋百世;二愿大承国泰民安,百姓富足安康;三愿小女清欢此生常乐,承欢英王膝下。此生唯此三愿,愿菩萨明鉴,信女即使折寿十年,也心甘情愿……”
文睿帝看着那一身青衫的女子一个个叩首都落在地面上,那一声声闷响犹如敲在他的心间。
“为何没有三皇子?”
孟婉盈恍惚间以为是菩萨开口,哽咽道:“峻儿是陛下亲子,岂会受了委屈?只是我儿清欢自幼就离开了信女,信女这才……”
似乎意识到问话之人并非菩萨,孟婉盈缓缓回过身来,看着身后不远处的帝王,竟又转过身去,再度向着菩萨叩拜,“定是信女日思夜想,菩萨才会成全信女,让信女方才看到了陛下的身影。信女此生得偿所愿,定会更加诚心……”
文睿帝看到那惶恐的神色,旋即脸上挂着一丝满足的笑意,可是却还是转过身去,向着那菩萨跪拜。
她竟是不相信朕真的在这里!文睿帝心间一片狼藉,察觉到方才那逐渐嘶哑了的声音,那额上的一片青肿,想起适才宫门前芳若的话,他心间只觉得一阵感动。
这个被他几乎抛弃了的女子,一心一意想着的还是自己,是大承,没有丝毫的怨言,尽管当初自己把她刚出生的女儿送去了英王府,可是她还是这么善良……
“婉儿,真的是朕,菩萨把朕送来了。”文睿帝从身后抱住了孟婉盈,触手是单薄的衣衫,消瘦的躯体。他恍然间竟想起了十六年前她那时笑语盈然翩然起舞,那时的她是何等的倾城姿色,体态也远比现在丰盈。
孟婉盈挣扎着要脱离这怀抱,呢喃道:“怎么会是陛下,你一定是别人派来陷害我的,一定是的,你快放开我,放开我……”
不过三两下挣扎,文睿帝就感觉到怀抱中的人声音越来越低,渐渐没了动静,这让他不由急了起来。外面守着的苏文和芳若连忙冲了进来,看着晕倒在文睿帝怀抱中的孟婉盈,芳若顿时哭了出来,“主子她今日午膳都没用,说是要成心礼佛……”
难怪会如此消瘦,难怪这两三下挣扎就昏了过去……文睿帝心头一痛,大声吩咐道:“还不派人去请御医?”
芳若闻言难为地看着苏文,苏文比文睿帝更是了解此间情形,遂吩咐道:“去太医院请人,皇上在这里,他们难道还敢不来?”
苏文不是个糊涂人,虽知道孟婉盈对文睿帝用了心思,可是他又何必揭穿?何况,如今文睿帝满腔的怜惜,就算自己说了怕这多情的帝王也不相信吧?
刚才这话芳若不敢明说,可自己一说出来效果就不一样了。
果然,文睿帝闻言怒目以示,可是发觉自己瞪得人还没来,就连忙抱着孟婉盈回了出了佛堂。这厢芳若还为那一眼惊走了三魂四魄,却感觉到有人拉自己的衣袖,回神一看却是苏文示意文睿帝这都出了佛堂的门了。
芳若连忙追了上去,跑在文睿帝身前带路。
佛堂里闹出了动静,龙宸宇峻原本还在潜心读书却也被吵到了,后来听到正殿里传来了喧闹声,他心中担忧连忙出了偏殿来看。此时月娉溯也披散着头发跑了出来,看见龙宸宇峻也来到了正殿门前,两人对视了一眼才进了去。
太医院的太医原本看到是清和苑的路舍也不在意,岂料路舍下一句话让几位太医都惊了一身汗。
“皇上如今正在清和苑,诸位太医若是耽误了时辰,可别怪奴才没有提醒。”
几位太医哪里见过这么嚣张的小太监,刚要轰赶出去,却看到刚进太医院不久的林太医沉声道:“他不过一个小太监,何必骗我们?下官还是去看看吧,到底是人命关天,就算皇上不在也不能弃之不顾呀!”
路舍听了一阵感动,等着这年轻的太医收拾药箱随自己赶去,却不料那几个年长的太医只是捋着胡子笑,“到底是刚进来没几天,不知道里面水深水浅,回头淹死在里面别怪几位老哥哥没提醒你。”
林太医点了点头,示意路舍带路一路疾走向清和苑赶去。路舍前些时候也听庆儿说过因为没有打赏的缘故,太医院的太医们对清和苑向来退避三舍的。今天看到这年轻的太医挺身而出,又听到那一群老鬼在那里议论,也不由问道:“林大人刚来太医院吗?奴才怎么从来没见过?”
