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婉盈忽然意识到刚才的声音虽有些隐隐的尖锐,可到底是男声,她缓缓转过身来,才看到来人竟是苏文。
“娘娘,苏总管是来传达皇上旨意的。”芳若何尝不知道刚才主子的戛然而止是为何,连忙解释。
“娘娘,奴才僭越了,只是看娘娘的书法越发飘逸,所以才妄言了。”苏文心里也是暗暗惊讶,刚才自己出言试探,却不料她竟是如此快的反应,张口就来。听刚才她的语气,似乎以为自己是芳若,这等心意在这后宫之中还真是少见的很呐!
孟婉盈向来练习的就是簪花小楷,这十多年来抄写佛经,这字体倒是越发宝像端庄了,看着尚未抄写完的经书,孟婉盈轻轻合上。既然苏文到访,也许今日自己就不会有空抄写经文了……
“不知陛下有什么旨意?还望苏总管明示。”孟婉盈收好了经书,放在书案上,示意苏文向大殿走去。
“怎么不见三殿下和公主殿下?陛下说有些想念两位小主子,所以过些时候会来这里瞧瞧。”苏文第一次来清和苑,也曾听宫里人说过这清和苑的孟美人不受宠,可是苏文也知道孟美人的娘家是镇国公府,多少也是朝堂上跺跺脚,承国的江山就会摇上一摇的人物。
可是,如今他才明白,为何那日皇上会毫不犹疑的就答应了镇国公为三皇子求亲的请求,这么一个臣子,也许才是皇上心中最为放心的。
孟婉盈猜得八九不离十,遂笑着说道:“峻儿和朦月去了学堂,晚些时候才能回来。”
苏文倒没想到孟美人竟会如此心胸开阔,让月娉溯随着三皇子去进学,他到底是见惯了风波的人,脸上没显露一丝诧异,“奴才省得了,时辰不早了,奴才也该回去伺候了。”
孟婉盈看苏文面不改色地饮下了一杯茶水,然后缓缓起身道:“既是如此,苏总管慢走。”
芳若跟在苏文身边送了出去,等到她回来却看到自家主子脸上一片凝重,似乎并不为刚才的消息而惊喜。
“主子,小主子回来的时候正好就要晚膳了,奴婢是不是要去御膳间打点一下?”芳若担心文睿帝若是不满意这里的粗茶淡饭,主子下次得见圣颜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不必,还是按照平时的来就好,皇上是不会介意的。”孟婉盈都快记不清那个曾经夸自己一舞倾城的帝王究竟是什么模样了。
每次宫宴,自己总会被邛宁皇后安排在昏暗的角落里,自己也知道如今的孟美人对于文睿帝来说犹如鸡肋,所以她不争不抢,在邛宁皇后的虎视眈眈下安稳的过着这清苦的日子。
方才,苏文进入佛堂的那瞬间她就听出了那不同以往的脚步声,原本她还以为是文睿帝,可是旋即那还没来得及绽开的笑意就消失在了唇角。
怎么会?九五之尊的帝王走路向来稳重,就连脚步声都带着帝王的气息,不会这般谨慎小心的。大概,这样的等待太久远,以致于自己都忘记了曾经那么熟悉,曾经久久等待的脚步声都被自己混淆了。就好像,自己自从生产后,就再未起舞……
“主子,这……”芳若欲言又止,主子的心思自己最是清楚,可是都已经过了十六年了,难道就不能放下吗?
孟婉盈似乎了然芳若的想法,一丝苦笑漫溢在脸上,“我早就没了那份心思,入了这后宫,我就再也不是当初的孟婉盈了。今日苏文来传达口谕,这多少是一个机会,我是不会错过的。”
后宫之中,相依为命的唯有她们。从来都是毫无芥蒂,孟婉盈也对这个自幼相伴的侍女毫不隐瞒。
“是,奴婢知道了。”芳若点了点头,心中如释重负。可是旋即想到今日进学的小主子,心里却又多了些担忧,女扮男装,希望小主子一切安好。
大皇子第一眼就认出了女扮男装的月娉溯,前两日也听母后提及说是父皇把楼兰公主赐给了清和苑,可是他却没想到那日看到的脸色苍白的臭丫头如今竟也如此的魅惑,玉色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端坐在龙宸宇峻身后,似乎并没有看到自己的到来。
虽说是学堂,可到底也是开设在长乐宫里的。身为太傅的沈觉看到大皇子又姗姗来迟,脸上神色有些不好看了。
“大皇子,既然是来进学,就该准时到来,完成为师布置的题目,如此敷衍就是皇上那里老臣也交代不过去呀!”
来的路上月娉溯倒是听龙宸宇峻说起这太傅,沈觉是文睿帝时的弱冠状元,只是因为为人有些迂腐,不得文睿帝喜欢,就打发到了翰林苑。不过前些年几位皇子先后到了进学的年纪,文睿帝不知何故想起了这个待在翰林苑默默无闻十多年的状元郎,就擢升为太傅,负责教导几位皇子的学业。
“其实,沈太傅很有学问的,只是为人迂腐了些,又是个耿直的人,才会不被父皇喜欢的。”月娉溯想起龙宸宇峻说这话时眼睛亮亮的,只是都最后却有些黯然,想来也是因为自己也不被文睿帝喜欢的缘故吧。
瞧着四周并没有人,月娉溯悄悄握了握龙宸宇峻的手,似乎想给他安慰似的,果然看到他脸色顿时明亮起来,月娉溯觉得自己心情竟也好了许多。
大皇子阴阳怪气的声音打断了月娉溯的思绪,等她抬头看去却发现大皇子不知何时来到了自己面前,龙宸宇峻一脸的唯唯诺诺,可是低头的那霎那毫不掩饰他对自己的担忧。
沈觉想起刚才大皇子的话就愤愤不已,自己读圣贤书,却教导出这等子弟吗?
“太傅,刚才母后考量我学问,说是没什么进步,想要让父皇再给我请个师傅……”这就是自己教导了六年的徒弟呀!不过几句话满是威胁,沈觉闭上眼似乎都能看到大皇子那龙飞凤舞的书法和不知所云的文章。
唉,罢了罢了,实在不行自己就乞骨还乡吧,虽是才不惑之年,可是对这朝堂却也失望了。
“倒没想到,今个儿还看到了个兔儿爷。”大皇子仔细打量月娉溯,忽然说出来的一句话让月娉溯摸不清头脑,“兔儿爷”什么意思?她撇头看了看龙宸宇峻,后者也一脸的疑惑,两人对视一眼看大皇子一脸的得意,心里也都明白这不是什么好词。
原本还在叹息的沈觉蓦然听到这个词不由脸色大变!这可是长乐宫,这都是天家子弟将来的江山之主,竟然说出这等市井下流的话语!
沈觉看大皇子一脸的得意,其余几位皇子却都在交头接耳,似乎想弄明白“兔儿爷”究竟是什么东西。
“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看那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宫里都没了规矩呢!”四皇子的声音越来越高,一字不落的传入了众人耳中。
龙宸宇峻这些年来生活艰难,唯独学会了一个“忍”字,前些年自己幼时不懂事,被大皇子他们抓住打了一顿,他觉得万分悲苦,回到清和苑向母妃哭诉,可是母妃却拿起了纸笔,在那略显的粗糙的纸上写道:昔日寒山问拾得:世间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
拾得云: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那时候自己虽是在母妃的教导下习了不少的字,可是对于这却不能理解,只是记得那几日清和苑几乎没了吃食,直到后来母妃带着自己去坤仪宫向大皇子赔礼谢罪后,这才结束了那一日一餐的日子。
这些年来,龙宸宇峻习惯了大皇子几人的冷嘲热讽,习惯了他们的辱骂,只当做过眼云烟,可是这次偏偏涉及到了月娉溯,这让他一时间心里着了急,可是难道这些年忍辱负重、韬光养晦,就为了这一次,全部暴露吗?
龙宸宇峻看月娉溯倒是脸上淡淡的,似乎并未往心里去,他内心正纠结不已,却听到太傅沈觉厉声喝道:“像什么样子,大皇子你进学迟到本就该受惩,如今还大声喧哗,依照学堂例律,本太傅罚你尺责十下,以儆效尤!”
龙宸宇峻闻言不禁倒吸了一口气,沈太傅这是真的生气了?
平日里,他为了装傻卖乖,总是把沈觉布置的文章题目做得一团糟,可是顶多也是被责打两下而已。而其他诸位皇子,都是没挨过打的人,根本就不知道那疼痛。
要知道学堂里的戒尺可都是南山的黑竹做的,打在手上即刻都会出现红肿,那次龙宸宇峻挨了两下都三日未消,若是今日大皇子真的受了这十下,那么可就真不敢想象后果了。
几位皇子听到沈觉这般大声斥责,哪里还有平日里作威作福的模样?只是仗着自己到底是文睿帝的皇子,也在小声议论,“凭什么,君臣父子,我们到底是君,太傅不过是臣子,岂能责打君主?”
大皇子看有人帮腔,底气也足了起来,“我是皇后嫡子,谁敢打我?”
邛宁皇后进宫多年才有了这么个儿子,又是文睿帝的嫡长子,自是宠爱的无法无天。每每在宫中横行霸道,众人看是皇后爱子也都礼让三分,忍气吞声。可是偏偏今日遇到的不是别人,正是迂腐耿直的太傅沈觉,这等嚣张只是助长了沈觉内心的厌恶和责罚的决心!
“进学之前,陛下曾言明诸位皇子虽是皇室血脉,可都是我沈觉的徒弟,若是皇子们不认真听学就可责罚。为师向来很少责罚你等,可是今日诸位殿下既然说了君臣之道,那为师就提醒一句,如今诸位皇子可还都未成家立业,都还是陛下的臣子,与为师一样。另外,诸位殿下也该听说过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句话,为师不敢如此狂妄,可是既然陛下已经托付我,我沈觉又岂能辜负陛下信任?”
龙宸宇峻呆呆的望着沈觉,有些不能理解,刚才这个中气十足,横眉竖目的飘逸男子是他的太傅沈觉吗?怎么会说出这么一番长篇大论将他几位兄弟的话堵得死死的?