林太医虽是走得急,可是却也不见狼狈,比路舍不知好到了哪里,回答也是温和的,“才来了半个月,小公公没见过我也是应该的。”
路舍虽是年幼,却也见惯了宫里的捧高踩低,一下子对这林太医更是多了几分好感。
苏文看守在床榻前满脸焦急的帝王,嘴角溢出了一丝笑意。饶是在朝堂上,文睿帝也总是带着一丝漫不经心,如今竟为了孟美人的昏厥而着了急,这后宫的天呀,怕是要变了呢!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前殿传来,苏文连忙提醒道:“皇上,御医来了,先让御医给娘娘把脉看……”
文睿帝这些年来虽是宠着邛宁皇后和江妃,可是却是第一遭在这个被他冷落已久的孟美人身上感受到那发自肺腑的关怀,心头涌上的怜爱,愧疚让他一时间五味杂陈。眼看着孟婉盈面色苍白,昏厥之中脸上还是那般焦急,让他觉得一时间痛到了心底里。
一时间咋听到苏文禀告说御医到来,文睿帝连忙让开身子,只是他看着这年轻的面貌,不由诧异了起来,沉声问道:“你是谁?朕怎么没见过?太医院的李太医和陈太医何在?”
林太医接过芳若递来的帕子掩在孟美人腕上,脸色还是一片清明,过了良久才缩回手来,禀告道:“回陛下,微臣林天汐是太医院新进的太医。娘娘是郁结在心,多年不能纾解,今日又受了刺激,劳累过度导致的昏厥。臣开几味调理身心的汤药,每日里按时煎服饮下即刻。”林天汐一语瞥过了李太医和陈太医并未前来的因由,毕竟如今文睿帝最关心的是昏迷的孟美人的身体。
龙宸宇峻听到林天汐如此交代高悬的心也放了下来,他向来与母妃相依为命,若是失去母妃成为孤儿,他不敢相像……
一旁的月娉溯紧握住龙宸宇峻的手,低声问道:“林太医说娘娘郁结于心,平时若是能开怀些,是不是这身体也能早日康复?”
林天汐看向了问话的月娉溯,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旋即却又低下头,温声答道:“这是自然。娘娘饮食也向来清淡,若是可以的话,改善一下饮食对身体也是有好处的。”
文睿帝听了这两人的问答,脑中一时懵了起来。
什么叫郁结于心,什么叫多年不能纾解?
是朕的缘故才导致她这些年来闷闷不乐,以致于如今受了刺激竟然昏厥倒地?
饮食清淡?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宫里是怎么当差的?孟美人的饮食还能被克扣不成?怎么会这般消瘦?”文睿帝骤然发觉孟婉盈的手腕是如此的纤细,几乎只剩下了硌手的骨头!
文睿帝的发怒让芳若吓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跪在地上一个劲的磕头。月娉溯见状捏了捏龙宸宇峻的手,示意他前去回话。
“父皇,母妃说我们本就不事生产,怎还能玉盘珍羞的浪费?这些年来,母妃一直带着儿臣和宫人在后院开辟土地,向来都是自给自足的。”
龙宸宇峻说完抬起头来,看向孟婉盈的眼神里有掩藏不住的担忧。尽管有时芳若姑姑会哀求御膳间的厨娘给菜里加些肉,却也总是被那些厨娘一再嘲笑,然后才一脸鄙视地接过芳若姑姑积攒了好久的碎银子,往汤里加一些肉屑。
那时候,大皇子总说御膳间的桂花糕好吃,他以为自己可以去吃的,谁知道看到的是芳若姑姑陪着笑和那群厨娘交涉,而回到宫里的芳若姑姑又总是什么都不说,一脸的喜悦让人以为御膳间的人很是和善。
文睿帝看跪在地上的人抬头望着自己,显然并不懂太多的礼节,可是出自他口里的话却让文睿帝再次回眸望向还躺在床上的孟美人。
“峻儿,到父皇这边来,陪着父皇等母妃一起醒来。”文睿帝看龙宸宇峻虽是瘦弱了些,可是却也是清秀的模样,隐隐有自己当年的模样,不由招手唤龙宸宇峻过来。
龙宸宇峻为难了一下,却还是站起身来走到床畔,坐在了文睿帝身旁。
文睿帝仔细打量这个自己刚刚看清了模样的皇子,神色间不由有些欣喜。虽是清瘦了些,可到底眼神也是清明的,还真是难为了婉儿,教导出这么个好孩子来。
一旁的林天汐写好了药方,交给了站在一侧沉默无言的月娉溯,低声交代道:“按这个药方去御膳间抓药,若是有人为难的话就来找微臣。”
月娉溯仰视着这个比她高出许多的年轻男子,不由觉得有些诧异,为何她感觉这个年轻的林太医对自己似乎很是怜悯,或者一种她说不清楚的感情呢?
文睿帝看着林天汐,不由低声问道:“娘娘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太医院的其他太医哪里去了?怎么派你过来了?”文睿帝显然想起刚才林天汐并未回答自己的问题,再度发问,让林天汐也有些无可奈何。
毕竟是同一屋檐下供职的御医,若是说出了实情,到底是让自己不好过;可是另一方面,林天汐也讨厌太医院里的那些太医不把性命放在眼中,辜负了“医者仁心”这四字箴言。
路舍呆在一旁好久,听到文睿帝这话不由跪了下来气愤地说道:“回皇上的话,奴才去请太医的时候,太医院的几位太医都不肯来,是林太医心肠好,说是跟奴才来看看。”
苏文看这小太监插话,原本正要呵斥,却听到文睿帝隐忍着脸色,显然怕高声怒喝吵到了睡着的孟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